第44章
第44章
蘭斯仰頭看着德約塞城的城門, 上次他來的時候,這裏還是高大巍峨的模樣,德約塞城是一座古城, 才會有那樣古老的牆壁。
可現在遠處的牆壁被削掉一部分,只剩下光禿禿的根。
遍地都是殘骸, 到處是忙碌的人影。
“愣着幹嘛?進去。”佛拉爾推着蘭斯的後背,“再在這裏站下去,守衛要看過來了。”
蘭斯扯了扯自己的兜帽跟在佛拉爾的身後, 聽着他熟練地和人打着交道, 沒經過檢查就進去了。
蘭斯小聲叽咕:“沒有認真審查。”
佛拉爾大手罩住蘭斯的腦袋, 懶洋洋地說:“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蘭斯,你這樣的性格一直都不讨好, 可這麽多年, 也沒見你改過。”
蘭斯:“我沒有。”
“你有。”佛拉爾搖頭,“你是不是想着在離開後,寫信舉報他們的行為?”
蘭斯微微瞪大了眼,雖然他想做的未必是佛拉爾說的, 但也大差不差。
佛拉爾無奈地嘆了口氣,卻沒有再說什麽。
他認識蘭斯的時間太過漫長,已經不必多想就知道他會怎麽做。
蘭斯是一個如果不好好盯着, 很容易就因為某件事随随便便死掉在路邊的人。或許是為了一些莫名的好人好事, 也許是一些無聊的見義勇為。
人類真的是太脆弱的, 他們的死亡有千萬種方式。有時只不過一個眨眼的瞬間, 人就可以輕易死去。
“漢斯,你帶他們去落腳點, 晚點我們再過去。”佛拉爾開了口,隊員都沒什麽意見, 很快就和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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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帶我去哪裏?”
蘭斯跟在佛拉爾的身後。他雖然來過幾次德約塞城,可是根本比不上佛拉爾的熟練。佛拉爾帶着蘭斯行走在大街小巷,穿梭于一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哪怕這些地方都已經坍塌得難以辨認,卻也有許多人穿梭其中,在試圖修建複原這些建築物。
“之前來德約塞城的任務,是為了護送拉姆家族的一個成員離開。後來這個任務因為意外取消了,不過拉姆家族還算大方,任務獎勵照舊結算了。”
佛拉爾一邊帶路一邊說。
“我在離開前,遇到了一個老熟人。你想知道的答案,他或許可以回答。”
“……拉姆家族?”蘭斯沒忍住問,“你護送的那個成員,是紮比尼·拉姆嗎?”
“原本要護送的人。”佛拉爾修正了蘭斯的話,“對,你認識他?”
蘭斯沉默了會:“認識。我們是同學。”
“同學?”佛拉爾站定,轉頭看着蘭斯,揚眉道,“你在光明之鑰學院讀書?”
“嗯。”
佛拉爾低低罵了聲,聽不清楚,蘭斯卻有點吓了一跳。
雖然聽不清,但語氣有點粗魯。
他抓了抓佛拉爾的胳膊,“你生氣幹嘛?”
“你猜我過去一年往返德約塞城多少次?”佛拉爾面無表情地說,“結果你這小傻子就在隔壁讀書。”
蘭斯叽叽咕咕:“我又不知道……那任務怎麽做一半不做了?”
佛拉爾嘆了口氣,拎着蘭斯的領子繼續往前走:“……總之,那個任務沒進行下去的原因,是紮比尼·拉姆執意要逗留在德約塞城不肯離開,所以任務取消。”
蘭斯抿了抿唇,沉默地跟着佛拉爾走。
也不知道幾個室友怎麽樣了……不過好歹紮比尼應該是平安的。
他們越走越偏,能看得出來這裏的房屋在出事前就已經很破落了。蘭斯能夠聞到那種腐朽的味道,那讓他非常熟悉,畢竟在過去許多年,這個味道幾乎從不曾遠去。
這裏的人多數已經在教士的幫助下搬走了,沒有半點人煙。佛拉爾輕巧地跳過殘缺的建築物,然後終于在一個陰暗的拐角處停下來。
佛拉爾抽|出背上的大劍,那沉重的大劍被他随意揮舞,然後卡在房梁和地面的交錯處用力一擡。那奇異酸牙的嘎吱聲讓蘭斯微微皺眉,可在佛拉爾的巨力下,那橫梁到底是被他擡了起來。
蘭斯剛想上前去幫他,卻聽到佛拉爾輕快地說:“先別過來。”
健碩的身體微彎,如同一把繃直的弓,在下一瞬猛地彈直,就已經将那沉重的房梁給撬飛。
蘭斯幽幽地看着那飛開的房梁,“得虧這附近沒有人。”
“要是有人,也不能這麽弄。”佛拉爾随手将大劍丢在邊上,搓了搓手去搬其他碎塊,“早知道要回來,就不用壓這麽多東西了。”
蘭斯挑眉:“這是你弄的?”
“差不多吧。”
佛拉爾說得很含糊。
很快,一條地縫被清理出來,佛拉爾打出一顆火石探探路,确定下面的空氣還算幹淨後,才回頭看了眼蘭斯。蘭斯朝他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跳了下去。
地縫底有很多震裂的細小縫隙,偶爾能聽到呼呼的風聲,不過也沒有走多久,蘭斯就聞到了熟悉的腥臭味。他微微皺眉,這地底,這血氣,都會讓他聯想到伊麗莎白教堂的事情。
“喲,愛德華,我就說你應該還沒死。”
佛拉爾長得高大,當他走在前頭的時候,蘭斯的視線被擋得死死,根本看不清楚前面的東西。
“嗬嗬……”
沒有回聲,聽起來像是怪物死前的喘息。
佛拉爾大步朝着裏面走去,直到盡頭,蘭斯才發現那裏其實還有個凹陷,有個人……看起來像是人的東西就癱在裏面。蘭斯很難形容這個人的第一印象,畢竟他的四肢都有些……奇怪,像是軟綿綿被拉長了一樣,身體每一處的比例都不太對。尤其是他的下半身像是斷了一截,那兩條腿怎麽看都太短。
佛拉爾蹲在凹陷邊,從懷裏,又或者說是空間道具裏取出一瓶魔藥傾倒在凹陷裏。
那應該是某種補充精力的藥劑,魔藥的效果立竿見影,不過一會,那看似糜爛将死的人體,竟也掙紮出顫抖的字句。
“……惡魔……”
“惡魔嗎?”佛拉爾笑了起來,“我倒是覺得,你的行為比較像是惡魔。”
他在笑,卻沒有半點笑意。
蘭斯從來沒有看過那樣的佛拉爾,粗犷帥氣的臉龐滿是陰郁的神情,盯着凹陷人形的眼神浸滿了毒液,那就像是一頭欲要噬肉的惡獸。
如此鮮明犀利的攻擊性,哪怕在面對敵人的時候,佛拉爾也不曾有過這麽殘忍的惡意。
“他是……”蘭斯挪動腳步,走到佛拉爾的身後,“……他看起來有點眼熟。”
盡管這人的身體有些變形,就連模樣都看不太清,可是蘭斯還是覺得他有點熟悉。
“蘭斯,你當然會眼熟。”佛拉爾站起來,朝着蘭斯笑了笑,“畢竟,他可是真正主導了你的那場儀式的祭司。”
啊……蘭斯的确想起來了。
是那個祭司。
他的模樣蘭斯并不熟悉,畢竟那個時候他也時常掩蓋在黑色底下,只是蘭斯熟悉他的那種……氣質,就像是空氣裏混進了一股臭味,總會冷不丁有所感。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蘭斯踱步走了出來,更近距離地觀察他,“看起來,他快死了。”
公平來說,他應該在多年前就死了。
佛拉爾:“啊,的确,我剛才倒下去的魔藥,只能支撐一會,等藥效結束後,他就真的死了。”蘭斯留意到,那人聽到佛拉爾的話,露出了深深的恐懼。
“你……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蘭斯遲疑地說,“他很怕你。”
佛拉爾聳肩,沒有回答蘭斯的問題,而是又蹲下來,瞅着那張劇痛恐懼的臉,平靜地說:“坍塌那夜,你住的地方應該離戰鬥場所很近,把你看到的東西都說出來吧。”
蘭斯想吐槽佛拉爾這種問話誰會說,結果那爛泥……咳,愛德華,還真的開口說了。
他的聲音嘶啞,粘稠,有種食道好像黏連在一起的潮|濕感。
“……我記得那個月亮……很圓,很冷,它不是,不是我們的月亮……舍弗在月下撕開了以撒蘭草的核心……他們在厮殺,像是兩頭徹頭徹尾的獸……舍弗吃了它,消化……嘻嘻嘻嘻消化,互相吞噬個幹淨吧……”
混亂,亵渎的聲音交錯着,竟像是兩個嘶啞的聲音。
噗呲——
佛拉爾一腳踢向凹坑,把那亢奮的聲音給踹沒了。
“叫你說話,但沒叫你說廢話。”佛拉爾冷冰冰地說,“現在可不是你的傳道場。”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往下踩。那動作殘暴而狠厲,透着淩厲的殺氣。就好像腳底踩着的不是肉,而是某種柔|軟的毛毯。
蘭斯皺了皺眉,抱住佛拉爾的胳膊,“佛拉爾,夠了。”
“這就夠了?”佛拉爾奇異地揚眉,“蘭斯,你的心太軟了。就光是這點,我還覺得不夠呢。”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充斥着刺骨的寒意,“他在你身上所留下的痕跡,我要他千百倍償還。”
蘭斯:“……所以,你的确是刻意留他在這裏,等死?”
這個詞或許還太寬容,蘭斯環顧這四周惡劣的環境,以及那祭司現在的慘狀,只覺得毛骨悚然。
這非常殘忍血腥。
蘭斯拽住佛拉爾的胳膊,将男人扯離那個凹陷,“真的夠了。”
“蘭斯!”佛拉爾猛地側過頭,“你……”
“謝謝你,佛拉爾。”蘭斯打斷他的話,“為你所做的一切。謝謝。”
不論如何,佛拉爾是如此關切他。
佛拉爾停住動作,過了好久,才嘆了口氣。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繞過他。”男人冷冷地說,“他還是該死。”
“那就讓他死。”蘭斯平靜地說道。
不管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他都早該在弗蘭卡就死去。
而今的每一天,都是他竊取的幸運。
“這是他早就應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