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蘭斯又羞又惱, 他沒想過會在佛拉爾的嘴裏聽到這樣的話,不管是哪種意義上的都讓他無比羞恥。
“你是在故意羞辱我嗎?佛拉爾。”蘭斯有些憤怒,“這是我自己的事。”
“這當然不是你自己的事。”佛拉爾走出暗處, 自那異種叢林邁步而出,“這從來都是我們的事。”
他越是靠近, 某種怪異的壓迫感随之降臨。
蘭斯的神經在瘋狂地叫嚣着危險,可腳卻像是紮根了似的,一動也無法動。
月光下的佛拉爾有那麽一瞬, 呈現出奇特的非人感, 就像是……
蘭斯的心狂跳起來。
就像是他從來都不是佛拉爾。
…
小時候, 弗蘭卡的小孩會玩一種游戲。
他們會蒙住其中一個孩子的眼睛,然後包圍着他站成一個圈。被蒙住眼睛的孩子會在中間轉悠幾圈直到不清楚每個人的站位後, 游戲就開始了。
蒙眼小孩可以觸碰三個人, 只要三次裏能答對一次,就算蒙眼小孩贏了。
蘭斯沒玩過這個游戲,可他看過別人玩。
那是一個昏暗無光的下午,兩條巷子交叉的路口, 有幾個孩子站在玩這個游戲。而小蘭斯則是藏在臨近巷子裏的破爛箱子底下,偷偷看他們玩。
瘦瘦的小孩蒙着眼睛,在嬉笑聲裏摸上了一個小女孩的胳膊。他也在笑, 笑聲裏帶着點不好意思, 羞赧地問:是愛麗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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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女孩也在笑, 只是她的笑聲越來越響, 像是一連串止不下來的鈴铛。那其實聽起來很好聽,只是不斷重複的笑聲久了, 就讓人越來越不舒服。
“愛麗絲,你怎麽了?”
蒙眼小孩怯生生地問, 看起來是有點害怕。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臉色煞白松開了抓着小女孩的手。
他不住後退,直到撞上其他人的身體。
蒙眼小孩下意識去摸那個人的臉,然後露出放松的表情:“大哥,愛麗絲,愛麗絲好像出事了,她感覺……不是愛麗絲……大哥?”他像是找到了安全的港灣一句接着一句,可是被他抓着的人卻也毫無反應。
他打了個激靈,再忍不住扯下了自己眼前的蒙臉布。
在清楚地看到其他人的臉後,瘦瘦的小孩慘叫了聲,撞開其他人逃跑了。
小蘭斯躲在箱子裏,看到了最後。
他看到其他人的腦袋都整齊一劃地看向瘦瘦小孩的方向,不管是動作,姿勢,還是神态,都是一模一樣。
同時,他們還是在笑。
那種童趣的、咯咯的笑聲,幾乎是難以逃離的噩夢。
他們朝着瘦瘦小孩的方向機械地追了過去。
第二天,小蘭斯聽佛拉爾說,後街有個孩子瘋掉了。再後來,他有再撞見過那個小孩,他佝偻着腰躲在陰影裏,像是随處可見的垃圾。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嘻嘻嘻嘻嘻都是假的……”小蘭斯經過他,聽到那一連串神經質的竊竊私語,“撕開他們,扒開他們,挖開他們……哈哈哈哈假的……假的……”
小蘭斯越過他,朝着前走。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迎面走來的那一行人,也正正是那天參與游戲的其他人。只見他們湊在一起說說笑笑,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們的動作,姿态,神情,都和那天的僵硬毫無關系。
“啊啊啊啊啊——”
小蘭斯聽到一聲慘叫,轉頭一看,只看到一個倉皇逃竄的背影。他以飛快靈活的速度逃進了下水道,消失在了人前。
那時的小蘭斯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隐隐約約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那一天一定發生了某件足以擊潰人的理智的可怕事情,才會讓那個小孩在瘋瘋癫癫的時候再看到他們,都會頃刻被那種瘋狂壓垮。
那個時候的小蘭斯沒想明白,可現在的蘭斯明白了。
就在這個瞬間。
“……你不是佛拉爾。”
他喃喃,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佛拉爾卻好像聽清了般,緩緩低頭。
“你不是佛拉爾。”而後,蘭斯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堅定地說,“你不是他,他不是……他不是你這樣的。”
“哪樣的?”佛拉爾嘆息着靠近,“蘭斯,我就是佛拉爾。”
“你不可能是佛拉爾!”蘭斯抿緊了唇,喉嚨裏有許多話想說,可在這一瞬間卻哽住難以傾吐。
佛拉爾是蘭斯在弗蘭卡唯一的朋友,不能說一起長大,但相處的時間也是漫長。或許眼前的“佛拉爾”很像他,或者說,就是他,可蘭斯還是能覺察到那細微的異樣。
那些異樣輕輕地刺痛着他,直到此時此刻,再不能遮蔽他的理智。
“你不是佛拉爾的話……那佛拉爾去哪了?”蘭斯的嘴唇微微顫抖,有一種毛骨悚然的猜想浮現上來,“你把他……”
“我殺了他?又或者吃了他?”
佛拉爾揚眉笑了起來,手指正要觸碰蘭斯的腦袋,卻被他別開後退幾步。
這一瞬間,某種熟悉感浮現上來。
佛拉爾喜歡揉蘭斯的腦袋,觸碰他的頭發,佛拉爾也喜歡抱着他,像是個小寶寶那樣哄着……那些曾經不被留意過的細節,在此時此刻一一浮現,它們是如此清晰,就像是烙印在蘭斯的記憶裏。
蘭斯的嘴巴張張合合幾次,最終茫然閉上。
他的眼神也是茫然到了極致,像是一個迷失了路的孩子卻再也找不到方向。
你是他。蘭斯喃喃着說,他甚至沒有發覺自己在哆嗦。那種無法止住的、無意識的顫抖讓他變得越發可憐可愛,仿佛連靈魂都劇烈顫栗起來。
恐懼的味道在空氣裏蔓延,這是人類最激烈最本能的情緒之一,不一定多麽好吃,但足夠鮮美。
畢竟每一分每一寸都足夠真實。
佛拉爾抱住蘭斯的肩膀,人類似乎是困于極端的恐懼驚悚的情緒下,沒有及時避開他的觸碰。于是,佛拉爾便也順着自己的喜歡,慢慢撫摸着蘭斯的頭發。
很快,佛拉爾感覺到一股力道揪着他領口的衣服。
蘭斯在他懷裏擡起頭。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剛落過雨,眼角也泛着微微的紅。可蘭斯沒有哭,也沒有崩潰,他僅僅是抓住佛拉爾的衣領,眼底燃燒着明亮的火焰。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蘭斯,我說過。”佛拉爾撫過蘭斯的耳朵,“是你聽不見。”
“你沒有……”蘭斯下意識反駁,然後就想起,洛的确是說過。
它說——
“塞拉斯,■■。”
也說。
“洛,■■。”
那種奇異颠倒的錯亂感,讓蘭斯一時間難以說出話來。無疑佛拉爾這話是承認了蘭斯的猜測,可人類又怎麽能輕易将這麽多不同的身份等同于一個人?
這種詭谲與荒誕,讓蘭斯接下來的話幾乎是不顧理智的警告脫口而出:“那就用人類能明白的語言,或者人類能接受的方式告訴我,你,和你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佛拉爾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情,那很自然,仿佛就像是真人般。可在他低頭看向蘭斯的時候,那種無處不在的窺視感又否認了在這一點。一只眼睛,兩只眼睛,三只眼睛……明明人只可能有兩只眼睛一張嘴,可蘭斯卻莫名覺得,有無數只眼睛在望着他。
“你想知道……”佛拉爾的聲音頭一次出現了遲疑,或者說,比起遲疑,更像是某種僵硬的卡帶,仿佛是斷線的、連不上的器具,“那麽蘭斯,歡迎進入我。”
佛拉爾展開雙手抱緊蘭斯。
蘭斯猝不及防埋進佛拉爾的胸膛,下一瞬,他驚悚地發現佛拉爾在融化。
滴答,滴答——
那種恐懼,蘭斯大概這輩子都難以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