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融化, 融化……

那些融化的血肉蠕動着攀爬上蘭斯的身體,直沖着他的口鼻而去。蘭斯捂着自己的臉,可那些濕噠噠的粘液卻無比自然地順着縫隙鑽了進去……是啊……縫隙……

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可以阻攔得了水的流動嗎?

哪怕那是血水。

蘭斯在那些東西灌進自己身體的時候就發了瘋, 可慘叫聲被堵在喉嚨,耳道也同樣被入侵, 所有的掙紮都在頃刻間被隐沒……滋啦……滋啦……

他隐隐約約感覺到一種近乎喜悅的情緒……那不是他的情緒……是那個人……

滋啦——

滋啦——

蘭斯失去所有的意識。

(……破碎,頻閃的畫面……撕裂……掙紮……吞噬……)

他是一棵植物。剛剛從土壤裏生長發芽,冒出細嫩的葉片。他沐浴在陽光下吸收着太陽帶來的能量, 那僅有的幾片小小的嫩芽在輕輕晃動。

暴雨來了。他在狂風暴雨裏被刮得發抖。最後, 在接連不停的暴風雨裏, 他的根被泡爛了。

植物死了。

他是一匹翼馬。剛出生就失去了父母,被人類所捕獲馴養, 成為某個貴族的專用魔獸。除了出行時的活動, 他吃好喝好,生活很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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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得罪了人。仇家為了洩憤,派人給貴族名下的一個莊園投毒,翼馬群剛好在那個莊園休息。

翼馬被毒死了。

他是一個人。叫迪安。是安納托利亞的一個扒手。原本靠着盜竊而活, 但他是個過于正直的人,和職業不符,總是賺不到錢。

有一天, 他為了保護小孩頂撞了一個賞金獵人。賞金獵人是個職業者, 順着迪安遺留下的痕跡詛咒了他。

迪安死了。

他是一株變異藍蛛草。他在嗜血本能的推動下, 靠着吞吃人類過活。

過了幾年, 有個路過的職業者發現了他的斑斑劣跡,拼死殺了這株變異的藍蛛草。

藍蛛草和職業者的屍體交疊在一起。

一個叫奧斯汀的人呼喚了他。奧斯汀利用自己的靈魂獻祭, 希望獲得強大的力量殺了邪惡的敵人。奧斯汀的靈魂有點亮。他回應了奧斯汀。他殺了敵人。

他是(%¥#成……%¥#為)奧斯汀。

他活到了八十九歲,壽終正寝。

奧斯汀死了。

(……不是……我不是奧斯汀……我是……)

他是一個詛咒物。詛咒物名為塞巴斯蒂安的哭泣。使用詛咒物的代價是會被負面情緒影響, 長期使用會頻繁尋求自|殺。

在塞巴斯蒂安的哭泣的影響下,迄今為止,已有八十七人死于詛咒物的使用。

該詛咒物目前封存于光明之鑰教會。

一個叫布拉頓的人試圖呼喚他。他的靈魂污濁不堪,比沙礫還要沙礫。他沒有回應布拉頓。布拉頓的靈魂在儀式的反噬裏被撕碎。

……

……

……

更多……以及更多……

(……靈魂……一個個我……不那不是我……是他……)

他在,掙紮。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出掙紮這個動作,還是僅僅在意識裏面傳達了這個念頭。他甚至不清楚自己還算不算是人,也許是一朵花,也許是石頭,是詛咒物,也可以是土壤底下昏睡的爬蟲。

他的體型有時變得很大,有時又小得可憐。他叫……他該叫什麽來着……&%¥#……*%#¥@……那些不是他的名字……他叫什麽……名字,名字是很重要的存在,要記得……

啊……他叫,蘭斯。

是的,是的,是蘭斯,不是迪安,不是奧斯汀,也不是植物,或者詛咒物……

他是人。

他隐隐約約拽住了那根線。

可蘭斯還是無比混亂,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被無數畫面擠占,就好像無數個人、無數個意識,無數個存在都一起擠在他的身體裏……等等,又或者,是無數個他,在同一個時間存在于不同的軀殼裏……軀殼?

■■。

冷不丁的,蘭斯顫抖起來(奇怪,他現在這個狀态還能顫抖嗎),這一瞬間降臨的真相擊潰了他,讓他的靈魂都蜷縮起來,變得小小的。

■■,■■,■■。

這個音節在他的耳邊跳動着,仿佛具備着活的屬性,緩緩地鑽進了他的耳朵裏。

蘭斯嗚咽着想要攔着這道異常活躍的知識。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笑。

很輕。

像是塞拉斯。又或許是佛拉爾。

蘭斯有些分不清楚了。

■■……%#@……■■……#@%容……■■……¥#@容*&器……

哪怕是在極端不願意的情況下,可蘭斯還是漸漸在那單調的、奇異的重複裏意識到了這個詞的含義。

容器。

那是一種扭曲、撕裂的語言。

每一個字說出口的瞬間,都有着瘋狂的力量。如果靈魂不具備強悍的屬性,都會在聽到的那一瞬間被抹去相關的記憶。

這是一種保護。

更像是一種被動觸發的機制。

從來沒有人去質疑過這一點。像是沒有人會質疑神,也沒有人會去深思挖掘。

……不管是塞拉斯,洛,還是佛拉爾,甚至是■■的左眼,他們全都是容器。

是……的容器。

有多少個容器?在那一瞬間掠過的無數畫面裏,蘭斯數不清楚。

他們一齊行走在這個世間,或是生,或是死,或是為了存活厮殺,或是在某個儀式後降臨。

……擁有無數個容器,而無數個容器也同時都是他。

蘭斯不能看到所有,他所感受得到的只有那麽短暫的一瞬息,然而在那瞬息裏所瞥見到的畫面,卻已經足夠悚然。

……至少在那些屬于“人”的畫面裏。

每一個他都在活着。

僅僅是活着。

像人一般地活着。

那不是真正地活着,那像是……模仿。

或者是一種完美的僞裝。

不管身處何時何地,是什麽身份,他們都擁有足夠的正義感和價值觀。他們都會為了崇高的理念而犧牲。他們都在做着“道德”上應該做的事情。

他們不管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好人。

蘭斯模模糊糊地想起他對塞拉斯的第一印象。

——塞拉斯是蘭斯希望成為的人。

正直、善良、守序,并且能為這些理念貫徹一生的人。

一個完美意義上的符號。

可人不會這麽完美。

人之本身,就會被欲|望侵染,會被各種情感動搖,會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傷心,會發了瘋的恨,也會沒有目的地做善事。每個人類都是千變萬化的性格,會在頃刻愛上,也或許在下一瞬便生憎恨。

這是人類的劣根性,卻也寓意着每一個人類的獨特。

……那麽多的容器……或許用塞拉斯來單獨指代會更好……那麽塞拉斯為什麽要有那麽多的容器降臨在這個世間?為什麽他們要學着……做人?不對……那不是在學着做人,那更像是某種特殊的……儀式?

世間在呼吸間颠倒過來。

一瞬間,剛才所有的想法,所有的猜測,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抹去。

——還不到時間。

一個念頭烙印在蘭斯的意識裏。

什麽時間?

蘭斯茫然。

……身體輕飄飄,像是一朵雲,或者一陣風,然後是更高,更高……直到某種觸碰不到的界限……啊……天空是有界限的嗎……

天空如果有界限,那大地呢,海洋呢……他們所生活的地方對于神明來說,到底是什麽模樣……如果是神……

在那些雜亂無章、瘋狂湧動的碎片裏,這呼嘯一閃而過的意念卻在極短的瞬間被捕獲。

那就像是一個必須的、聯結的錨點。

然後就是龐然的意識聯結上了小小的蘭斯。

以一種欣喜、癫狂、扭曲的姿态,在那萬萬物裏,祂跨越了不該跨越的界限,朝着蘭斯遙遙望了一眼。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那不應該那絕對不可以不能讓祂看過來不能讓一切——

那無法用唯美來形容的癫狂,甚至不能說是恢弘——盡管那的确是人類窮盡一切都無法想象得到的癫狂與絢爛,就像是一切都走到了末端,群星都以燃燒為此伴奏——而是一場瀕臨絕境的災難。

太陽,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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