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是流星嗎?”

觀星臺上, 有術師自言自語。

依着慣例,每天晚上都必須有人輪守觀星臺,今天不過是輪到他。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麽, 從下午開始他的心口就一直莫名狂跳。

這是一種不安的預感。

可身為一個負責觀星預測的術師,不管他怎麽占蔔, 都沒辦法占蔔出一個具體的原因。

神明在上,難道是他學藝不精?

就在這個時候,擺在他眼前的星盤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 這反應驚得術師站了起來, 他剛要按住星盤, 卻看到星盤高高躍起,猛地摔碎在地上。

那四分五裂的慘狀, 讓術師的臉色瞬間蒼白。

漆黑的夜空突然亮了起來, 術師腳步虛軟地撲到窗邊,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流星,可比起流星,他最先看到的卻是太陽。

太陽, 永恒不變支撐着所有生命的存在。

光明之鑰,偉大之主。

不論何時何地,哪怕不信仰光明之鑰的其他教徒, 每每在提起這位正神的時候也充滿尊敬。是祂在一切癫亂之時重塑了月亮, 是祂挽救了即将崩塌的世間。

然而就在此刻, 永恒懸挂在天上的太陽, 忽而變得更近、以及更近。那炙熱明亮的光芒是如此清楚,仿佛是要驅散一切的陰影。

此世間, 不論在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都能看到那輪無比碩大的太陽。

太陽, 仿佛朝着這個世間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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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肉眼看來只有那麽微末的距離變化,卻引起了莫大的恐慌。

天空變得更亮。

“這是……”眼睛劇烈地疼痛起來,術師卻不肯移開眼睛,他的神态癫狂又迷亂,完全忽視了耳邊傳來的各種慘叫與驚呼,“這是滅種的征兆?”

那光芒穿透了一切的黑暗,在太陽窮盡的明亮中,轟鳴聲響起,他拼命仰頭看向那過于刺眼的天空,就在那遙不可及的星空中,正有難以計數的星星墜亡。

細聽,仿若還有哀鳴。

蘭斯在群星間醒來。

無數星辰在癫亂中顫抖着、尖嘯着,那種狂熱的情緒迅速将蘭斯也拖進了迷亂癫狂裏,根本想不起來這是一件不可能發生,也不可能存在的事實。

人是不可能在群星之間行走的。

人也不可能存活于群星之間。

每一個剛成為職業者的人都會被教導,群星是神明的坐騎,群星之間裏,存在着神明的神國,人一旦踏入,便是亵渎。

可也不是沒有人曾經去過,畢竟人類的好奇心,本也是與生俱來的。

無名之書裏就曾記載了不下于十七種抵達群星之間的辦法,有史以來嘗試過這麽做的人裏面,能活着回來的人寥寥無幾,而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癫狂中死去。

蘭斯就曾經看到這麽一則:

[……記載于(大段大段的塗抹),記錄者(更多的塗抹),記錄如下:

鮑裏斯成功了,他進入了群星之間,并且在三十個呼吸內又回來。可是鮑裏斯也失敗了,他在回來後直接潰變成一團爛泥……他沒有死……是的,他沒有死,他甚至還能說話。

他說:毀滅是必經之路,萬物終究會走向死亡(剔除鮑裏斯大量無意義的嬉笑和癫狂裏唯一有用的一句話),但這不可能,我們站在這片土地上,星空中存在着幾大正神,祂們注視庇佑着我們。

但鮑裏斯的失敗也意味着觸碰神明領域的禁忌,下一次計劃……(計劃的單詞還沒寫完,筆跡就此中斷)]

蘭斯是在一次意外的檢索中,才不經意在無名之書裏瞥到了這樣的記錄。

塞拉斯說過,無名之書喜歡蘭斯,所以對他而言,使用無名之書不完全是一種負擔。有時候,就算蘭斯不去找無名之書,只要他進入到圖書館,凡是觸碰到的書籍,都有很大概率會被無名之書替換成自己。

再加上無名之書本身具備的屬性,在一定程度上,蘭斯将它當做了有問必答的好夥伴。

而這,也是群星之間,神國,又或者某種隐秘規則第一次出現在蘭斯的眼前。

只是那時候的蘭斯并不清晰地記得,也不怎麽留意,在看完後僅僅是将這麽一則記錄記在了心裏,然後随着時間的流逝,記憶也變得不怎麽靠譜起來。

人類就是這樣。

多數時候信誓旦旦說會記得的東西,在時間的沖刷下總會變得遺忘,它們會潛藏在記憶的深處,直到某個時刻又被喚醒。

而現在,大概是那個時刻。

蘭斯無比清楚地記得自己掀開無名之書,坐在圖書館看書的畫面。

他記得自己的手指停留在書頁上,一邊看着一邊自言自語(那聲音很輕):“真是奇怪,一邊信仰着神明,依靠着神明的庇護,一邊又無法克制地想要窺探神明的隐秘,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是啊……自相矛盾……

這則記錄的記錄者,從一開始就已經被污染了。

污染?

在這個詞出現的那瞬間,群星的顫抖停止了下來,蘭斯看到了無數光帶穿梭在群星之間,它們呼嘯掠過或明或暗的星辰,斑駁的色彩在光帶裏糾纏。不知為何,在看到的第一瞬間,蘭斯心裏有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這些光帶,本應該是純粹無暇的。

驀然,蘭斯想起自己在聖明廣場上看到的那些光索。在無數信徒祈禱的時候,有光點自神像溢散,落在信徒的身上。卻也有人類肉眼看不到的光索彙聚在聖明廣場的上空朝着神像湧去。

蘭斯記得,他曾經問過。

就在聖明廣場上看到那些光索後,他曾經問過塞拉斯。

——“我之前和你說過,神不會傷害信徒。因為……”

蘭斯的耳邊回蕩着熟悉的聲音,那時候塞拉斯說話的模樣就在眼前。

——“信徒對神而言,可是錨。”

他知道這些光索,這些光帶,到底意味着什麽了,這是來自于信徒的信仰。

可信仰所彙聚成的光帶,為什麽會是這樣的色彩?本該純粹無暇的光帶裏充斥着不和諧的色彩,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就清楚能覺察到的異樣幾乎和信仰本身融化在一起,根本無法剝離。

……是污染。

再一次的,蘭斯知道了那個答案。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此時此刻,不管是他想要知道的任何問題的答案,都會自動自覺地為他所知。

就好像在這一瞬間,蘭斯變得全知全能。

只有足夠虔誠的信徒,他們的信仰才能彙聚成為光帶的一部分,在某種人類尚且還不知道的偉力下,最終勾連起神明的通道。

神明賜予信徒力量,而這些信徒的信仰,也會反饋到神明本身。

這似乎是一種互惠共贏的方式。

可為什麽信仰裏會充斥着污染?這些污染又來自于哪裏?它們如此不協調、如此怪異,就像是根本不該存在于其中……

有一雙手,捂住了蘭斯的耳朵。

有一雙手,捂住了蘭斯的眼睛。

然後更多的手,擁抱住了他,将他雜亂無序的思緒牢牢束縛在他的身軀上。

【噓。】

輕輕的,蘭斯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只是一道氣聲。

聽起來像塞拉斯,像佛拉爾,像萬萬物在齊齊發聲,難以辨別出到底是何種聲色,卻在一瞬間捕捉住蘭斯的全部心神。

蘭斯感覺到自己好像被什麽吞了下去,又或者是包裹了起來,然後,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地變化,那就像是一場奇幻瑰麗的旅行。

醜陋猙獰的尖角狀物體在星空中搖曳,它們在光線的照耀下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角度,仿佛它們是只能存在于某種具備角度的空間裏;蠕動潮|濕的觸手在高|聳的穹頂懸挂,搖曳晃動的姿态如同釘死在木架上的悲歌,它們在癫亂中揮舞着;顫動的群星之間,無數星雲在盤旋,千百種無法辨別清楚的色彩融化在星雲裏,塗抹出絢爛癫亂的通道,它們自星空而來,蔓延到蘭斯的腳下。

【來。】

比起聲音,那更像是意識降臨。

那意識實在是太過龐大,僅僅只是分出億萬分之一,都已經足夠摧毀蘭斯的理智。如果不是借用群星之間這個特殊的地點,名為蘭斯的這個存在早已經徹底堙滅。

他隐隐有種奇怪的預感,一旦踏上去,或許就有很多東西再也無法改變,也不能再有回頭。

呼吸,蔓延,這仿若是一個重複的動作。

萬萬物都在這循環的律動下輕顫着,等待着,為了此時此刻的抉擇。

——蘭斯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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