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達裏爾呆呆地看着蘭斯走進那座高塔。

那是一座用語言無法形容的高塔, 奇異的紋路在牆壁上蔓延交錯,閃爍着銀色的光輝。擡起頭時,幾乎無法看到塔尖。

這座高塔沒有門、

或者說, 在蘭斯踏足前沒有門。

當蘭斯觸碰到這座高塔時,微微亮起的光芒很快閃爍成流光, 最終彙聚在高塔底部的下方,幻化出一道近乎于門的存在。

它的顏色是純白,幾乎沒有任何的瑕疵。

達裏爾甚至有一種奇怪的錯覺, 就好像這座高塔在期待着他的來臨。

當蘭斯的身影被高塔徹底吞噬的時候, 達裏爾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卻被漢斯猛地抓住了胳膊。

漢斯鐵青着臉罵了一句:“你瘋了嗎?!”

達裏爾回過神,喃喃地說:“漢斯大叔, 為什麽蘭斯看起來就好像……”他說不出來, 也無法描述那種奇怪的感覺。

漢斯沉默了一會,輕輕嘆了口氣。

他推着達裏爾往後倒退幾步,确保這臭小子不會随随便便跑進去後,才壓低聲音說:“你應該知道, 蘭斯曾經是那位聖子閣下的從屬。”

達裏爾看向漢斯:“這件事不是秘密。”

在佛拉爾解散了紅薔薇小隊後,小隊裏的人也曾出于好奇去查過這件事。關于蘭斯的身份并不是秘密,佛拉爾讓他們潛藏起來的時候也警告過他們, 只是在窺探到蘭斯曾做過什麽……或者說經歷過什麽後, 那種奇異的震撼感還是讓他們久久不能忘懷。

“那你也該知道, 聖子閣下失蹤後, 幾乎整個光明教會的人都在追查蘭斯的下落。如果不是我們藏進了荒原,再加上後來……亂了, 不然我們早晚會被查到。”漢斯這麽說,畢竟這可是光明教會, 真想找到誰,也不是件難事,“蘭斯這麽特殊,他身上的問題,不要去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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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斯記着蘭斯那句話,他說達裏爾的靈感很強。

這無疑也是一種警告。

過高的靈感,會把職業者導向一條歧途。

蘭斯在往上走。

這是一條近乎永恒的通道,如果沒有坐标,是永遠都無法離開這裏的。過去,在夢中,蘭斯很多次都被塞拉斯困在這裏。

他記得在夢中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些該發生的,與不該發生的一起。

高塔因為他的到來而喜悅,或明或暗的元素此起彼伏,照亮了蘭斯的前路。

那些,是屬于祂的力量。

在群星之間,在踏上那條“道路”後,蘭斯就清楚他沒有回頭的可能。

可正如蘭斯對佛拉爾說的那樣,他已經受夠了一無所知,只能茫然度日的感覺。如果有什麽事情必定會降臨,那他也希望自己是清楚地迎接死亡。

所以他沒有回頭。

也不會後悔。

只是正因為這個選擇,也讓原本不該在這個時候爆發的災難出現了……盡管,那只不過是将既定的、本就該發生的事情提早了些。

無暗之鎖,或者說血祭之月的堕落,并不只是意外。

這是必然的結果。

早在蘭斯觀看無名之書這本詛咒物的時候,他就應該意識到——

太陽與月亮是一對雙生子。

雙生在隐秘意義上不只是代表着相伴相生,有時也代表着一件事物的正反兩面。

為什麽在無暗之鎖墜亡後,光明之鑰能取代祂,塑造出新月?是因為光明之鑰吞噬了無暗之鎖的權柄……還是因為,無暗之鎖本身,也屬于光明之鑰的一部分?

這種亵渎,癫狂的猜想,也或許正是事實。

蘭斯每走一步,腳下的臺階就會泛出波光,蔓延到兩側的牆壁,繼而再撞回來。

而他的思緒也在這種回蕩中越想越遠。

在無暗之鎖堕落,光明之鑰接管權柄後的百年裏看似相安無事,可災難并未就此停歇,大地母神的神像出現異變,無疑象征着某種無法挽回的事實。

哪怕崇高如神明,也無法改變某些本源。

人類信仰,崇拜着神明,他們在信仰中汲取到了力量,同時,這樣純粹的信仰也會成為穩定神明的錨。可為什麽高高在上的神,需要那麽多的信仰,需要那麽的錨,甚至在過去千百萬年前,曾數次為此開戰?

在踏上那條路後,蘭斯就什麽都明白了。

信仰是一把雙刃劍。

信仰既能成就神,也能摧毀神。

每一分純粹的信仰,都會摻雜着難以抹去的污染。信仰越多,污染便越多。可維持神明所需,卻根本離不開信徒的信仰供給。哪怕到了大地母神這樣強大的神明,也會有壓制不住污染的時候,這無疑象征着一個可怕的事實——

蘭斯嘆息着停下腳步,輕聲說:“如果你故意不想見我,就算我知道坐标,也只會在這高塔內徘徊無數年。”

這聽起來像是一場自言自語。

“是我不想見蘭斯,還是蘭斯心裏還沒拿定主意,要來見我?”

只是,随着蘭斯的話音落下後,這看似空寂的甬道內,出現了第二個聲音。

那聽起來像是塞拉斯,或者,佛拉爾。

蘭斯沉默。

是啊,心緒不寧的人,的确是他自己。

任由是誰,在知道了那麽多變數,在知道既定的真相後,也無法維持自己的理智。蘭斯不知道自己在群星之間到底待了多久,他甚至不完全記得自己到底看了什麽,他只隐約記得自己的身體撕裂,崩壞……精神揉做一團,好像變成了某種奇異的存在……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能形容的扭曲與癫狂,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麽重新出現在大地上。

“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明明蘭斯沒有說話,可是那道聲音還是回應了他,帶着淺淺的笑意。

那曾經是蘭斯很喜歡的笑聲。

不論是來自哪個人。

可現在再聽到這聲輕笑,蘭斯卻已經沒有辦法跟着笑出來。在意識到他們其實代表着什麽……又或者其根源是什麽後,難以纾解的荒蕪與茫然已經徹底沖刷了蘭斯的情感,讓他變得有些過于冷靜。

他平靜地說:“我不覺得……”

頓了頓,蘭斯的聲音放輕。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是呀,一個普通人。”那個聲音又莫名其妙地笑起來,那笑聲很好聽,有點空靈,有些遙遠,“一個到了現在,還能保持理智站在高塔內的普通人。”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蘭斯沉默了很久,重新邁開步伐。

這一次,近乎永恒不變的道路終于有了奇特的變化,那些綿延往上的臺階層層撲倒下來,交替着交織成一條平坦的通道,轉瞬間,蘭斯就來到了一層恢弘的建築內。

高|聳的穹頂照應着碩大的圓月,銀白皎潔的月光遍布整座寬敞的大殿,四周都是透明的牆壁,放眼望去能看到外頭寂靜的夜色。這是一座沉寂在夜色裏的殿宇,當蘭斯走進其中,有奇異的樂章聲起,隐隐約約聽來有些熟悉,非常悅耳動聽。

有無數奇異的小精靈般的生物在大殿內漂浮,羞怯着、躲閃着,卻也好奇地盯着蘭斯看。

蘭斯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筆直地朝着前方去。

當他走到穹頂之下,那籠罩下來的月光大盛,亮得幾乎如同白晝。在那絢爛非凡的光亮中,有一道人影顯露在蘭斯的身前,那金燦燦的頭發,碧藍色的眼睛,與那從不曾抹去的笑意……哪怕時常在夢中相見,可親眼在現實裏再看到一遍,那種感覺還是截然不同。

“塞拉斯……”蘭斯道,“學長。”

塞拉斯朝着蘭斯伸出手,将他拖離了那片月光的籠罩。

蘭斯下意識抽回了手,不自然地垂落下來:“你為什麽總愛用塞拉斯的模樣?”他不太敢直視那個“人”的眼睛。

“人類的審美千變萬化,不同的人總會有不同的偏愛。”此刻應當稱呼為塞拉斯的存在微笑着看向蘭斯,“而你,更喜歡這張皮囊。”

他的聲音慢悠悠地回蕩在這寂靜的殿宇內,卻像是一道可怕的詛咒。

蘭斯面色微白,他抓着自己的手腕,那是剛才塞拉斯觸碰過的地方,此刻卻無比鮮明地刺痛起來。

“我有一個問題。”蘭斯抿緊唇,忽略了塞拉斯剛才的那句話,“……既然信仰裏都會摻雜着污染,那這些污染,到底從何而來,祂……”

“祂?”

塞拉斯捏住蘭斯的下巴,強迫着他擡起頭,皮膚相觸的地方都像是被火焰舔舐過般,那種癢癢刺痛的感覺時時刻刻提醒着蘭斯某種異樣。

“我不正站在你面前?”

塞拉斯溫柔的聲音,分明聽起來很溫暖,卻帶來理智也無法阻止的顫栗。

明亮的月光熄滅,一瞬間,只餘下那些漫天飛舞的小精靈仍散發着微微的光芒。

“你不知道嗎?”蘭斯勉強笑了起來,聲音有些疲倦,“自欺欺人,是人類的劣根性。”

正如他無數次想要逃離塞拉斯的身邊,無數次覺得自己能夠離開——在夢裏,亦或者是現實裏都好——可兜兜轉轉,最後,竟還是主動回到了高塔之上。

而這,也是塞拉斯預見得到的未來嗎?

塞拉斯抱住蘭斯的肩膀,冰涼的、帶着寒意的擁抱。他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像是帶着某種有趣的情感:“預見你,是一件很難的事。”大手托住蘭斯的後脖頸,那是一個幾乎要将他勒死在懷中的緊密擁抱。

“你的選擇,一直都很獨特。”

那聽起來,充滿了情感。

……真奇怪啊,容器,也會真的擁有感情嗎?

那畢竟只不過是神無數容器裏的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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