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命運的齒輪在轉動
命運的齒輪在轉動
塔蘭在離開前噴了整整一瓶的氣味阻隔劑。阿德文的信息素不加收斂的沾染了心上蟲全身,多到任何雌蟲聞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地步。不過被前雌君氣息環繞的熟悉感沒能勾起塔蘭的美好回憶,上輩子那些抵死纏綿的場景日漸褪色,模糊得如同一場雄蟲自我遐想的夢。
他真的曾與阿德文·克勞倫斯結為伴侶了嗎?
即使事實如此,塔蘭依舊難免恍惚。
曾經的愛與恨不會瞬間消失,但會亡于時光的流逝,更遑論他們錯過了太多的扭曲歲月。
生命研究所的巨大建築陰影越發襯托出雄蟲的渺小。
塔蘭裹緊大衣,從未有這麽一刻期待下班的來臨,他急需找個地方安安靜靜的梳理連日來的疲憊。
“哈伯恩教授呢?”
亞雌羅特操作着手上的培養皿,沒空擡頭:“不知道,沒看到他。”
奇怪,教授這個工作狂竟然有不在實驗室的時候…
“如果見到教授,麻煩您代我向他請假。”
褪去實驗服與護目鏡後,亞雌滿臉的憔悴根本遮掩不住,眼底的紅血絲蔓延至清潤瞳孔附近,風一吹便會讓他落淚。
光腦裏桑提斯說晚上會早點回來是塔蘭今日唯一的開心之事。
“奧肯,我們帏紗集市見。”
那裏有全帝星最豐富的食品儲備,在心情欠佳的時候,享受烹饪過程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解壓方式。
與摩肩接踵的營養液專賣區截然不同,新鮮食材的市場裏冷冷清清,一方面因為它們價格高昂,另一方面因為偶有雄蟲參與食材選購,為了配合雄保會的工作,這裏特地限制了入場的蟲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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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帝星培育的蟲工果蔬,到星系邊緣的小行星特産,任何能叫得上名的食物在這裏都有一席之地。
塔蘭以亞雌的身份進入了購物中心,他挑挑選選,沒費多少功夫就買齊了所需的食材。得益于發達的星網脈絡,在食品安全領域,蟲族絕對是宇宙中的佼佼者,每一顆蔬果的生長過程都可以追本溯源。
“一共五萬三千星幣,最遲烹饪時間為三天後。感謝您的選購,請您選擇支付方式。”
機器蟲的聲音十分甜美,塔蘭正要掏出光腦進行掃描。
然而,腦海深處突然傳來了嗡鳴聲。
——誰在背後?
托精神觸須的福,他敏銳地覺察到周圍有不同尋常的異動。
有蟲在偷看塔蘭。
雄蟲驟然轉身,空曠的賣場裏卻空無一蟲。
老把戲了,塔蘭嗤笑。精神力不會說謊,這裏一定有第二只蟲。
在貓捉老鼠的游戲裏,雄蟲有時願意充當那只英勇無畏的鼠,他喜歡欣賞對方措手不及的狼狽模樣。
于是塔蘭故意加重腳步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時快時慢。穿過一排排兩蟲高的貨架,精神力的危險警告始終沒有消失。
而陌生的腳步聲也開始深淺不一了起來。
對方的埋伏盯梢似乎亂了陣法。
帏紗集市最不缺的就是帏紗裝飾,層層疊疊的帏紗阻礙了塔蘭的去路,雄蟲揚起淺藍色的紗幔,越來越迫近那個偷看他的蟲。
下一秒,他如脊椎過電般怔忪在了當場——
“夏恒,我不喜歡藍色紗幔,也許橙色的更适合你。”
被蟲遺忘的東西忽然串聯了起來。
哈伯恩教授怎會知道他有一條藍色紗幔?
除非,除非教授也去了微笑節……
可若單單如此,哈伯恩為何要特意攔住他,在最後的最後才說了這樣一句掐頭去尾的話呢?
不對,那天教授有實驗安排,他不可能在極樂堡。
他究竟想透露些什麽。
……
一瞬間,法蘭瑟渾濁的眼,研究所無處不在的監控器,冰冷無情的瞳孔掃描儀,被一槍爆掉的玻璃瓶,等等等等可能引起塔蘭不适的東西從四面八方湧入了他的記憶。
塔蘭的不安在看見橙色紗幔時達到了最高點,他雙手顫抖的撥開帏紗向前奔跑,似乎多停留一秒便會有猛獸将他吞噬。
呼——呼——
精神力蠢蠢欲動試圖保護主人,塔蘭只想趕快付錢離開這座不詳的帏紗集市,他慌亂的轉來轉去,卻怎麽也走不回方才的機器蟲那裏。
下一個轉角處,雄蟲猛的被一股莫名強勢的力道按在了懷裏,嘴巴上緊緊覆蓋着對方的寬厚掌心。
“是我,別怕。”
熟悉的銀發抵在塔蘭的耳根處,格萊德溫低聲耳語,呼出的熱氣極大程度的安撫了他。
“噓——有蟲在跟蹤你。”
跟蹤蟲的腳步聲就在附近,且不止一只。
雌蟲穿了件黑色緊身衣,寬闊胸膛牢牢禁锢住了塔蘭。熱度驅散了背脊的寒意,塔蘭的神色漸漸從慌不擇路中安定了下來,他有些不适的動了動腰,抱怨雌蟲摟得太緊了。
“放松點,我喘不過氣了。”
“…對不起。”
“他們走了嗎?”
格萊德溫搖頭,于是兩蟲又多藏了一會,直到危險徹底解除。
“兩個A級雌蟲。”格萊德溫一臉壞笑的挑眉,“夏恒,你怎麽惹上他們的?”
“…我,我不知道。”
“天啊,蟲神在上,”銀發雌蟲後知後覺的捏緊鼻子,仿佛塔蘭身上有什麽令他難以忍受的氣味,“怎麽會有這麽重的雌蟲信息素的味道?”
“你不會是被蟲欺負了吧?!”
帝國雌蟲與亞雌結合的新聞并不少見,伊甸主流視他們為異端加以抨擊,但依舊擋不住部分雌蟲對于亞雌的病态追捧。亞雌們普遍身材纖細,面容姣好,非常容易激起雌蟲本能的保護欲。
面對低頭不語的亞雌,格萊德溫如臨大敵,他小心翼翼的搭在塔蘭的雙肩上,心中怒火中燒,說話的語氣卻溫柔的溺蟲:“夏恒,你現在安全了。不會有蟲再敢欺負你,我會替你狠狠地教訓他們。”
“你想讓他們不聲不響的直接消失呢,還是讓他們滾去垃圾星一輩子做苦役?”
“只需要幾個名字,你的困擾,我替你解決。”
“請相信我。”
看來阿德文的信息素急需一場深度清理才能徹底去除掉了。塔蘭被對方過于友善的态度折騰得受寵若驚,他張了張口:“不用麻煩…”
“這不麻煩,”格萊德溫堅持道:“你只需信任我,其餘的什麽也不用管。”
“格萊,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塔蘭喃喃的問。
是啊,你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致命問題讓格萊德溫難得嘴笨了一把:“因為…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你需要幫助。”
真的是這樣嗎,格萊德溫。
倘若真是如此,你為何不敢與他對視?
這些話騙騙亞雌就好,別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你總是這麽樂于助蟲嗎,格萊先生?”
“你對我這麽好,我都要以為你是喜歡上我了。”
塔蘭随口一說的玩笑話令對方的臉頰爆紅,他吃驚不已:“……不是吧,你真的…真的喜歡我啊?”
“不是!”格萊德溫大聲喊道:“我喜歡雄蟲!”
有厭雄症的雌蟲撒了一個此生最不想撒的謊,他又欲蓋彌彰的說:“我沒有喜歡的蟲。”
明明星星就在自己的身邊,可格萊德溫卻無法觸碰,過多的擔憂壓彎了他的心房。
夏恒厭惡的目光是雌蟲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的。
就這樣,繼續做朋友吧。
就這樣。
最好的朋友。
“話說格萊,你怎麽會在帏紗集市?”
“你忘了,卡斯柏家包攬了帝星的主流食品,我來這裏幫忙的。”
“哦哦…那我是否應該稱呼你為,格萊德溫少爺?”
“……”
“哈哈哈哈哈,看來我還挺幸運的嘛。”
雄蟲登上飛行器時,奧肯按照規定給家主進行了日常彙報。
“小少爺在帏紗集市購物耗時約一星時,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預計半星時後抵達。”
“他是一個蟲出來的麽。”
“不,還有另一位銀發紫眼的雌蟲。抱歉家主,我并不認識他。”
奧肯發來的圖片裏格萊德溫亦步亦趨的緊跟着塔蘭,他們有說有笑氣氛融洽,雌蟲甚至幫塔蘭提了一路的蔬果。
又是這個蟲。
調查顯示格萊德溫似乎是卡斯柏家的蟲,只是不知為何已公布的家族譜裏并沒有他的名字。對方還參與了一些尚未記錄在案的秘密軍事行動,危險評估等級為B,對蟲族社會具有一定的威脅性。
“你做得很好,奧肯。回家的路上一路平安。”
桑提斯取出一只古董羽毛筆,他翻開書籍扉頁,沾取墨水後一筆一劃的仔細勾勒着什麽。
“……
塔蘭,你美好的像星星。”
蹩腳的贊美詩在桑提斯的潤色下變得更為靈動斐然,重新模仿謄抄的《蟲族簡史》精裝版如假包換,獸皮紙混合着油墨的香味令雌蟲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塔蘭會喜歡他的禮物的。
比起卡斯柏家的小雌蟲,桑提斯更為厭煩的是西區總指揮官,阿德文·克勞倫斯。
生命研究所的會議內容于位高權重者而言不難打聽,而阿德文在會議上“關于亞雌的揚言”讓桑提斯很難不對他抱有高度的警惕。
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彼此的?
美酒節,亦或是更早的時候…
怎麽從來沒有聽塔蘭提起過對方?
一想到雄蟲未來要去第一軍那樣的軍雌窩工作,桑提斯愉快的心情立刻染上了陰霾。
精神疏導的一幕幕仍歷歷在目,雌蟲強迫自己不去想象別蟲接受塔蘭撫慰時的百般醜态。
他深知沒有蟲能抵抗得了塔蘭。
他做不到,阿德文更做不到。
該死的克勞倫斯!
……
塔蘭先一步回到了翁戈爾府。
回家後他哪也不去,只眼巴巴的盯着大門的方向。
這可把管家薩瓦勒急壞了,他圍着雄蟲不停的打轉,如何勸說都沒有效果。
塔蘭仿佛聽見了,又好像什麽也聽不進去。
軍雌高挑的身影步入花園的剎那,他的表情方才有了神采。
“……塔蘭?晚上好。”
“……”
雄蟲沒有回答。
桑提斯不留痕跡的看了眼薩瓦勒,對方一頭霧水的樣子顯然更看不出什麽頭緒。
“塔蘭,你在等我嗎?”軍雌試探性的摸了摸塔蘭的發旋兒,“我們進去說話,外面天色已經暗了。”
“…哥哥..”
塔蘭小聲呼喚。
“嗯?”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抱抱我吧。”
一陣風出吹過,塔蘭的眸子開始落起了雨,淚珠兒一滴接一滴的滾出墜落,桑提斯下意識的擡手去接。
液體是溫熱的。
心疼猝不及防的裹挾了他的神智。
“發生什麽事了,塔蘭。”
桑提斯順從的抱住了雄蟲,對方的小腦袋埋在他的胸前,眼淚的熱度很快浸透了軍裝襯衣,燙的讓蟲心口發顫。
“告訴我,乖。”
雄蟲的聲音弱弱小小,“我害怕,我很害怕…”
放眼帝國,桑提斯·翁戈爾沒有懼怕的對手,而現在他的心尖兒告訴他,自己很害怕,害怕某種未知的東西……
雌蟲悄無聲息的開始半蟲化,銳利的複眼掃過薩瓦勒,威壓之下管家幾乎是弓腰匍匐的退場了。
桑提斯的精神力緊緊保護着雄蟲,将他裹得密不透風。
“塔蘭,我在這裏,別哭。”
“告訴哥哥,好不好?”
“你在害怕什麽。”
害怕,害怕…他害怕的東西太多,根本無從談起。
桑提斯緩慢引導:“今天你遇到不好的事了,對麽?”
“有蟲跟蹤我!”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塔蘭渾身一震,他擡頭去看桑提斯。對方面容如常,只四翼于身後漂浮着,突起的骨刺彰顯出絕佳的防禦姿态。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要不是格萊德溫,我可能、可能……”
“噓——”
桑提斯抵住了雄蟲的唇,“好好講講,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麽,我的塔蘭。”
雄蟲強迫自己鎮定的回憶驚魂之旅,不知不覺間他已被桑提斯抱到了沙發上,雌蟲雙臂環繞着他,讓塔蘭坐在腿上,猶如抱着一只大型玩偶公仔。
哥哥身上好香呀……
塔蘭不争氣的臉紅了。
“……就是這些了。”
“全部都如實告訴我了麽,沒有隐瞞?”
“沒有,我有什麽好隐瞞哥哥的…”
塔蘭小扇子樣的睫毛上還墜着淚珠,桑提斯抹去一滴,笑他是個小哭包。
“我才不是哭包,只是剛才太害怕了…”
“塔蘭,我明白你的恐懼,”桑提斯溫聲道:“你說的這些事情看似毫無聯系,但倘若它們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這将是一樁前所未有的陰謀。”
“關乎你,也關乎我。”
“甚至關乎整個帝國的未來。”
“我很高興你願意分享這些給我聽,能為你分擔憂慮,我感到十分榮幸。”
“我們必須做好準備,塔蘭,當夏恒·讓的身份不再安全,也許你需要一個合适的時機退場。”
“不用擔心,東區軍部有自己的檢測儀器,你想做的秘密實驗可以放心的在我這裏完成。”
“至于哈伯恩教授…我的建議是先按兵不動,嘗試摸清他的真實意圖。”
“帝國和研究所的暗中交易就交給我來調查,塔蘭,你只需繼續扮演好夏恒·讓的角色就好。”
“怎麽不說話?”
“啊……”雄蟲亮起了星星眼,“哥哥你把能說的話都說完了,這麽面面俱到,不愧是最好的桑提斯哥哥!”
“就你貧嘴。”
雌蟲嘴上不喜歡,心裏卻樂開了花。
“不過,我不認為格萊德溫出現在帏紗集市是個偶然,精神力最先感受到的蟲是他。另外,他的緊身衣是軍雌訓練服的款式,我更傾向于他在跟蹤研究所的蟲。”
“适時的邀請他加入我們的隊伍,不失為一種明智之舉。”
“我同意你的看法,”桑提斯微笑:“不過塔蘭,你是如何知道軍雌訓練服的款式的?”
“呃……”
“我猜測,你或許是通過阿德文·克勞倫斯了解的?”
塔蘭沮喪的說:“哥哥…好吧,什麽都瞞不過你。”
雌蟲趁機假意試探,“塔蘭,你真的對他……”
“沒有,我和他只是合作的關系,我保證。”
塔蘭回答的斬釘截鐵。
桑提斯困擾的嘆了口氣,“可他畢竟是西區的領袖,又是一只S級雌蟲,我擔心和他交往你會吃虧。”
“哥哥放心,吃虧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雄蟲樂觀的态度并沒有安慰到桑提斯半分,他發覺塔蘭好像對那只蟲有種詭異的熟悉感,似乎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一樣。
酸澀的不适感橫亘在心頭,桑提斯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要多嘴提起阿德文那個家夥。
“塔蘭,之前說好的星球旅行,你想好要去哪裏了嗎?”
讓抑制劑和精神疏導見鬼去吧!
塔蘭最終選擇了一顆水藍色的星球,坦弗。
他單方面推遲了實驗日期,并決定把阿德文·克勞倫斯關進小黑屋一周再說。
和所有的痛苦與煩惱說再見。
坦弗,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