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倒黴蟲

倒黴蟲

“安閣下,日安。”

在前往南十字星星系的途中,塔蘭與安·法拉多·納亞建立了虛拟視頻通訊。

“塔蘭,你的預料令我感到驚訝。若不是異獸潮充滿了随機性,我簡直以為它們聽從了不知名的指示。”

塔蘭謙遜道:“您說笑了,這只是一次巧合。”

安閣下不可置否,他手捧佳釀,祝賀塔蘭的提案順利通過:“雄保會收到了不少的信件,許多高等閣下對新款雄蟲抑制劑非常感興趣,他們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議會和法庭。”

“現在所有雄蟲都可通過捐贈蟲精獲得抑制劑,雄蟲抑制劑不再是貴族的特權了。”

“帝國的生育率短時間內會創造歷史新低,不過,這是生命與繁衍部該頭疼的事。”

安閣下醉意微醺,“塔蘭,我建議你階段性的向所有雄蟲閣下展示實驗成果,沒蟲不想過上體面的發情生活。”

似是想到了趣事,他咯咯地笑着,“畢竟閣下們口中流傳着一句古老的諺語:蟲崽還是太多了。你說是不是?”

這不是提倡多生多育的雄保會理事該說的話。

塔蘭表情微妙:“您喝醉了,閣下。”

“南十字星星系的雄保會理事是我的老友,”安閣下打了個酒嗝兒,“我确實醉了…替我捎去問候吧,塔蘭。”

“我們帝星見,再會。”

安閣下并不是一位喜歡蟲崽的雄蟲,近S級的生育能力僅有一只雌子,這似乎側面反映了對方與雌君感情的平淡。

塔蘭不禁嗤笑,感情平淡才是帝國雌雄的主流相處模式,所謂的“真愛效應”只會出現在史書和雌蟲論壇裏。因為不存在感情的枷鎖,大部分雄蟲擁有數量不一的雌侍和雌奴,真真正正做到了雨露均沾,因此蟲族的家宅一般相當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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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塔蘭滿心滿眼只有阿德文一位雌君,有蟲在背後诋毀他,也不乏有蟲祝福他。

面對雌雄數量比的巨大差異,地球人無法接受的“三心二意”成為了種族的未來之選,反之“專情”一詞則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拜托,這可是蟲族诶。

帝國默許了閣下們稀奇古怪的感情觀——只要不是雄雄戀就好。這是法拉多皇室最後的堅持,因為歷史上确有一位雄蟲陛下迎娶了同性雄君,他們一生沒有子嗣,差點兒淪落到亡國的地步。

對于真的有家族需要繼承的蟲來說,孕育顯得彌足珍貴,相信不少位高權重的雌蟲現在都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吧。

塔蘭把提案通過的消息告訴了哈伯恩教授。

“教授,我們又有活兒幹啦!只要您肯幹活,就有幹不完的活兒!”

哈伯恩:“……”

“我是沒什麽所謂,可以拿着星幣逍遙K7星…你就要小心點了,極端繁衍主義可不會因為你是S級雄蟲就心慈手軟。”

哈伯恩告誡年輕蟲:“軍部的資源不利用白不利用,讓親蟲派幾只軍雌保護你。”

“塔蘭,你必須對自己的處境擁有足夠清楚的認知。”

兩天之前,塔蘭已經全面提升了自己的安保等級,護衛他的目前除了家蟲奧肯,還有五位桑提斯欽點的A級軍雌。

雄蟲感動不已:“嗚嗚嗚還是教授最好,請您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

哼哼唧唧的視頻結束後,塔蘭漸漸收回了笑容。

哈伯恩複查的血液樣本有了結果,兩份血液裏均分離出了一種疑似基因片段的物質,具體作用未知。陌生分子的三維圖像乍看上去同蟲族的“8”型基因鏈條十分相似,但只有塔蘭知道它們并不是什麽基因殘片,而是基因衰退症的特征代謝産物。

——被稱為死亡之環的“8”型倒逆因子,塔蘭在自己的血液裏發現了相同的東西。

再世為蟲,基因衰退的魔咒卻與他如影随形。

害怕嗎?

自然是怕的,活着的每一天成為了終焉前奏,一位衰退的D級雄蟲只配孤獨的死去。名利、地位、愛慕者,一切光環終有一日消逝,它們高懸于塔蘭的頭頂,時刻警醒他現實的珍貴。

雄蟲輕嘆了聲。

沒有想象之中的失落痛苦,心裏反而猶如巨石落地般坦坦蕩蕩。自己的運氣一向不好,久而久之養成了情緒穩定的毛病,比如他更容易接受一些別蟲眼中的“倒黴事”。

塔蘭時而嘲弄命運,時而與之妥協,在生活的夾縫裏找尋快樂事,比如研發新型抑制劑、改進軍雌的精神疏導…一切與科學有關的事都會讓他快樂。

唔,換個角度來看情緒穩定似乎是一種優秀的品質呢,他暫時不打算告訴桑提斯關于衰退的秘密。

這一世哥哥還活着,現在他還沒有斷尾。

至少,不會比上輩子更糟了。

塔蘭苦中作樂的想,自己拿着D級身份四處招搖撞騙,果然還是讓他賺到了啊。

光腦小呆更新了一條提醒:“主人,您有一筆大額星幣禮包等待查收。”

等等,難道還真讓他賺到了???

塔蘭收拾好情緒,詢問對方的身份。

“是一位名叫索倫多的閣下,收款備注為慰問金。”

塔蘭哭笑不得,貴族雄蟲的流動存款也太過闊綽,索倫多出手就是八個零!好家夥,這是送了他一架小型軍艦呀。

“尊敬的塔蘭閣下,聽聞您的身體已經康複,正在前往南十字星的途中。索倫多家族誠邀您光臨Q3科技星!我們将以最高規格的禮儀迎接您的到來。”

這封邀請函附有家族印章,顯然不是裏艾·索倫多的口吻。貴族間贈送星幣是一種常見的社交拉攏手段,拒絕收下則顯得非常無禮。

塔蘭象征性地收取了部分慰問金,直言感謝邀請,鑒于行程不定,無法确認是否有空拜訪Q3星。

“我會先行拜訪南十字星雄保會的閣下,如果您恰好有空,我們可以在主星見面。”

“我誠心期待與您的會晤。”

小呆:“主人,您說話好像政客哦…”

塔蘭:“呵呵,我就當作你是在誇贊我了。”

*

**

***

經過了長達一周的星際旅行,塔蘭抵達了目的地星系的主星“繪”——一顆圍繞恒星南十字星旋轉的超巨型岩石行星。

繪的體積是帝星的五倍,陸地面積就更加誇張。因為體型巨大,繪的赤道附近常年刮風,風速可達每秒一萬兩千星米,因而這一帶被劃分為了風暴禁飛區。

塔蘭的落腳點在南極點附近,摩登冰原風景是這裏的特色。“繪”免費為所有旅客發放了主星特色裝備之鐳射護目鏡,燈光一照一溜煙的藍綠反光,像極了某種生物成群結隊的樣子,南極獨有的驚悚感只有塔蘭才懂了。

“主人,阿德文·克勞倫斯說他正在休憩室的門口等待,您想見見他嗎?”

雄蟲修複艙抹去了長途旅行的疲憊,塔蘭戴了副銀邊眼鏡,灰藍色長袍顯得他高冷而禁欲。

“嗯。”

小呆開始誇誇:“主人,您今天的搭配非常迷蟲~”

不知是不是塔蘭的錯覺,光腦說廢話的本領越來越高了。

蟲呢?這麽低調可不像阿德文的作風。

天上開始飄下了銀色的東西,塔蘭伸手抓住,誤以為那是一片雪花。

他又湊近聞了聞,香香的。

“閣下,請您小心!”

軍雌護衛舉起激光槍對準天空一頓掃射,中靶率高達100%,銀色雪花頓時化為了更細微的碎屑。

“……”

好像更香了,這這這難道不是他的信息素的味道嘛?

塔蘭的表情驟然皲裂。

與此同時,不解風情的愣頭軍雌不約而同地踉跄後退,迫于精神威壓放下了武器。

花雨和花雪在這一刻交織共存。

阿德文·克勞倫斯懷抱銀色玫瑰,S級的視線所及之處,沒有軍雌膽敢與他對視超過一星秒。“塔蘭閣下,歡迎您莅臨南十字星。我本為您準備了一場玫瑰迎接花雨…”

一旁圍觀好戲的還有三皇子佩倫殿下,塔蘭動了動抽搐的嘴角,打圓場道:“謝謝,玫瑰花雪也很美。”

雄蟲修長的脖頸處環着一副簡單的藍寶石吊墜,襯得他身形修長,膚白似雪。

阿德文只覺得今日的塔蘭美好到令他移不開目光,雌蟲的神情瞬間柔和,“您喜歡就好。”

副官雷伊一陣肉疼,一朵銀色星光玫瑰的價格高達十萬星幣!長官,你下雨做什麽,不如直接下星幣吧……

“塔蘭閣下,我們又見面了,您的到來令南十字星蓬荜生輝。”

佩倫親吻着塔蘭的手背,在阿德文殺蟲的視線裏邀請雄蟲共賞晚餐。

塔蘭微笑:“樂意之至。”

作為東道主的三皇子自然要為遠道而來的客蟲接風洗塵。

雷伊:長官,您該不會是想大庭廣衆的殺了皇室蟲吧?

阿德文冷着冰臉,假裝無意的用軍裝擦過雄蟲的手背,将銀色玫瑰送了出去。花朵的根莖已經被仔細打理過了,一點兒也不紮手。

“這是新培育的品種,希望您能喜歡。”

他放低了聲音,“您今日美極了。”

“…謝謝。”

軍雌亦步亦趨地跟随着塔蘭,隔開了一衆護衛與雄蟲。

奧肯敢怒不敢言:喂喂,別以為我沒聽見你騷擾塔蘭閣下!

科技星的晚飯吃得食之無味,佩倫殷勤地為雄蟲介紹本地的特色食譜,塔蘭卻只想多看幾眼窗外絢麗的極光。

“聽說您對機甲很有研究?”

塔蘭有意挑起了新話題,雌蟲果然如期上鈎,對旗下的科技星一陣侃侃而談。

佩倫年輕、英俊,遺傳了皇室典型的秘銀瞳孔。他見過不少驕矜作态的貴族雄蟲,卻沒有一位如眼前的雄蟲一般誘蟲深入。

“…是嗎?那還挺有意思的。”

塔蘭恰到好處的點頭配合,垂下羽睫狀似聆聽,一頓飯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是雌蟲驕傲的自我展示。太多了,前世塔蘭見過太多三皇子這樣的蟲,他們的眼中充斥着不加掩飾、令蟲厭惡的欲望。

塔蘭不喜歡被當作獵物。

倒是阿德文一直像悶葫蘆似的默不作聲,安靜到仿佛不存在。

“我想,我們是時候結束晚宴了。再見佩倫殿下,科技星之行還需要您多多關照。”

“克勞倫斯上将,您的幫助我将銘記于心。”

三皇子受寵若驚,明明不是多麽親切的話語,他卻總覺得離塔蘭·翁戈爾更近了一步。雌蟲誇下海口,邀請塔蘭參觀科技星任何感興趣的實驗室。

“既然如此,我将不勝榮幸。”

夜晚的北極點讓塔蘭想起了坦弗,水藍色的星球也有一樣多的雪。

塔蘭住在北極點的私蟲住宅裏,科技星的建築高聳入雲,透過雲層,他見到了深邃的星空。帶電水分子在這兒與“繪”的外層保護罩發生摩擦碰撞,積雨雲裏下了一場色彩斑斓的雪。

真美啊……

雄蟲摩挲光腦,很想把這一幕拍給桑提斯。

你是不是也做過和我一樣的夢?

一場永不停息、落地即亡的大雪。

小呆打斷了雄蟲的遐想:“主人,阿德文·克勞倫斯發來了通訊,他正在三十五層等待見您。”

“三十五?”

“是的主人,這是不加磁能防護罩的最高層數。”

塔蘭皺眉:“這棟私宅應該僅我們有居住權限吧,阿德文是怎麽進來的?”

“家蟲說并未發現入侵者。”

“……”

另一邊,雄蟲主動發起視頻通訊差點兒讓身經百戰的S級軍雌當空墜落,阿德文手忙腳亂的點了同意接聽。

“塔、塔蘭…”在雄蟲的死亡凝視中,阿德文補全了稱呼,“塔蘭閣下。”

“有事?”

阿德文下意識的吞咽,“我想見您一面。”

“為什麽。”

“我想。”

“只是因為你想,我就必須見你嗎?”

“不是、當然不是,是我想要見您,很想。”

塔蘭還穿着那身讓他心醉的灰藍色長袍,阿德文癡迷道:“我想念您,從K7星分別開始。”

我想念你是塔蘭上輩子說過最多的情話。每每與阿德文分別,對方遠在數萬光年之外的宇宙,塔蘭總不厭其煩的訴說着思念。

“擔心您的傷勢有沒有好轉。”

擔心對方有沒有受傷。

“誰會陪您度過發情的長夜。”

是不是要一個蟲度過無盡的黑夜。

“每看到一顆星星時,我就想起了您。”

家裏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有你的影子。

阿德文與上輩子的塔蘭何其相似。雄蟲很想惡語相向,卻又不忍傷害這樣直白的一顆心。

塔蘭的眼神哀傷的令蟲心碎。

他張了張口,顫抖道:“可我不想見你。”

“阿德文,你回去吧。”

自以為封心鎖愛的雄蟲方才感受到了心口遲來的痛楚,有些東西即使跨過一輩子,再度想起時依舊是折磨。

“塔蘭,我不明白。”

阿德文·克勞倫斯不明白,他的一腔真情為何總能讓雄蟲落淚。

“求您不要拒絕我…如果我有哪裏做得不好,您告訴我,我可以改。”

軍雌抛下了所有的驕傲,他愈是卑微,塔蘭就愈是得寸進尺。

“不,阿德文,我就是想和你對着幹。”

“你不讓我去救蟲崽,我偏要去。”

“你不讓我見三皇子,我偏要見他。”

“你想見我,我卻不會為你開窗。”

塔蘭抹去眼淚,哽咽着說:“這樣你滿意了嗎?!”

“滿意,只要您還願意看我一眼。”

猶如一拳砸進了棉花裏,阿德文把塔蘭的話照單全收了。

“是我不好,讓您失望了。其實您能來南十字星我很高興,我們相見的機會本就不多。”

“若不是佩倫用我雄父的埋骨地做交換,我絕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他與您親密、對您示好,故意令我難堪。”

“三皇子不是您心儀的蟲,我知道您與他只是逢場作戲,可我無法避免的心火中燒,恨不得立刻殺死他。”

“請您等等,塔蘭,終有一日您不用再看皇室的臉色。”

“您會自由的。”

阿德文描述的完美願景實在太過美好,塔蘭幾乎要被說服了。他哆嗦着,扒緊了百米高空的窗沿。

雄蟲仰頭劇烈的呼吸,任憑凜冽的寒意深入肺腑。

“阿德文,假如…假如……”

假如什麽呢?假如基因衰退後阿德文的言行還會始終如一?

這輩子的塔蘭已經不敢去賭什麽蟲心了。

他只有一條命,賭不起也不敢賭。

當基因衰退成為了必然,活着的每一天都必須精打細算。

雄蟲淺淺的笑着。

“我累了,阿德文。”

“你的話讓我感動,我會記住的。”

記住這一刻的你。

“晚安,再見。”

阿德文爬在三十五層的窗外,周圍的冷霧宛若雲中漫步的留痕。他整個蟲沸騰到瀕臨蟲化的地步,六翼勾勒着波紋狀的求偶紋路,銀光潋滟中,雌蟲縱身跳下,完全張開的翅翼仿佛夜空中飛速掠過的流星。

塔蘭,塔蘭。

雄蟲的名字從齒間溜走,化為了北極點随處可見的風。

*

**

***

“主人,您發燒了!”

私蟲住宅裏蟲仰馬翻,奧肯與頂頭上司連線,不敢直視桑提斯陰沉沉的臉。

“你們竟然讓他吹了那麽久的冷風?!一百層,一百層,氣溫足足比地表低了十度!”

“塔蘭從小就身體不好,你難道不知道嗎?”

塔蘭很想為奧肯辯解一句是他執意要站在露臺上的,可渾身的高熱阻止了他。雄蟲隐隐有種預感,基因衰退帶來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而發熱只是餐前的點心。

“哥哥…”

塔蘭微弱的聲音被光腦小呆迅速捕捉到了,桑提斯在虛空裏與他遙遙相望。塔蘭燒紅了臉,很久沒有這般虛弱過。

“我看到了…星星…”

“……什麽?”

“星星,像你在對我說話。”

雄蟲自言自語,合上了眼眸:“塔蘭啊,要乖乖長大,哥哥會保護你。”

這是桑提斯對年幼的弟弟許下的承諾,也是地球人夏恒收獲的第一條誓言。

“我也會保護你的。”

塔蘭抱緊了柔軟的枕頭,意識徹底歸于黑暗,他錯過了同樣淚流滿面的雌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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