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想開了
我想開了
貓貓蟲雲朵不明白那個高大蟲類想要幹什麽。
它眨巴着淺藍色的玻璃眼珠兒,悄咪咪地盯着黑暗中步履無聲的雌蟲,對方行程的落腳點是走廊盡頭的一間卧室。
喵嗚——雲朵舔了舔爪子,探頭探腦的扒拉着門縫。
主人的卧室好香哦,想和主人貼貼。
貓貓蟲的雙耳突然警覺的豎起。
雌蟲發出了高頻率的聲波警告,這種聲波不在雄蟲的聽力範圍之內,卻是許多星際生物賴以生存的交流訊號。
!!!
雲朵瞬間炸毛,後背高高拱起,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令所有生物本能地匍匐在地,吓得它四肢直打哆嗦。
兩雙夜視能力同樣出色的蒼藍眸子對視了不過一星秒,雲朵喵嗚一聲夾着尾巴一溜煙兒地落荒而逃了。
救命,好、好可怕嗚嗚嗚…
那個蟲子好像要吃掉主人!
塔蘭熟睡的小臉泛着不正常的潮紅,他發燒反反複複,好不容易才得以安眠,這還要多虧了軍部醫雌提供的解熱鎮痛劑。
“塔蘭,你醒着麽?”
雄蟲兀自昏昏沉沉,沒有答話。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之後,床鋪陷下去了柔軟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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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提斯躺在塔蘭身後,小心翼翼地将雄蟲移入自己的懷中。塔蘭很燙,像個小火爐,軍雌較低的體溫是份天然的降溫寶物。
于是塔蘭開始向對方的懷抱深處尋尋覓覓。
好冰,好舒服。
唔,還有點好聞。
他用額頭抵住雌蟲的鎖骨,涼意令他忍不住微微發顫,毛茸茸的腦袋磨蹭着桑提斯的下巴尖兒,泛起淺淺的癢意。
“乖…”
桑提斯吻住雄蟲的發璇兒,順從的解開衣襟:“這裏更涼。”
他牽引着塔蘭的小手,蓋在心髒上方。
怦咚,怦咚——
仿佛他的心跳經由雄蟲一手掌控。
到底沒能忍住,桑提斯俯身親吻塔蘭的眼尾,貪婪地汲取玫瑰香氣,他對塔蘭的信息素依賴症似乎變得越來越嚴重。
蟲崽已經一個月大了,蛋殼初步成型,梅因說他是個健康的小家夥。雖然暫時還不清楚蟲崽的性別,但桑提斯希望孩子是一只雌蟲,這樣他們便能一起保護塔蘭了。
塔蘭,你會喜歡他麽嗎…
桑提斯嘆了口氣,心中惴惴不安。
除去一輩子欺騙對方,他竟找不到第二種選擇可走。
“…哥哥…”
雄蟲喃喃自語,翻身重新尋了處涼爽之地,像小時候那樣抱住巨型玩偶不肯撒手,他把桑提斯當作了夢裏的小熊冰雕。
小熊是哥哥送的禮物,模樣憨态可掬,肚子鼓鼓的,于是塔蘭将臉頰貼上了小熊涼絲絲的肚腩。
怦咚——怦咚——
他好像又聽見了心跳聲。
難道小熊的心髒長在肚子裏嗎?
“別、別蹭…”
桑提斯的眉眼迅速軟化,沁出一層水來。他無力推開雄蟲,塔蘭的睫毛小刷子似的掃過腹部,烏發紮得他又癢又麻。
隔着層薄薄的肚皮,蟲崽正興奮的東倒西歪。
玫瑰,是玫瑰!
嗚嗚嗚好好聞!
雄父、雄父、雄父!!!
兩個小家夥都不讓蟲省心,桑提斯決定先安撫大的。
“塔蘭,別刺激他…”雌蟲捧起塔蘭,眼裏含着淡淡的笑,“蟲崽很喜歡你。”
桑提斯将塔蘭禁锢于胸前,牽引雄蟲的手心沿着心髒一路下滑。
“感受到了嗎,嘶——他在跳躍,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
“你的信息素讓他發了瘋。”
桑提斯輕啄着雄蟲的臉蛋,“也讓我着了魔。”
“我的塔蘭。”
忽冷忽熱令塔蘭的神智不再清醒,他睜開眼睛,定定的看了會兒桑提斯,久到對方甚至挂不住笑容。
“…冰雕…小熊…最可愛了…”
“可愛…”
mua~
桑提斯的臉上赫然出現了一個明晃晃的口水印,令他一陣哭笑不得。塔蘭幼稚起來比起蟲崽也不遑多讓,雌蟲欣然接受了這個甜蜜的麻煩。
“塔蘭聽話,不要亂動了…乖乖睡覺。”
“小熊…”
“好,我是小熊,小熊陪你一起休息,好不好?”
“……呼嚕嚕。”
雌蟲嘆氣:“還真是個大蟲崽。”
塔蘭是桑提斯的幼弟,雌蟲今年五十一歲,他的年齡不溫不火,正是繁衍能力旺盛的青年期。塔蘭出生的時候,桑提斯已經從軍校畢業了,那時他還不知如何與小蟲崽相處,尤其還是只雄蟲幼崽。
彼時哈米什·翁戈爾尚未退役,軍雌沒有多少時間照顧幼子,陪伴弟弟長大的重任就落到了桑提斯的肩頭。雄父失蹤的消息令這個家庭一度陷入了無邊陰霾之中,萬幸塔蘭是只相當好帶的蟲崽。
喜歡哭鬧?沒有。
非常挑食?沒有。
欺負雌蟲幼崽?也沒有。
塔蘭乖巧的過了分,總是眨巴着深藍的眼一言不發,哈米什為此特意拜訪過幼蟲專家,擔心塔蘭患有什麽隐性的基因疾病。
“沒有,您的蟲崽非常健康!他只是不愛說話而已。”
塔蘭會說的第一個蟲語單詞便是哥哥,桑提斯抱着幼崽,高興的與管家薩瓦勒一起做了個蛋糕慶祝。
“塔蘭,你太棒了!”
雄蟲表現出了非凡的忍耐力。閣下們的痛覺普遍十分敏感,可塔蘭即使摔破了皮也從不出聲。
“哥哥,是我自己沒有站穩,不怪薩瓦勒先生。”
過早的懂事令桑提斯愈發心疼他,塔蘭是個性格腼腆的蟲——至少在旅游星的異獸潮來臨之前,桑提斯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他的弟弟,會在他每一次出遠門前惦念問候,會擔心他有沒有在戰場上受傷,最近工作是否順利,有沒有喜歡的蟲。桑提斯記得塔蘭的一切喜好,同樣的,塔蘭亦知曉關于桑提斯的所有含蓄秘密。
“哥哥,你喜歡吃甜食,對不對?我知道蟲族通常認為雌蟲不應該嗜甜,但喜歡甜食也沒有違反帝國法令呀…再說了,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你可以毫無愧疚的品嘗美味啦!”
“我不會告訴任何蟲。”
塔蘭是他最貼心的铠甲,也是他隐藏最深的軟肋。
現在,他又多了一個小軟肋。
桑提斯與塔蘭十指交扣,大手将小手裹得緊緊的。
“睡吧,要早日康複。”
“別再發燒了。”
*
**
***
七日後。
管家薩瓦勒每天監督雄蟲喝下不少于五百毫升的營養恢複液,塔蘭覺得自己已經隐隐胖了一圈。
“胖點好、胖點好!您之前太瘦了,瞧着令蟲擔憂。”
“薩瓦勒先生,這是最後一份營養液了嗎?”
塔蘭壓抑住內心的喜悅,滿懷期待的問。
“家主今晚會帶回更多的營養液,小少爺,請您放心,您的需求家主一向是反應最快的。”
“……”
塔蘭垮下臉,苦兮兮的喝完了毫無味道的液體。“先生,我需要去雄保會一趟,晚飯回家吃。”
薩瓦勒安排奧肯随行護送,這只A級雌蟲在南十字星星系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現在成為了薩瓦勒的重點護衛培養對象。
小少爺需要至少一位親信!
對于貴族蟲來說,這點至關重要。
“塔蘭閣下,前方航道發生堵塞,我們是否需要繞道而行?但是更改航道将耗時額外的十星分。”
航道堵塞?帝星八百年都沒有發生過堵塞了吧…
“什麽情況…”
奧肯:“從星艦信息看,堵塞區包含第一軍的無畏艦。”
塔蘭滿臉黑線,把作戰武器開到帝星是要鬧哪樣?西部軍區要直接對皇室宣戰了嗎?他拒絕思考無關緊要的軍雌,吩咐奧肯立刻變更路線。
雄蟲預想中的颠簸旅途好像并未發生。
好在帝星的空域甚廣,否則小型星艦很難在無畏艦附近保持平衡。
“?”
塔蘭暫停假寐,詢問面色一言難盡的奧肯。
“閣下…無畏艦的消息稱,請您先行。”
哈?有好處不占白不占。
塔蘭:“那我們先行,注意保持勻速前進。”
“閣下,無畏艦已經關閉了動力系統,目前處于懸浮狀态。”
“……”
關閉動力系統後周圍空域将不受影響,塔蘭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哪個蟲下達的命令。他眼不見心不煩的合上眼睛,奧肯默契的放開馬力全速前進,雌蟲的駕駛技術又快又穩。
“等等,我記得這架私蟲星艦的外表非常普通,第一軍是怎麽認出我們的?”
奧肯為難道:“軍部有一種技術,可以根據星艦塗層獲悉來源地,您的星艦采用了軍部特有的隐形塗層,它的編碼已知且唯一…”
好吧,看來小竈不能亂開。
塔蘭大病初愈,特意穿了身防風的銀灰罩袍。一路上,許多工作蟲都向他殷勤問好。
“安閣下,許久不見,您最近如何?”
“希望您日日生活愉快。”
安·法拉多·納亞看上去精神萎靡,仿佛他才是那個生病的蟲,“愉快、愉快,我好得很呢。”
“塔蘭,你不在的日子裏,第一軍的這幫臭蟲都快把雄保會的門檻踩破了!”
塔蘭懵懵的:“……啊?”
“我那侄子三天兩頭的來這兒打轉,借口處理公務,我看吶…他就是想來見你的。”
侄子?塔蘭立刻明白了安口中的侄子是誰。
“阿德文這蟲崽從小是我看着長大的,外貌和基因等級都很出挑,沒有貴族令蟲讨厭的毛病…聽說他已經通過伊甸AI申請與你約會了?”
塔蘭皮笑肉不笑:“抱歉,閣下,我從不浏覽伊甸AI。”
年長的閣下連聲惋惜,“那你可錯過了許多有趣的蟲。你知道其實有蟲不想婚配的嗎?”
塔蘭試探道:“……也許,我就是其中一位?”
安愣了一瞬,旋即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可真是位不一樣的閣下。”他頓了頓,“不是所有婚配都能獲得蟲神的祝福。”
安閣下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取來一份急需簽署的合同協議。
“喏,托南十字星的福,你的雄蟲抑制劑有了筆新生意。”
“第十一軍,也就是帝國護衛隊,他們請求在下星年截止前拿到抑制劑的可靠版本。”
塔蘭有所耳聞,第十一軍的雌蟲成婚率位居帝國前列,軍雌的雄主大多是貴族閣下,對抑制劑的需求更為嚴苛。劣質的不用,要用便要用最好的。
安強調,對方給出的利潤空間非常誘蟲,盡管雄保會并不會從中回扣,但為了塔蘭的科技星考量,他依舊建議雄蟲簽署訂單。
“謝謝您的提醒,我會在下周給您答複。”
“與軍雌簽署協議必須嚴謹,請您見諒。”
安笑了笑,不覺意外的點頭:“你可以慢慢考慮,第十一軍的接頭蟲恰好來了雄保會,如果你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與他詳談。”
安口中的接頭蟲正是塔蘭的老熟蟲格萊德溫·卡斯柏。
雄蟲遠遠挑眉,戲谑的說:“卡斯柏少校,哦不,中校,該祝賀你的升職麽?”
面對塔蘭的刁難,格萊德溫卻仿佛受寵若驚,“塔蘭閣下,感謝蟲神保佑您平安返回了帝星!我以為您會直接拒絕這項協議。”
“為什麽。”
“K7星律法第1275條,不與和東部軍區有利益沖突的組織、機構或個蟲簽署合約。”
塔蘭哼了聲:“你背得倒挺熟。”
至此,他終于确定格萊德溫的真實背景與皇室有關,雌蟲的出現與消失不是無心之舉,而是暗含某種目的的必然。
不過這樣也很好,他不必再對格萊德溫抱有愧疚了。
亞雌夏恒·讓可以是格萊德溫的摯友,但雄蟲塔蘭絕不可能。
“協議我看過了,條件豐厚,是筆不錯的交易。”
“所以您……”
“卡斯柏中校,我不知道第十一軍為什麽需要雄蟲抑制劑,別拿什麽貴族雄主點名需要來糊弄我。我只有一個要求,它們不能用于肮髒之地,所有抑制劑的使用情況必須列出明細。”
“您、您這要求未免太…”
“怎麽,太強蟲所難?”塔蘭勾起唇角,“不願意?現在是你求着我做生意,我可不缺潛在顧客。”
“我不想知道第十一軍為什麽非要找上門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和我合作并不會讓你擁有K7星的無限入場券。”
“我的抑制劑不會提供給假面舞會上的閣下,倘若他們需要,可以向雄保會申請發放。”
格萊德溫沉默了半晌,笑道:“塔蘭閣下,您比我想象中還要敏銳,但很可惜…您的設想注定化為泡影。”
“假面舞會上的閣下不會向雄保會進行申請,他們只願意接受貴族蟲的施舍,您無法拯救他們。”
“您的初衷無比美好,可現實卻會讓您寸步難行。”
格萊德溫行禮道:“我會将您的要求轉交給大皇子殿下的,祝您擁有愉快的一天。”
天真、不經世事的雄蟲閣下啊,總是做着不可能實現的夢。
格萊德溫輕聲嘆息,壓抑了所有勸誡之語。
“讓我猜猜,你一定在想這只雄蟲蠢透了吧…”
塔蘭雲淡風輕的說:“作為貴族閣下,即使厭惡假面舞會,也該裝作若無其事不加幹預。”
“連S級的雄蟲也無法對貴族們指手畫腳,普通蟲能做的就是乖乖閉嘴,對嗎?”
“不過話說回來,普通蟲又哪有機會見識假面舞會呢?”
“閣下可以是高貴、無暇、不可亵玩的,也可以是低賤、卑微、任蟲玩弄的。”
“我們生在雲上,也活在你們的股掌之間。”
“兩者并不矛盾。”
“但是中校,并非所有雄蟲都願意成為循規蹈矩的一員。蟲性複雜,誠然貴族們只手遮天,但蟲族不乏有其他的聲音存在,反抗的聲音雖渺小,卻不曾消逝過。”
“我想違心派正是其中最鮮活的例子。”
塔蘭眨了眨眼睛:“格萊德溫,你說對不對?”
雌蟲的背脊竄起一陣涼意,他的所行目的才不是什麽為了取悅貴族雄主,相反,引導雄蟲厭惡反感貴族與皇室的做派才是格萊德溫任務的重中之重。
塔蘭·翁戈爾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他與違心派有關的呢?
格萊德溫暗自回想一言一行,卻找不出分毫纰漏。
不對、不對。
似乎有什麽東西被不小心忽略了。
塔蘭收回微笑:“幸會,卡斯柏中校。雄保會的工作時間到此結束,你該離開了。”
“期待與你再見。”
雌蟲吃了個不友善的逐客令。在回廊轉角處,他敏銳察覺出了另一只蟲的蹤跡。
啧,還有股隐隐的血腥味兒。
格萊德溫又看了眼雄蟲緊閉的大門,離去的步伐略顯沉重。
五星分後,塔蘭推開門,語氣平淡:“出來,別藏了。”
“你要偷聽多久?”
基因衰退的同時,塔蘭對精神力的運用越來越登峰造極,精神壁壘可以探查相當區域範圍的可疑活動。
阿德文·克勞倫斯偷聽了多久,精神觸手就被塔蘭安撫了多久。
阿德文瘦了,瘦了許多,碧色的眼卻璀璨如星。
他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無話可說的話我就下班了,有事請向雄保會另約時間。”
“塔蘭!”
阿德文匆匆瞥了一眼雄蟲,然後下定決心鄭重地說:“我想明白了。”
看來今日不說清楚阿德文是不會走了。
塔蘭索性耐住性子,問:“嗯,明白什麽了?”
“你的痛苦、你的害怕,皆因我而起。”
雄蟲歪了歪腦袋:“差不多吧,但也不全是。”
“我想為你遮風擋雨,為你除去傷痛。”
哈…
塔蘭對阿德文的告白無動于衷,自從坦然接受基因衰退的現狀後,雄蟲就看開了許多,他直言道:“阿德文,不管你把那些話當作是胡言亂語還是預言,我必須明确告訴你,我是不會與你在一起的。”
“你的努力注定徒勞。”
“愛情…曾經我奉為圭臬的東西,它早已不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塔蘭忍不住嗤笑道:“那個我太傻、太傻。”
“而你阿德文上将,你有嶄新的蟲生,一切悲劇還未上演……”
塔蘭頓了頓,真心實意的祝福:“蟲神在上,你會擁有新的雄主的。”
“……”
軍雌的面色逐漸慘白,雙眸戚戚的碧眼裏空無一物:“可我已經無法離開玫瑰的烙印,塔蘭,我不能、無法離開你…”
“阿德文,沒有誰不能離開誰而活。”塔蘭柔聲細語,“倘若我們之間還存在着另一種可能,那只會是長官與士兵。”
“你願意成為我的士兵嗎,阿德文上将?做我無形的觸手、做我最鋒利的刀。”
“踐行你始終如一的忠誠諾言。”
“永不背叛。”
“相信我,這次故事的結局會皆大歡喜。”
雄蟲的話語如同魔咒,阿德文傲蟲的智慧頭腦完全無法繼續運轉了。
金發流瀉在塔蘭指尖,雌蟲鄭重許諾。
“願意、願意的。”
我願意,為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