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托依弗名單

托依弗名單

凱度的送行禮十分簡單。

雌蟲原有的公民身份早已注銷,又無蟲崽和親蟲牽絆,只能遵循舊制沉睡在翁戈爾府的紀念花園。

這是一種罕見的現象,因為大部分蟲族百年之後都會選擇重歸宇宙,他們認為這樣才能抵達蟲神的殿堂。但對于帝星的世家來說,得到家族的庇護反而更為重要,畢竟蟲神可無法賜福他們地位和財富,是以帝星擁有許多知名的家族墓地。

環星花海寂靜無聲,這裏不僅安葬着軍雌凱度,還有翁戈爾家族的歷代家主。

塔蘭吞下秘密,輕輕安放好淺藍色的花朵,繞着家族方碑轉了一圈。

他虔誠地祈禱默念:蟲神在上,請您們寬恕我的罪過。

我會維護這片土地直到生命終結。

我的命運将與翁戈爾之名休戚與共。

雄蟲右手置于心口,向這些保衛帝國的戰士獻上了最高規格的敬禮。

沒有什麽比能沉睡安眠更适合軍雌的了。

塔蘭眼眶微紅,身後跟着條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幼崽和他身着相似的莊嚴禮袍,模仿塔蘭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等身高的花朵。

小羽毛抿住嘴角,稚氣的臉上一幅與年齡不符的苦大愁深之景。他拼命站直身板,想同雄蟲一樣顯得高大挺拔。不知不覺間頭頂突然多了道溫熱的力度,海特維恩擡頭追看,發現塔蘭正朝着自己柔柔的笑。

深邃的眼眸如蟲神一般包容萬物。

一股沒來由的委屈讓蟲崽努了努嘴,雄父二字差點脫口而出。

“小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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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蘭悄然嘆氣,擦去了濕漉漉的淚。

海特維恩的眼珠顏色很深,頭發卻是與桑提斯相似的淺咖色,現下兩顆玻璃似的深藍浸滿了水,鼻頭紅通通的,塔蘭沒忍住壞心捏了一捏。

啊…

雄父、雄父主動碰他了!

蟲崽噔噔倒退幾步,忙不疊捂住了鼻子。

“捏疼你了?”

小羽毛一個勁兒的搖頭,甚至忘記了流淚。

“我們走吧,要不要我抱你?”

巨大的驚喜讓海特維恩說不出話來,細聲細氣地問:“真的可以嗎……”

塔蘭身體力行地抱起蟲崽,小家夥不好意思的環住了雄蟲,眼睛撲閃撲閃。

他走得又快又穩,被雄父環抱是件稀罕事,海特維恩心中冒起了幸福的小泡泡。

雄父的懷抱好暖,還香香的。

好香好香。

海特維恩偷偷吸了一大口氣,鼓起的腮幫子活像條憋氣的小魚。

“叭叭…”

“嗯?”

“塔蘭叭叭…”

“這是什麽奇怪的稱呼。”

蟲族不講媽媽爸爸,塔蘭笑自己差點兒亂了輩分。他樂此不疲的同蟲崽玩否定游戲,誰知小羽毛怯生生道:“你是、是叭叭。”

“我不是。”

“是…”

“不是。”

“……”

完蛋,小羽毛好像又要哭鼻子了。

塔蘭哭笑不得,放棄糾正海特維恩尚不靈光的蟲語:“算了,你喜歡叫什麽就叫吧。”

他抱着幼崽一路登上了接駁艦,等候的管家試圖接過塔蘭懷裏的小家夥。

“塔蘭少爺,雌蟲幼崽非常強壯,您根本不需要抱他行走!讓我為您代勞吧。”

“可他還不到一歲…”

塔蘭貧瘠的幼蟲常識犯了難,“好吧,也許他很強壯,但偶爾偷點兒懶似乎也沒什麽關系?你說對不對,小羽毛。”

海特維恩煞有介事的點頭,扒住塔蘭不肯松手。

望着故意裝乖的小小少爺,管家薩瓦勒多有無奈。雌蟲幼崽除破殼後的第一個月完全蟲化外,其餘時間均可自如的變換身型,換句話說,相比雄蟲幼崽而言,雌蟲幼崽的身體發育要快得多。正常雌蟲與亞雌在十五歲時便可達到成年蟲的體型,參與蟲化戰鬥毫不馬虎,這也是帝國規定的最小參軍年齡。

“塔蘭少爺,您太慣着他啦…”

海特維恩雖然不到一歲,思維能力卻一點兒也不遜色于成年蟲!蟲族沒有帶蟲崽這一說法,遠古時代的幼崽天生便會自己覓食、躲避外敵,即使是雄蟲幼崽也有一定的生存能力。當然了,雄蟲如今已經今非昔比,需另當別論。

比起親蟲分離、骨肉阋牆的場景,老管家更樂于欣賞眼下的和睦橋段,他最終選擇了妥協縱容。

“塔蘭少爺,您今日是否停留帝星?”

“嗯,今天下午我去東部軍區開會,商論合作細節。”

“那您…您不回翁戈爾府了?”

“抱歉,薩瓦勒先生,我想是的。”雄蟲的笑容完美無瑕,“今日不太方便。”

海特維恩肉眼可見的失落,他大概理解雌父口中的“再等等”是什麽意思了。

桑提斯并不會日夜念叨雄蟲,塔蘭離去後軍雌的生活恢複了往日的沉悶與枯燥,他把大部分時間獻給了軍務,有時一連幾周不見蟲崽,海特維恩與他多用光腦通訊交流,每每見面桑提斯都深感愧疚。

“雌父,我什麽時候能夠見到塔蘭叭叭?”

這是海特維恩問得最多的問題。

桑提斯的身後是蟲族賴以生存的漆黑宇宙,群星渺渺,星光之間跨越了億年光陰。

“再等等。”

他總這麽說。

蟲崽又問,“那為什麽塔蘭叭叭不回家呢?”

“家?”

桑提斯重複了遍,過了會兒講自己做錯了事,無法取得塔蘭的原諒。

什麽事?

原諒是什麽意思。

軍雌只是沉默。海特維恩想不明白,倒也聽話的不再追問。

切記離雄蟲閣下不可過近,不可目不轉睛的失禮盯梢,不可講思念的話語,更不可主動索求對方的觸碰。

蟲崽小小的世界裏有太多太多的不可。

小羽毛悄咪咪的打量雄蟲,看一眼塔蘭,然後佯裝觀望舷窗,自以為一言一行隐秘的無蟲發現。

“過來。”他聽見塔蘭說。

玫瑰香味兒突然變得很濃,因為小羽毛坐在了塔蘭的膝上,近到一眨眼便能掃過雄蟲胸前佩戴着的雪白環星花。

“小家夥,怎麽不叫我叭叭了?”

塔蘭微笑的抱緊了海特維恩,小雌蟲呆呆地盯着他看,好半晌才弱弱地喚了聲叭叭。

在蟲崽尚未破殼的囚禁歲月,他們曾打過令蟲羞恥的照面。塔蘭本以為再度見到桑提斯蟲崽的心情至少是複雜的,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似乎很喜歡這只素未謀面的蟲崽。

——即使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于是雄蟲吩咐護衛先回一趟翁戈爾府,“讓薩瓦勒先生照顧你,好嗎?”

海特維恩沒有猶豫的點頭,小手偷偷抓緊了塔蘭的衣袖。

塔蘭摸了摸蟲崽的腦袋,把不聽話的小手抓住包于掌心。

粉嫩指尖上長着十個月牙,好小的手啊……

雄蟲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比海特維恩不知大了多少倍。

“回去吧,小羽毛,”他揮了揮手,“再見。”

花團錦簇的翁戈爾府依然巍然屹立,塔蘭遠遠瞥了眼莊園,輕聲嘆了口氣。

“塔蘭叭叭!”

塔蘭回頭,見小羽毛離開接駁艦又跑步折回,帶來了新鮮的風:“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蟲族幼崽顯然比塔蘭知曉的同歲人類嬰孩要成熟許多。随着雄蟲的沉默時間不斷延長,海特維恩犯錯似的垂下腦袋,像朵蔫掉的花骨朵,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

“…我,我還能再見到您嗎?”

明明該天真無邪的年紀,桑提斯的蟲崽既已學會了察言觀色。小羽毛的敬語吐字不清,禮袍被他揉捏的皺皺巴巴。

“當然。”

塔蘭放軟了語氣:“下次見。”

他總會對小羽毛毫無理由的心軟。

*

**

***

雄蟲萊斯利·瓊恩允諾的雄蟲機甲此刻正穩穩當當地停泊在東部軍區的機甲中心,這架來自南十字星的先進玩意兒吸引了不少軍雌的目光。它的右手位即是雌蟲戰士的機甲完全體,在巨型黑色戰甲的對比下,雄蟲機甲顯得嬌小玲珑,猶如蟲崽的玩具。

“格萊德溫中校,麻煩你在此稍候。”

格萊德溫一手承辦了雄蟲機甲的運輸和清關工作,第十一軍的制服在一衆東區軍雌中分外惹眼。

塔蘭道:“你不需要站在外面等候,一會或許有全息會議。”他頓了頓:“進去吧。”

因此格萊德溫在外蟲的注視下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接駁艦。

他只是塔蘭閣下的雌侍!區區一個雌侍!!!

東區軍雌嫉妒到臉紅脖子粗,瞧不出那個皇室小白臉有什麽值得塔蘭閣下傾心的地方。

A級,平平無奇的基因等級。

家世,不入族譜的末流之子。

論臉蛋身材比桑提斯長官差遠了!此生唯恨銀毛。

他才等了幾星分啊?雌侍即便跪行等候都不算過分,塔蘭閣下竟這般心疼他。

“塔蘭閣下獨寵雌侍”的傳聞迅速席卷了整個東部軍區,副官尤隆諱莫如深的跟随桑提斯整理會議資料,抽空看了眼自家長官的臉色。

嚯——竟然波瀾不興???

尤隆不可置信地又看了遍,被對方抓了個正着。

“……長、長官。”

“眼角抽筋了?”

“沒有。”

尤隆灰溜溜的立正站好,老實的任罰任罵。

桑提斯沒有理會部下的小心思,繼續有條不紊地分揀文件,為全息會議開創了最高加密權限。

“即刻邀請卡斯柏加入。”

“…是,長官。”

這場以簽訂抑制劑合同為由的軍用機甲研發會議正式拉開了帷幕,塔蘭與格萊德溫姍姍來遲,坐在了離桑提斯最遠的地方。

隔着遙遙長桌,軍雌深深的凝視着塔蘭。

雄蟲的華貴禮袍是桑提斯從未見過的款式,聖潔的白覆蓋了塔蘭的頸部與足尖,只露出一雙略微瘦削的蒼白的手,手上隐隐顯出青色的血管。

桑提斯看了半晌驟然垂眸,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夠了,別再癡纏,讓他難堪。

“咳咳…”尤隆環顧四周,清了清嗓子:“塔蘭閣下,您的機甲已經‘保養’完畢,随時均可駛出軍區。”

“按照原有計劃,我們已對核心芯片采取了屏蔽措施,考慮到南十字星的機甲生産具有實時追蹤性,部分監控程序已被改寫。”

“現在,南十字星以為您正在帝星附近的安全航線上試煉呢。”

塔蘭肯定了軍雌的工作:“初步計劃暫時順利完成,接下來的工作重心即解析芯片各組元之間的協同作用。南十字星每年為軍部提供的機甲數目相當龐大,我們可研究的對比組材料還有很多。”

“尤隆先生…”

“您說。”

塔蘭刻意停頓了下,“我想相關方面東部軍區勢必已經準備妥當了。”

呃…妥沒妥當我一個少将也不敢多嘴哇,畢竟身邊還坐着頂頭上司。

尤隆讨好的笑:“長官…嘿嘿,準備方面您看…那個嘿嘿…”

桑提斯:“你說。”

軍雌神色淡淡,克制自己不去看向另一個聲源。塔蘭聞言下意識的雙手交疊,這是雄蟲緊張時的表現,他摩挲了會兒手背,又緩緩松開了。

全息會議的詭谲氣氛一時達到了極點,尤隆:這個會議我能不能不開…可數雙眼睛皆各懷心思的彙聚在他的身上。

軍雌索性眼一閉心一橫,嚴格遵循上司的命令。

“塔蘭閣下,東部軍區的機甲部門已經準備完畢,研究進展将與您時時分享。”

“如何分享?”

“星網并不安全,但軍部有特制的光腦可供您使用。”

……

桑提斯面容晦暗,到底沒能忍住窺探塔蘭。雄蟲的舊光腦被阿德文·克勞倫斯當場捏碎,軍雌趕到的時候只找到了些破碎的殘片。

與對方厮守一生的美夢就此破碎。

早該明白的。

軍用光腦是一道累月經年的傷疤,亦是他們相互猜忌的源泉。

呵…桑提斯自嘲的苦笑,他與塔蘭之間橫亘的又豈止是一部軍用光腦。

看他一眼吧,只看一眼。

雌蟲鼓足勇氣,不動聲色的擡眸——恰好對上了那雙讓他喜又讓他痛的深藍的眼。

塔蘭也在默默觀察桑提斯。

他從不知道思念竟可以如此突兀的到來,猝不及防的将蟲擊垮。

像等待噴發的火山,像蒸汽口的冰泉,帶着摧枯拉朽之勢直擊塔蘭的靈魂。

僅此一眼。

夠了塔蘭,你還想看他多久?

尤隆的尴尬與桑提斯的佯裝淡然盡收局外之蟲的眼裏,格萊德溫恰如其分的隔開雄蟲的視線,柔聲扮演最善解蟲意的雌侍:“雄主,倘若您不願接受東部軍區的光腦,我還能為您提供其他選擇。”

“……”

你一定要現在喚我雄主嗎?

“雄主?第十一軍也有特制的加密光腦。”

“您想要什麽顏色的?黑色、銀色,還是同我一樣的藍色?”

雄蟲頭疼的扶額,“除了光腦,還有其他數據傳輸方法,K7星的私蟲文件中心也是個安全之所。”

“您說的對…”格萊德溫含笑道:“一切如您所願。”

塔蘭一行匆匆離開了東部軍區,尤隆戀戀不舍地注視着雄蟲的背影,遭到了上司明晃晃的嫌棄。

“你很閑?”

“…沒有。”

“抽空去能源星跑一趟,那邊最近不太平。”

嗚嗚嗚可我不想離開軍部!

尤隆淚眼汪汪的試圖說情,當桑提斯提到能源星的騷亂與塔蘭閣下有關時,軍雌立刻二話不說連連答應。

“是,長官!”

時刻謹記塔蘭閣下就是長官的最深命門。

跟着塔蘭閣下走準沒錯。

*

**

***

帝星,雄保會禮堂。

安閣下神色凝重地召集了身在帝星的數位雄蟲理事,一同商讨近期邊境星區的雄蟲失蹤事件。

雄保會第一時間獲取了遇害雄蟲的相關信息,他們的基因等級從D級到B-級不等,部分已經婚配,沒有明顯的外觀與信息素取向。表面看這似乎是一起随機事件,然而深入的調查顯示,整個帝國短短半年內失蹤雄蟲的數量竟達到了79位之多!

無怪乎安閣下幾乎忙到腳不沾地,雄蟲的失蹤宛若濺入油鍋的水花,星網上的輿論壓力愈演愈烈,便是蟲帝親自現身說法也無法平息蟲民們的怒火。

那可是活生生的閣下呀!要知道帝國每年的雄蟲出生率也不過一百左右,多少蟲族一輩子也難以乞及這些雲端上的蟲。

會議以加強保護力度為止,要求雄保會理事每日同所屬區域的雄蟲保持聯絡。

這無疑是件苦差事。

“雄保會擁有該星區的最高協助權,任何蟲,包括正在執行任務的軍雌,一旦收到求助必須即刻執行命令!”

“一切以拯救閣下為先。”

“這是帝國的生存根本。”

塔蘭仔細回憶上輩子是否也有這樣一場雄蟲之災,腦海中卻一無所獲。

“主人,您有一條新的信息,需要小呆為您閱讀嗎?”

“不用。”

他粗粗掃了幾眼,有些不知所雲的皺起了眉頭。

寄信蟲:托依弗。

托依弗是什麽時候成為他的光腦好友的?!!!

塔蘭瞳孔驟縮,皇室蟲可不會做些無緣無故的蠢事,看似亂碼的文件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謹慎對待。雄蟲心中隐隐有種預感,這些亂碼文件将成為接近真相的重要指引,而軍部在解碼方面的能力十分突出。

特權此刻至關重要。

塔蘭需要一位足夠衷心、且足夠優秀的蟲堪以重任。

幾番思索後,雄蟲最終選擇了千億光年之外的蟲請求幫助,阿德文·克勞倫斯欣然領命,軍雌甚至沒有過問任務的來龍去脈。

“塔蘭,把它作為疏導精神海的禮物。”

“可以嗎?”

這就惦記起疏導精神海了……

阿德文是個良好的疏導實驗對象,在塔蘭允諾“4090之約”後,雌蟲對待塔蘭百依百順,既是塔蘭的最佳下屬兼戰友,亦自視為S級雄蟲的雌君預備役蟲選。

“阿德文上将,只是解碼而已,軍部一星時即可搞定。”雄蟲答:“疏導精神海需要更多砝碼。”

塔蘭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心,對這種公平交換的相處模式日漸得心應手。

給予與幫助本該成雙成對,這樣天平兩端的情感砝碼方可一次清空。

他也不必再對阿德文抱有愧疚了。

“我聽從您的安排。您值得擁有更多,而我能提供的僅為萬一。”

很快,在東部軍區頂級情報蟲員的協助下,亂碼被破譯了。

托依弗的文件共記錄了八十個姓名,分別對應着八十位帝國尚存的雄蟲閣下。

塔蘭一目十行的查閱,緊接着,他在其中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裏艾·索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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