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失蹤的閣下

失蹤的閣下

裏艾·索倫多的婚後生活可謂相當無聊,一如他預想中的那樣。

他的雌君艾蒙頓是帝國生命繁衍部的高階副部長,彼此的家族素來交好,他們從小就互相熟識。

青梅竹馬聽上去似乎是一個美好的開局。

然而裏艾不同于大多數的雄蟲閣下,他家世顯赫,基因等級傲蟲,雄保會理事萊斯利·瓊恩是他的教父。作為索倫多家的唯一雄子,背景殷實的裏艾在南十字星橫着走都不為過。

如果說帝國的雄蟲分為三六九等,那麽裏艾一定是住在金字塔頂端的為數不多的寵兒。

根據法拉多帝國的婚配律法,像裏艾這樣的高等貴族閣下至少可以迎娶十五位雌侍,且可以同時破格擁有兩位雌君!

裏艾擁有的特權無邊無際,已經遠遠多于其他蟲。可即使如此,他獲得的快樂依舊極其有限。

裏艾,你為什麽不快樂?

兄長問過他,雄蟲只是搖了搖腦袋,說不出所以然來。

于是裏爾默·索倫多讓弟弟多交些朋友。

貴族蟲的社交圈轉來轉去就那麽些蟲,圈子的入門門檻極高。裏艾當然有雄蟲朋友,可比起同為貴族的閣下們,他更喜歡和雌蟲護衛萊撒偷溜出去逛帝星。

萊撒的祖輩世代侍奉索倫多家族,他與裏艾一起長大,是雄蟲的玩伴兼貼身侍從。有時裏艾僅憑一個眼神便能支配萊撒為行動,他們如影随形,雄蟲一度認為萊撒即是他的預備役雌侍。

當然啦,帝星有什麽可逛的?裏艾很快厭煩了帝星貧瘠的社交活動,将目光瞄準到了更遙遠的星系。

他渴望一場冰雪之雨,或硫磺刺鼻,或磁暴炙烤,總好過無趣的現在。

可雌父與哥哥總教導他:“裏艾,你是雄蟲,是索倫多家族的瑰寶。那些地方太過危險,哪配得上如你這般尊貴的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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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裏艾勉為其難的妥協,說不管去哪,只要萊撒在我的身邊,就不算太糟。

“萊撒,我要吃楓露宮的泉釀,第一縷星光釀出的泉酒最好喝。”

“萊撒,聽說L98星的石頭很好看,我的手杖正好缺一塊寶石…”

“萊撒,我困,走不動了,你背背我嘛…”

“萊撒,我不想吃藥,苦,你偷偷幫我喝掉好不好?”

“萊撒萊撒…”

雌蟲木讷少言,卻執行效率極高。他會排隊幾天帶回美食,會跨越蟲洞找尋寶石珍品,會幫助裏艾完成職責內外的一切任務。

這份依賴已經在裏艾心裏生了根。

他是屬于我的,全部都是。

裏艾一直如此認為,直到婚禮前夕,雄蟲第一次在萊撒面前碰了壁。

“你為什麽不肯幫我?”

“你不想成為我的雌侍嗎?!”

他怒吼、咆哮,眼含淚花,甚至語調因為過于激動而不停的顫抖。裏艾·索倫多是驕傲的,他不願低頭,可眼淚卻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你因何而委屈?

你又在渴求什麽。

雌蟲萊撒呆呆的立着,嘴唇翕合不止,他的沉默愈發刺痛了裏艾。

“——說話啊!”

“我不想婚配,不想娶雌君,你幫幫我呀。”

他等啊等啊,久到一顆心被風逐漸吹涼。

“……對不起,”他聽見雌蟲說,“我不能。”

為什麽?

他不解地無聲質問,看着萊撒一副任打任罰的模樣,裏艾忽然失去了執着的勇氣。

算了,算了吧。

不再幻想對方會帶着自己逃離帝星、去偏遠的小星球躲藏。裏艾·索倫多之上還有大家主,大家主之上還有皇室法令,護衛蟲又怎會拒絕服從家主的命令?

雄蟲突然想起塔蘭·翁戈爾說過的話,閣下們看似高貴無匹,實則毫無掌握命運的權力。

越高貴、便越被束縛。

哈,多麽扭曲而矛盾…

“我不怪你,你就當、就當我沒說過這些吧。”

萊撒痛心的凝視着心愛的雄蟲,恨那該死的為奴為仆的服從本能。他覺得自己該講點關于艾蒙頓先生的好話來勸慰裏艾,但雙唇卻仿佛膠着一樣開不了口。

這是他唯一一點私心。

“少爺,萊撒會一直陪着您。”

雄蟲面無表情。

婚禮的捧花散落滿地,一如他無法收拾的婚姻。

*

**

***

帝星,雄保會特殊事務部。

“艾蒙頓先生,請您仔細描述,索倫多閣下是如何失蹤的?”

艾蒙頓是一只A+級雌蟲,棕發紫眼,他的眼睛顏色并不純粹,更多的是紫調的灰。雌蟲憂心忡忡,看上去十分擔心索倫多的情況。

“雄主在前往南十字星星系的途中失聯,三日前,我們通過最後一次光腦視頻。”

塔蘭:“具體是什麽時候。”

“淩晨三點。”

“索倫多閣下為什麽決定去南十字星?”

“雄主需要散心,”艾蒙頓不慌不忙道:“自我們結婚以後,雄主一直居住于帝星,他十分想念南十字星的生活。”

“聽聞你們的婚後生活并不輕松。”

塔蘭搖晃着杯中的銀色佳釀,笑意不明:“索倫多閣下的出行似乎受到了某種限制。唯一出現在公衆視野中時,你們當街争吵,結果以分道揚镳告終。”

他直起身,加重語氣:“艾蒙頓部長,我說的情況是否屬實?”

S級雄蟲的精神力壓制遠超想象,艾蒙頓的瞳孔急遽縮小,蟲化成了針尖狀,雌蟲政客機不可察的吐納吸氣以掩飾失态,“我相信塔蘭閣下一向耳聰目明,這樣的謠言不可輕信。您地位尊崇,需對來路不明的信息多加小心。”

塔蘭但笑不語,“感謝艾蒙頓先生參與配合,您可以離開了。”

“……”

猝不及防的逐客令讓帝國政要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艾蒙頓微微鞠躬,眼中的灰色陰影連綿成山。

他剛一走出大門,塔蘭便開始鋪天蓋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塔蘭閣下!”

格萊德溫沖進來取走了塔蘭手中的酒杯,強行塞入了溫熱的水。

“謝謝…”塔蘭咳得眼眶發紅,他好不容易順了順氣,笑道:“卡斯柏中校,你現在倒愈發大膽了。”

在雄保會未經閣下允許便破門而入,是要被關禁閉至少半年的。

銀發軍雌耳廓燃起不自然的紅暈,生硬的說:“醫雌囑咐過,您不可飲酒。”

“這不是酒,它叫銀色之夢,和波爾很像吧?但它沒有度數,不烈的。”

塔蘭歪着頭笑,“你要不要也嘗一點。”

銀色液體與美酒節上的銀月波爾像極了,月光碎為細雪,于格萊德溫心中撲簌落下。塔蘭的笑倒映在澄澈的銀色之夢裏,讓他一時分不清這杯液體究竟是不是酒。

于是雌蟲就着塔蘭的杯沿嘗了一口。

“……”

格萊德溫的耳朵此時已經紅透了,卻還故作鎮定的送還酒杯:“确實不是酒。”

明知不是酒,可雌蟲卻仿佛醉了般看見了另一只蟲。

“你也喜歡喝銀月波爾嗎?”

他問。

塔蘭訝然輕笑:“不喜歡,我不喝酒。”

什麽…

格萊德溫努力分辨雄蟲的口型,直到他看得清清楚楚。“抱歉,”雌蟲向後退了一步,“是我冒犯了您。”

剛剛怎麽會有種錯覺,以為夏恒就是塔蘭呢?

真是瘋了。

銀發軍雌恢複了往日的鎮定,“請您責罰。”

“我沒有觀賞下跪的癖好,”塔蘭說,“起來吧。”

“艾蒙頓那邊的調查結果如何?”

格萊德溫即刻進入了工作狀态。

“他明顯是有備而來——艾蒙頓的說辭無懈可擊,無論是出行時間、還是出行目的,調查結果均與他描述的完全一致。”

“是麽?”

“沒錯,不過有一點您猜測的不錯,裏艾閣下的出行受到了限制,索倫多家族凍結了他的財産,甚至包括他的光腦。”

“本星年的貴族聚會,裏艾閣下均以身體不适拒絕出席。”

“這與他平時的行動軌跡明顯不符。”

“是婚前,”塔蘭強調,“也許蟲都是會變的。”

格萊德溫:“您未免太放心他的雌君。”

“我不是這個意思…艾蒙頓并不無辜,雄主失蹤,按帝國法令身為雌君的他下場絕不會好過。卡斯柏中校,這就開始為裏艾打抱不平啦?”

塔蘭咳嗽幾聲擺了擺手,“你看,索倫多的家族事務我們不好插手,不如邀請裏爾默·索倫多來雄保會一敘,他向伊甸AI提交的約會申請已經堆積如山了。”

雄蟲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找到裏艾的下落最為重要,他是帝國第一位失蹤的A級閣下。現下消息還在封鎖階段,倘若一朝曝光,帝國定會掀起大規模的抗議暴動,而雄保會也将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

“動作要快!找到裏艾出事星區的動态星圖,帝星護衛隊尋了三日都一無所獲,一定有什麽被我們忽視了的線索。”

即使失蹤雄蟲是他的摯交好友,塔蘭仍舊無比冷靜的參與調查,就連安閣下也忍不住誇贊年輕理事處變不驚的态度。

願蟲神庇護你平安無恙。

塔蘭有種強烈的預感,裏艾·索倫多暫時不會有事。他的雌君艾蒙頓也許與失蹤案有關,但他一定不忍傷害雄蟲。每每提及索倫多的名字,這位帝國政要的眼中總會浮起一片柔軟之色。雌蟲衣上的熏香正是索倫多信息素的味道,他所佩戴的飾品,包括藏在頸間的婚戒項鏈,無不昭示着雌君之于雄主的依戀。

“假如他在做戲呢?您看到的都是假象,是故意讓外蟲發現的東西。”

格萊德溫無法認同塔蘭的看法,裏艾的失蹤在艾蒙頓的意料之中,雌蟲不禁聯想到塔蘭先前的“因病缺席”。

任何時候都不應低估雌蟲的占有欲。

“您不會知道雌蟲的占有欲有多麽可怕…”

“發情期失去理智的雌蟲會将雄蟲固定在蟲化體的腹部,他們急于産卵,勢必要不顧一切的吞納雄蟲的所有。”

格萊德溫的眼神愈發危險,“壓死是雄蟲最輕易的死法,您不會想知道更多的細節。”

“也許艾蒙頓心儀索倫多閣下,但他無法保證自己不做施暴者。”

“即使他是他的雌君。”雌蟲譏諷道:“您不會相信艾蒙頓是索倫多閣下的真愛吧?”

格萊德溫的話不無道理。蟲族世界談論愛情與否委實可笑,他們可以是主仆,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婚配對象,唯獨不會是愛侶。

雌蟲的愛畸形且複雜,分不清有多少源自基因深處的作祟本能。

即使它曾經是愛,如今也已經變質了。

壞掉的東西就該被舍棄。

裏艾·索倫多是托依弗名單上的最後一個蟲,從他失蹤至今,那份名單未再更新過。托依弗的頭像一直是灰色的,塔蘭試過無數種方法找尋神出鬼沒的雄蟲,可卻始終一無所獲。

微弱的聯系譬如朝露,托依弗自蟲間蒸發了。

塔蘭擔憂的輾轉反側,是以阿德文再見到雄蟲的時候,對方的小臉兒較先前小了整整一圈。

“我的閣下,您的仆從未免太不稱職。”

“您消瘦的讓我心疼。”

軍雌照例行吻手禮,嘴唇觸及塔蘭的時間較平常久了五星秒。

“請您原諒,我的發情期不日到來,實在難以控制對于您的渴求。”

塔蘭扔給他幾支抑制劑。

“多謝您。”

阿德文碧綠色的眼笑意溫柔,他當着雄蟲的面挽起袖子注射完畢,而後長長的吐息。

須臾,軍雌的後背濕了一片。

“怎麽突然要見我?”

“我想念您,不能見嗎。”阿德文注意到塔蘭不悅的皺眉,忙道:“您之前委托我的任務有了新的進展,恰逢回帝星述職,便來拜訪您。”

“關于那位神秘的‘皇室蟲’,自稱托依弗的那位。”

“他的真實身份大許是蟲帝陛下的私生子。”

蟲帝?!!!

“羅茲·法拉多·納亞?”

“不錯。”

“這可不是一般的指控,阿德文上将,你有證據嗎?”

軍雌自信的揚起頭顱:“當然,能來見您我自有十分的把握。”

“托依弗患有嚴重的皇室遺傳疾病,成年蛻變前一直養于別苑。他明面上是凱爾家族的雄子,實則蟲帝每月都會親自莅臨探望。”

“就在上個月,”阿德文頓了頓,“他的病情複發了。”

“帝星缺乏特殊治療劑,有一款藥品從偏遠星系一路走私而來,被我的蟲查了個正着。”

塔蘭問:“什麽藥品?”

“一種植物,它不在帝國已有的植物名冊上。”

塔蘭若有所思,“你能追蹤到藥品來自哪個星球嗎?”

“暫時不能,”阿德文搖了搖頭,“偏遠星系的交通十分不便,沒有大型折越樞紐,未經勘察随意找尋是非常危險的。”

“您不必失落,西部軍區已将那片星域化入了開發版圖,五星年內将完成全部的勘察任務。”

“……多謝。”

阿德文微笑道:“為您分憂是我應做的事。”

“那麽,托依弗的雄父是誰?”

“不知道。抱歉,我無法查證。”

塔蘭沒有責怪他,若是沒有軍雌的幫助,托依弗的身世之謎只怕一時半會還無法揭曉。想起蟲帝與法蘭瑟所長的緊密關系,加上托依弗的病、失蹤名單,塔蘭好像隐隐抓住了些許線索。

法拉多皇室編織了一張巨大的隐形灰網,而雄蟲即是網中無處逃脫的待捕羔羊。

“阿德文,假如我的敵蟲是皇室,你會選擇幫我嗎?”

塔蘭一手擡起雌蟲的下颚,迫使阿德文直視自己。

“我要聽實話,上将。”

阿德文的脖頸處泛起細小的斑點,很快便連成了一片金色的光暈。蟲化的四翅撕裂軍服直入天際,打碎了塔蘭頭頂的水晶燈。

“小心!”

水晶叮叮咚咚落在堅硬的翅翼上,頃刻間碎成了漫空的粉末。入耳是雌蟲粗重的喘息:“您要什麽,我給。”

“即使您的敵蟲是皇室。”

塔蘭在黑暗裏眨了眨眼睛:“我若是做壞事呢?”

笑聲從軍雌的胸腔裏悶聲傳來,一發不可收拾。

“您若是做壞事,也是無害的、最可愛的壞事。”

“……”

塔蘭怒道:“阿德文!從我身上起開!”

“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更明亮了,無數水晶折射出了無數面的塔蘭,他聽見雌蟲低聲問詢。

“您願意為我疏導精神海嗎?”

淡淡的植物香氣氤氲四周,塔蘭張了張口正要回複,只聽遠遠一聲蟲崽清脆的吶喊:“叭叭——!”

咚——

雄蟲瞬間倒地,恨不得阿德文的翅翼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你是誰?”

高大的軍雌一手提溜着猶如炮彈般的崽子,一手攬住了羞愧的塔蘭。

小羽毛氣鼓鼓的:“放手!放手!你這個壞蟲!”

阿德文露出痞笑:“怎麽,你難道是他的崽子?”

“……”

“不是就乖乖閉嘴,不要打擾成年蟲的生活。”

小羽毛半天憋出一句氣話:“你別欺負塔蘭叭叭!”

塔蘭叭叭?

“好了,”塔蘭最終發話:“把小羽毛放下來。”

“哦,你叫小羽毛?”

哼!海特維恩嫌棄的脖子都快扭到腳後跟兒了。

塔蘭道:“這是桑提斯的蟲崽,叫海特維恩。”

“神跡,”阿德文蹲下身,摸了摸蟲崽的腦袋,“小家夥,你是神跡。瞧,多好的名字。”

他看了會兒,又說:“你們長得真像。”

塔蘭呼叫機器蟲清除了水晶燈的殘骸,這才有空端詳海特維恩。

黑眼睛、高鼻子、櫻桃唇,笑起來有兩個小小的笑渦。

海特維恩确實像極了他。

莫名的違和感如疾風過境,塔蘭來不及抓住便不知不覺的溜走了,他問:“小羽毛,為什麽突然來找我?”

“塔蘭叭叭。”

蟲崽聞言立刻踮起腳尖,恢複了乖寶寶的形象。

“家裏收到了一封給叭叭的信。”

塔蘭展開紙質信件,上面只有一行手書的美體古蟲語。

塔蘭。

信紙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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