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片刻安寧
片刻安寧
塔蘭踏上了前往K7星的旅途,格萊德溫告訴他有一位意想不到的蟲能為索倫多閣下的失蹤提供新的線索。
即使經過修複艙的精心治療,刑罰依舊在雌蟲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萊撒一條手臂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他失去了腺體、眼球,成為了一只廢蟲。
“正常情況下,A級雌蟲的眼球可以在三日內生長出來,但他似乎被蟲為注射了一些影響自愈的藥物,具體恢複時間待定。”
“腺體方面,我很抱歉,雌蟲的腺體無法再生…”
“他的壽命會大大減短。”
塔蘭再清楚不過腺體之于蟲族的重要性,失去信息素的蟲,無論雄蟲或是雌蟲,迎接他們的唯有蟲神冰冷的懷抱。塔蘭與萊撒也許見過數面,但如今誰也認不出彼此過去的模樣。
雌蟲的發灰蒙蒙的,面容枯敗的令塔蘭聯想起了已逝的凱度先生。
“這裏很安全,是我的私蟲星球,你可以好好修養。”
“萊撒先生,我為你的遭遇深感痛心,你有什麽話想……”
格萊德溫解釋道:“雄主,他的聽力受損,您需要借助光腦完成對話。”
格萊德溫是在鳥不拉屎的荒星找到廢蟲的,萊撒的行蹤成迷,他幾經輾轉才獲得了些許信息。找到萊撒時,又費了好大氣力說服對方相信自己。
“格萊、卡斯柏。”
萊撒的蟲語變得拗口,“你是,他的,雌侍。”
格萊德溫:“沒錯。”
他指引雌蟲撫摸指環:“這是雄主賜予我的禮物,摸到了嗎,嗯…它一共鑲嵌了七顆星鑽,象征環繞K7星的七顆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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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宣誓禮上見過的,永曜石打造,你一觸便知我的身份。”
塔蘭确實給予了格萊德溫一枚指環,但戒指只有一枚,并非雙戒。除了裝飾作用,它還可以連通光腦,有疏導精神海的輔助療效。
看情況萊撒應該放下了防備,雌蟲咧了咧嘴,不知是哭是笑:“我,想見,塔蘭、閣下。”
這再好不過。
于是格萊德溫帶着雌蟲折躍至K7星,在光腦的幫助下,萊撒得以聆聽雄蟲的聲音。塔蘭語氣舒緩,自帶一股安定蟲心的力量。
他無端的熱淚盈眶,可惜,已經沒有淚腺允許雌蟲哭泣。
“你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可以慢慢、詳細的盡情訴說,我會确保你的蟲身安全。”
“萊撒先生,你這幾個月經歷了什麽呢?”
……
時間退回到三個月之前。
在裏艾·索倫多與艾蒙頓婚配以後,他們度過了無事發生的一年。無事發生指的并不是沒有摩擦,而是沒有蟲蛋。
裏艾秉持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态度,全方位表達對于婚配的不滿。
他不喜歡艾蒙頓,更不喜歡在家族脅迫下每周兩次的強行造蟲。
“我難道是蟲精儲存器嗎?!!!”
在裏艾看來,沒蟲懂得尊重他。
艾蒙頓是典型的政客,嘴上口口聲聲說着喜歡與愛,實則暗中限制雄蟲的一切社交活動。他不允許裏艾和別的雌蟲往來,也不同意裏艾向雄蟲朋友們訴說心事。
萊撒曾幾次撞見裏艾躲在角落哭泣,他是索倫多家族的護衛蟲,小少爺在家中哪受過這般委屈!一怒之下萊撒帶着裏艾暫時逃脫了牢籠。
他們在小行星開開心心地玩耍了一周。
裏艾标記他了。
“萊撒,你還想做我的雌侍嗎?不,不要雌侍,如果只能有一位雌君的話,我希望那個蟲是你。”
“我要和艾蒙頓解除關系,”裏艾說,“盡管這很艱難,但我不會放棄。”
“沒蟲可以剝奪我的自由。”
萊撒雖滿心歡喜,但他同時也擔憂不已:艾蒙頓顯然不是好說話的主,他定會對雄蟲的離去百般阻撓,何況這樁婚事是兩個家族的利益結合……
很快的,艾蒙頓的下屬找到了他們,裏艾同萊撒道別說請他等一等。
雄蟲失去了鋒利的棱角,眉眼柔和的仿佛不是那個驕傲的索倫多閣下。
“萊撒,你答應了要帶我去看終年落雪的星球,我一直記着呢。”
“請你等我。”
可裏艾一去便再無消息。萊撒聯系過裏爾默·索倫多,聯系過裏艾的雄父和老家主,他們都對雌蟲的憂慮感到大驚小怪。
“他可是A級閣下,沒蟲敢對他做壞事!聽着,裏艾和艾蒙頓現在生活的很幸福,不要試圖打擾他們。”
“沒有出席宴會是因為裏艾不想,不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如果你想成為他的雌侍,就最好祈禱艾蒙頓早日誕下蟲崽,在那之後我會考慮你們的婚配。”
萊撒自暴自棄的數着日期,終于等到了觐見裏艾的日子。
“少…少爺?…”
他失魂落魄的呢喃:“您不想讓我成為您的雌君嗎。”
裏艾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面露嘲諷道:“雌君?你在做什麽美夢,做我的雌侍都算便宜你了。”
“可您…您之前…”萊撒咽下口中的鮮血,閉了閉眼:“您之前說的都是騙我的,對嗎。”
他立刻笑了下,“是我冒犯了您,請您原諒。”
雄蟲不耐煩地打發萊撒盡快滾蛋,和先前的濃情蜜意簡直判若兩蟲。
少爺不是這樣的蟲。
蟲心易改,但索倫多閣下卻有着一顆水晶做的心。
萊撒對此深信不疑。
“我馬上走,少爺。”雌蟲問:“我只想問您兩個問題。”
“您自由嗎?”
“與艾蒙頓先生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很幸福?”
“我、我不…”
裏艾突然捂住額頭,痛苦的彎下了腰。據萊撒描述,索倫多失控了整整十星秒,說艾蒙頓強迫他吃藥、抽血,給他注射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雄蟲最後詭異道:“我愛艾蒙頓,非常愛他,我願意與他孕育蟲崽,我只會有他一位雌君。”
他說,“我過得很幸福。”
……
塔蘭在格萊德溫眼中看見了相同的震驚,“雌蟲定向誘導劑”幾個字突兀地躍入腦海,他焦急地追問:“後來你有沒有再見過裏艾?”
“他的精神海狀況如何?”
雌蟲極慢極慢地點頭:“見過,少爺、不認得、我了。”
不認得?!
“他,忘記了,我的、名字。”
“忘記了、約定。”
“忘記了、和我、有關的、一切。”
萊撒木然的斷斷續續地訴說,便是格萊德溫都被雌蟲的絕望所感染了,軍雌忿忿地捏緊了拳頭。與萊撒相比,塔蘭的臉色稱不上多好,雄蟲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是誰傷害了你?”
“艾蒙頓。”萊撒重複:“艾蒙頓。”
索倫多閣下在散心途中意外失蹤,而後艾蒙頓便囚禁了萊撒,開始對其進行酷刑折磨,被裏艾标記過的腺體更是被生生剜去。
“他說,這是、懲罰。”
“如果,能讓、少爺、回來,我,求之、不得。”
“您、能不能、找找、少爺?”
“我祈求您。”
毫無疑問的,塔蘭答應了萊撒的請求。“放心,雄保會致力于維護每一位閣下的安全。”
“格萊,替我好好照顧他。”
塔蘭晃了晃身型,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離真相越來越近的激動:“我去看望哈伯恩教授,格萊,我們晚上見。”
哈伯恩不在K7星研究室,這是塔蘭第一次來到雄蟲教授的新家——一幢位于森林流水中的庫庫爾小屋。
“哈伯恩教授,希望我的突然拜訪沒有打擾您。”
K7星從不吝啬陽光,哈伯恩正與蟲崽在草坪上玩耍,嘻嘻鬧鬧的小家夥見到陌生面孔立刻蹿到了雄父身後躲避,只露出雙眼睛暗戳戳的打量。
光輝為雄蟲的深色背影添了抹淡淡的金色光暈,襯得他唇角的笑容愈發迷蟲。
好、好漂亮的雄蟲哥哥!
不對,是好好好好好漂亮…
塔蘭向蟲崽張開了雙臂,“小戴納,要不要我抱抱你?”
“想去就去。”
哈伯恩推了推戴納,“上次把人家親的滿臉口水的時候忘記啦?”
“我才沒有!”
蟲崽口不對心的否認,身體卻誠實的朝塔蘭奔去,扭捏道:“塔蘭哥哥。”
雌蟲幼崽的成長速度很快,半身高的蟲崽沉甸甸的,塔蘭抱了一會兒便覺臂膀酸痛。
“戴納已經兩歲了吧,我記得他的頭發之前是淺藍色的,現在好像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哈伯恩:“嗯,蟲崽的頭發會變色,長大就好了。”
哈伯恩與雌君凱都不是藍發,小戴納的發色卻湛藍湛藍的,像極了坦弗的月光海面。
塔蘭留戀的收回撫摸小腦瓜的右手,正色道:“教授,我來是有事想請教您,您還記得定向誘導劑嗎?”
#凍結時限一百星年#
《關于雌蟲的定向誘導劑研究》。
哈伯恩的神情漸漸嚴肅:“當然記得,難道出現了新的受害者?”
塔蘭點頭,頓了頓說:“教授,您認為存在雄蟲的定向誘導劑嗎?”
“什麽?!”博學的教授頗為吃驚,“這…這怎麽可能!雄蟲的腺體無法被标記,雌蟲的信息素不會對他們産生任何影響!”
“可事實說明,有蟲确實研發出了雄蟲定向誘導劑,并成功引誘一位高等閣下迷戀上了一只雌蟲,即使他此前無比厭惡對方。”
無憂無慮的小蟲崽兀自在綠草茵茵的土地上玩耍,四周開滿了庫庫爾族的藍色族花。
“假如真的有你說的這種試劑存在…那麽我想,法拉多帝國即将面臨一場史無前例的滅頂之災。”
哈伯恩苦笑:“我早該明白,當他們把手伸向雌蟲的時候,雄蟲也無法獨善其身了。”
“蟲族的貪婪本性終将促使他們染指不該染指的東西。”
“塔蘭,我能知道那位閣下的名字嗎?”
塔蘭嘆了口氣:“他叫裏艾·索倫多。”
“他的雌君與非法研發雄蟲誘導劑有關,對方是帝國政界舉足輕重的蟲物,家族深根于帝星,在議會很有名望。”
“教授,起初我以為只是生命研究所與皇室參與了違反蟲道的實驗,如今看來涉事蟲員更為廣泛複雜。整個貴族階層,上至皇室下至官員,都是閣下們的迫害者!”
“生活在法拉多帝國,怎能不令我膽寒心怯。”
哈伯恩憂心忡忡地問:“那索倫多閣下的失蹤……?”
“他的失蹤只怕與雌君脫不了幹系,裏艾的精神狀态很不好,千裏迢迢去南十字星散心不過是編織的謊話。”
“多位雄蟲閣下不知所蹤才是眼下最讓我擔憂的事情。”
“因為裏艾的緣故,低等閣下失蹤案重新浮出了水面,我們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塔蘭深深的吐息:“教授,請您暫時不要離開K7星,我想不出帝國還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安全了。”
他鄭重道:“您要多多保重。”
哈伯恩拍了拍年輕雄蟲的肩膀,“你也要保重,塔蘭,你的擔憂向來是正确的。”
“我們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拯救雄蟲的唯有雄蟲自己,誰也指望不上。托你的福,我能親眼見證戴納平安降生已很是幸運了。”
凱、蟲崽,和一間小屋。
哈伯恩對此刻平靜的生活異常滿足。
黑發雄蟲微微笑道:“教授,您的基因衰退症如何了。”
“離開研究所後副作用就慢慢消失了,但身子骨總無法恢複到年輕時的模樣。”
”權當是一種懲罰吧。”
哈伯恩看得通透,“說起來翁戈爾上将是不是也有一只蟲崽?塔蘭,做叔叔的感覺好不好?”
哈伯恩本以為塔蘭會羞于分享家中趣事,誰知雄蟲倒一連問詢了‘準雄父’不少養育蟲崽的問題。
“不不,蟲崽會本能的親近親蟲,甚至于他們的信息素也包含着雙親的味道。”
“倘若他特別喜歡你的信息素,說明你的味道與他雄父很像,小蟲崽的鼻子可是很靈吶!”
塔蘭嘟囔着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知道普通蟲族注射蟲精以後如何安撫蟲崽嗎?除了通用款的安撫劑,雄父的蟲精就是它們最喜歡的東西。”
哈伯恩意味深長的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
呵呵,如果他已經知道了該怎麽辦。
“那蟲蛋若是接觸到了別蟲的蟲精……”
塔蘭在哈伯恩玩味的眼神中強迫自己說完了一整句話:“…會不會對蟲崽的發育造成影響?”
“首先,你說的情況極難發生;其次,陌生雄蟲的信息素會導致蛋殼發育受創,根據浸潤程度的不同,蟲蛋的成活率最低可跌至1%以下,換句話說,沒有蛋死腹中就算奇跡了。”
“塔蘭,孕雌保護蟲蛋的願望非常強烈,我的建議是離孕雌遠點。”
“一不留神被判定為入侵雄蟲就得不償失了。”
塔蘭表情龜裂,既然如此為什麽桑提斯那時會像塗了軍用膠水似的黏着他啊啊啊啊啊!有這麽一位不靠譜的雌父,可憐小羽毛還能平安降生。
海特維恩不愧是翁戈爾府的神跡。
塔蘭決定對小羽毛再好一點。
……
雄蟲當晚便動身前往系外星球,如期進行眼部手術改造。
梅因院長反複比對了雄蟲的基因片段,8字環形怎麽看都與桑提斯當初提供的冷凍蟲精如出一轍的相似。
K節點,比對成功。
M節點,比對成功。
R節點…
U形環節…
亞雌一時間冷汗直流,飛快調取了受精卵的相關資料:異形率93%,失活率60%,基因相融度僅不到3%!假如他們是親兄弟就說得通了……
蟲屎!桑提斯那個家夥到底偷偷瞞着他做了什麽壞事,竊取弟弟的蟲精?雌蟲論壇都不敢這麽寫!
非法獲取蟲精、非法注射、近親繁衍,哦他的蟲神啊,最高法庭知道的話只怕要因桑提斯忙暈過去。
這可是蟲族百年難遇的特大醜聞!而他就是那個輔助犯罪的可憐蟲。
因此梅因一路上的表情都十分奇怪。
“梅因先生?”塔蘭問:“是我的檢測報告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您很健康。”
塔蘭長舒一口氣,“謝謝您的幫助,我希望盡快進行手術。”
“一切遵從您的吩咐。”
在高端醫療光腦的幫助下,眼部改造僅花費了十星分便結束了,手術很成功,塔蘭擁有了一顆芯片控制的右眼。
格萊德溫晃了晃手,“雄主,您能看清前路嗎。”
“……不太能。”塔蘭認命道:“只能麻煩你了。”
雄蟲輕如羽毛,穩穩的落在了格萊德溫的背上。
“請您抓好。”
“嗯。”
“塔蘭閣下,您……”
格萊德溫略微側首,下巴尖兒恰好掃過了雄蟲的額頭。
呼——對方暖融融的氣息直撲面門,泛起一陣癢意,格萊德溫的呼吸霎時一窒。
數不清是第幾次了,軍雌的心跳再度失去了秩序,光腦瘋狂警告着不同尋常的情緒波動。
這不正常,格萊德溫。
但雷鳴般的心跳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
“您、您的眼睛,痛不、痛不痛?”
雌蟲少有的結結巴巴,他迅速扭過正臉,不讓塔蘭發現自己潮紅的面頰。
“不痛。”
“噢…”
格萊德溫:“醫院說還需要觀察半星時,我陪着您。”
“嗯。”
“您餓不餓?”
“不餓。”
“需要喝水嗎?”
“一點點…”
兩蟲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直到塔蘭不再回複格萊德溫的話。
“雄主!”
軍雌焦急的奔入了梅因的辦公室,醫院的防護裝置在A級雌蟲面前脆弱的恍若無物,“請您看看塔蘭閣下!”
“……他只是睡着了。”
空氣中飙升的雌蟲信息素極具壓迫力,梅因盡量讓自己聽上去可信些:“卡斯柏先生,您先不要激動,我向您保證塔蘭閣下的手術非常成功。眼球需要一段時間與機體磨合,閣下感到疲憊是正常的,您若是不放心,我與您一起守着塔蘭閣下如何?”
哦嚯,這幫軍雌真能做到十星分不帶眨眼的!梅因壓下哈欠,感慨自己做完手術還要做護工簡直是宇宙好院長。
畢竟翁戈爾府的兄弟倆可算把他折騰慘了。
銀發雌蟲目不轉睛的凝視塔蘭,腰身筆挺的比梅因當年的軍姿還要直溜好看。
唉,亞雌為老友深感惋惜。
桑提斯,你的寶貝弟弟已經婚配了,雌侍瞧着還挺緊張雄主的,你怕是沒機會喽。
梅因忽然理解了桑提斯為什麽甘冒風險誕育蟲崽的想法。
嗯,又是堅定不婚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