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一樣的痛苦
不一樣的痛苦
帝星,法拉多議事大廳。
“雄子、蟲權、民主,
謹遵以上優先順序。”
金色的古蟲語格言警醒着每一位蟲民。象征帝國的法拉多幽蘭盛開于石英地磚之上,高聳入雲的穹頂則代表了皇室不可挑戰的絕對權威。
絕對麽?很快就不是了。
桑提斯的眸中劃過一絲冷意,他高坐于審判閣內,臺下兩大軍區的議員們早已做好了表态的準備。
“請凱因議長主持議事,本次會議編號為680257,時間:星歷4085年春紀元第71日。”
亞雌議長是桑提斯的內線。
本着軍政分離的執政理念,議事總長受皇室任命,明面上與軍部毫無牽扯。
“肅靜——第680257次議事的第一項內容如下:《關于披露生命與繁衍部的運轉細則》。”
“請諸位限時表決,一蟲一票,所有蟲均有棄投權。”
桑提斯手握塔蘭的權杖,這支權杖曾在雄蟲的成年蛻變禮上出現過,如今軍雌正緊緊攥着頂端鑲嵌着的緋色寶石玫瑰。
白手套是玫瑰的唯一守護者。
“679票同意,242票否決,10票棄權。”
凱因宣布:“第一項議案表決通過,将于次日正式執行。”
生命與繁衍部的新任部長正是雄蟲裏艾·索倫多的雌君,眼下這位老貴族的臉色可謂相當難看。軍部這堆蟲屎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妄圖插手繁衍部的事物?做夢!
雌蟲艾蒙頓傲慢的直起了身,“我反對!”
議事廳鴉雀無聲。
議長處變不驚地說:“請艾蒙頓議員詳細辯護。”
“生命與繁衍部的多個核心項目涉及蟲族的延續根本,恐怕在座的各位無權獲取運轉細則。”
“按《帝國憲法》第七章第42條規定,作為職責部長的蟲有權維護本部資源不受侵犯。”
“生命與繁衍部部長以恩·艾蒙頓申請駁回第一項議案!”
權杖轉了幾圈,桑提斯嗤之以鼻的揚起眉尾。
駁回?艾蒙頓好大的口氣。
軍雌将目光移向一早空落的另一處席位,阿德文·克勞倫斯的缺席雖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僅憑場下的那些蟲尚還翻不起什麽風浪。
高臺下,凱因議長不留痕跡的看了眼審判閣,微笑道:“艾蒙頓部長,您的反駁辯護已被記錄在冊,是否駁回需等待審判閣最終裁定。”
“什麽?!”艾蒙頓急道:“議員向來可以當場駁回議案,憑什麽需要審判閣插手?”
他深知落在審判閣那群軍雌手裏可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皇室在審判閣占據的席位太少了。
“這是本季度剛剛通過的法案,我很抱歉。”
亞雌充滿歉意的彎腰:“裁決結果将單獨告知您,請留意議事廳的星網資訊。”
生命繁衍部部長的表情驟然皲裂。
他雌的,皇室養的法庭蟲是廢物麽?這種損害貴族特權的法令竟然可以順利頒布…阿德文·克勞倫斯不是與假的翁戈爾愛到難舍難分嗎,他難道毫不在意對方的貴族利益?還有桑提斯那厮……
艾蒙頓清楚兩大軍區總長才是真正頭疼的存在。帝國多年來致力于削弱軍權,可效果一直令蟲失望。即使萬般不爽,雌蟲仍不情願的坐下了。
“第二項議事內容如下:彈劾二皇子維林迪諾·法拉多·佩德羅的雄保會職務。”
晴天霹靂!
審判閣的皇室蟲滿頭大汗地詢問下屬,焦急到忘記壓低聲音:“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抱歉,我、我不知道…”
氣頭上的蟲一腳踢開了亞雌:“滾開,沒用的低等種!你被解雇了!”
亞雌侍從淪為了可憐的出氣筒。
顯然彈劾程序只能由衆議院啓動,軍部在衆議院擁有相當數量的席位,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軍雌對雄蟲十分上心!無怪乎會提出這種蔑視蟲帝的提案。
皇室蟲憤憤不平的罵道:“一群臭蟲!”
一旁的桑提斯則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的閉目養神。
如果說總有蟲需要推出去平息怒火,那麽不是二皇子便會是安閣下,而皇室無論如何都會保全安閣下的地位。
——維林迪諾一定是那個犧牲品。
“由于雄保會近期在閣下失蹤事件中應對不當,帝國上下已對其頗有微辭。雄保會的領導團體必須做出表率,彈劾或者法庭審判,選一個吧。”
比起彈劾,‘保護雄蟲失職’面臨的指控要可怕得多,聰明蟲都知道該如何選擇。五星分後,投票結果塵埃落定,二皇子不再擔任雄保會的任何職務。
這就怕了麽?
桑提斯觀察面如土色的皇室蟲,一邊玩味的挑眉。
不夠,還遠遠不夠。
這些還遠不及你們加諸于塔蘭身上痛苦的萬分之一。
剩下的提案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議事臨近尾聲,凱因道:“我宣布第680257次議事正式結束……”
“等等!”
金發雌蟲推開議事廳的大門疾步走來,阿德文身着深色軍服,周身萦繞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碧藍星系出現敵情,該異獸群有超過十五只的低級異獸!目前可觀測到的傳送點至少有四個。”
議事廳一下子炸開了鍋,且不說有多少議員屬軍部管理,單論碧藍星系與帝星的臨近程度,突然爆發的異獸潮不可避免的引發了成噸的恐慌。
亞雌議長皺緊眉頭,直言要求全場保持安靜。
——踏足議事廳的蟲沒有軍雌,只有議員。
“克勞倫斯議員,保衛帝星是你們的職責,無故中斷議事将有可能被取消席位資格!”
阿德文不管不顧的取出一枚戒指,繼續道:“如果戰争無法引起你們的興趣,那麽這個呢?”
“一只已被剿滅的異獸體內發現了閣下的私蟲物品。”
“這夠不夠讓整個帝國蟲心顫栗,嗯?”
審判臺上的桑提斯驟然起身,雄蟲權杖滾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
“星網速聞:議事廳風波不斷!阿德文·克勞倫斯帶來最新前線情報,恐有閣下遭異獸毒手???”
“星網你知我知:據知情蟲士透露,異獸體內發現了失蹤閣下的尾戒,高清□□圖有!”
“每日必讀101:失蹤閣下下落成謎,異獸扮演何等角色?且聽分析…”
格萊德溫煩躁的關閉光腦,他不斷地來回踱步,安慰自己只要私蟲聯絡器沒有信息便是好事。
——戒指不是塔蘭的,不會是他。
不可能是他。
對,不可能是他。
腹部突發的尖銳疼痛促使銀發雌蟲彎腰痛呼,他揉了揉蟲蛋,不甚熟練的放軟了語氣:“塔蘭會沒事的,別怕…”
“乖一點。”
格萊德溫還不習慣自稱‘雌父’,他懊惱的咬住了下唇:“我是說你不要害怕,沒有命令的意思。”
雌蟲天生缺乏與幼崽相處的柔情。
醫療蟲告訴格萊德溫他的孕囊比較脆弱,過量殘留的抑制劑很有可能會影響蟲蛋的發育,最好的解決方案是讓雄主再次進行深度标記。
——雖然聽上去令蟲口幹舌燥,可他要去哪裏尋找塔蘭,又怎好開口告訴對方蟲蛋的存在。
一切如同偷來的,無論是精神海裏的旖旎情事,還是此刻腹中鬧脾氣的…蛋。
格萊德溫捱過疼痛,到底沒能忍住撫摸平坦的小腹。在生長期的前三個月,蟲蛋不會有什麽明顯的變化。小家夥正積聚能量,為後續的突變和破殼做準備。
至少撐過三個月…
雌蟲的眼中暗含暖意,竊賊也好,無恥也罷,他都無法舍棄這枚塔蘭留下的血脈印記。
感謝蟲神。
這是無神論者第一次誠心誠意的贊美。
“滴——!”
私蟲聯絡器收到了一條新的消息。
“格萊,我的孩子。我們很久不見了,你還好嗎?如今帝星風波不斷,我恐怕要離開這裏去南十字星暫住一段時日了。格萊,雄父很想念你,也許今晚有空在港口與我見面?”
“七點的VI號港口,我的星艦将在那裏停泊。”
“如果無法見面的話也沒有關系,請記住雄父永遠愛你。”
“無論我們是何身份,你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祝:前路順利。”
“安留。”
格萊德溫已經很久不接觸違心派的事務了,在知道安閣下與蟲帝的私生蟲後,他與雄父幾乎未再有過什麽交流。
但願這次的安閣下沒有騙他。
帝星愈發詭谲莫測,想必皇室已經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與危機,雄蟲此刻離開帝星是個明智的決定。
去吧,去見他一面。
格萊德溫隐隐有種預感,這可能是他與雄父最後一次見面了。在帝國徹底覆滅之前,安閣下定然是安全的,蟲帝羅茲對親生兄長的占有欲極度可怕,足以支撐這只S級雌蟲為保護摯愛所向披靡。即便無法原諒對方,格萊德溫依舊希望安閣下能安度餘生。
雌蟲穿好防護服,備足了全身的武器,按照約定向帝星的港口靠近。
星夜,朗朗的微風穿過口岸,星艦如龐然大物般安靜的停泊着,法拉多幽蘭的圖案于艦體上熠熠生輝。
違心派侍從催促道:“閣下,我們應該啓程了。陛下好不容易為您争取到了這條折躍路線,時間緊迫。”
安閣下卻不為所動:“再等等。”
法拉多的階級鬥争一觸即發,雄蟲不是不知道外面的風言風語。也許有朝一日他和羅茲的那些糗事将公布于衆,哪怕有再多的緣由和無可奈何,蟲民們只會把他歸為皇室蟲。
愚蠢的皇室蟲啊,僅此而已。
他努力了大半輩子的事業不值一提,羅茲毀了他,也毀了整個帝國。
“閣下,請您即刻登艦。”
“我說再等等!你聽不到嗎?”
安閣下沒有多少時間感時傷秋,此刻的銀發雄蟲唯願見見他惦念不已的孩子,亦是愧疚最多的蟲。
格萊,你會來嗎?
…
七點整,一身黑衣的雌蟲出現在了護衛的管轄範圍內,沒蟲看清他是怎樣接近星艦的。
安閣下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格萊!蟲神在上,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好了、太好了,”雄蟲高興的不知所措,有些受寵若驚的問:“你最近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按時吃飯?沒蟲敢難為你吧?”
“讓我看看是不是瘦了…瞧瞧,你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
面對熱情的雄蟲,格萊德溫木讷的張了張口:“我來…祝您一路順風。”
安閣下幾乎瞬間眼眶泛紅,“謝謝,你願意見我已經是最好的祝福了。”
“格萊,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
雄蟲屏退侍從,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快要做雌父了?”
格萊德溫瞳孔驟縮,他警惕的抽回了手心,不動聲色的問:“您是從哪聽到的流言?”
安閣下搖頭苦笑:“現在連我也要防着麽…格萊,它是不是塔蘭的孩子?”
“……”
雌蟲做過最壞的打算,倘若蟲蛋被不幸發現,他可以剖開孕囊強行取出,然後進行體外孵化。可現在還遠遠不夠三個月!未足月的蟲蛋唯有夭折的宿命。他已經失去塔蘭了,絕不能再失去幼崽!
飙升的信息素濃度讓格萊德溫迅速蟲化,與安閣下相似的銀發無風自動。雌蟲腦中閃過了不下五種逃離方式,其中包括挾持安閣下以橫穿港口。
不知不覺間,天平的砝碼已向塔蘭一側傾斜。
“保護閣下!”
“退後——光彈準備!”
…
安閣下愣了一瞬,旋即大喊:“住手,別傷害他!”
頂級雄蟲的精神力壓制讓不少戰士腿軟到拿不穩武器,層層防護屏障完美的覆蓋了格萊德溫。可雌蟲卻不為所動,遮天蔽日的翅翼無不彰顯着他蓄勢待發的攻擊力。
安閣下無力的笑了笑,濕潤的眼角像是下了一場雨。他剛一開口,嗓子便先啞了:“格萊,別怕、別怕。”
“我不會傷害你。”
“雄父可以不用知道問題的答案。”
“格萊,倘若你不願相信我…我将自己的命門交與你掌控,好不好?”
雄蟲刻意獻上脆弱的脖頸,邀請格萊德溫控制自己:“格萊,雄父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
“以蟲神的名義起誓。”
星空下的港口,兩蟲雙雙淚流滿面。
他與雄父何時走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啊…那個會為他唱安眠曲、做小蛋糕的雄蟲終是不複存在了。
“我…再相信您…最後一次。”
“雄父,別再讓我失望了。”
“這枚蟲蛋,它是我的全部。請您高擡貴手…放過他。”
“求您。”
安閣下失控到渾身顫抖,他慘白了唇,氣若游絲地說:“我怎麽會傷害你的孩子。”
“格萊,我希望你與蟲崽都平平安安。”
我該相信你嗎?
掌心中是跳動着的血管。
格萊德溫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打量雄蟲,他們發絲貼着發絲,呼吸交錯可聞。他突然發現以美貌著稱的貴族閣下竟然也在悄無聲息地衰老。蟲族雖青春常駐,但安閣下的秘銀瞳孔卻已不再年輕。
歲月打磨了雄蟲,這份饋贈有時亦很殘忍。
“聽着……”
“我不管它是誰的蟲崽,只要是你在乎的蟲,我都會替你保護它。”
安閣下第一次向格萊德溫道歉:“從前的事是我錯了,忽視了你的感受,我對此十分內疚…”
“他還活着,格萊。”
“蟲帝一直關注着塔蘭閣下的一舉一動,包括他的雌侍——你的行動必須格外小心。”
雌蟲下意識的眨眼。
“我對外界隐瞞了你的身份這麽久,擔心無法護你長大…可現在不同了。”安閣下如吞苦膽,“你變得足夠成熟、也足夠強大,皇室很快便會得知你的存在,”他頓了頓:“以皇室遺孤的身份。”
“卡斯柏家不再安全,別輕易相信任何蟲!皇室的爪牙遍布各處,小心…我已将違心派收集的全部資料發給了你。”
安閣下直視着格萊德溫蟲化的可怖複眼,即使被蟲扼住咽喉,他的臉上仍毫無懼色,因為那些積壓心頭已久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格萊,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對你的愛從未變過。”
“遇見雷諾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而你,你一直是我最驕傲的孩子,一直是。”
“雄父祝你得償所願。”
……
格萊德溫咬緊牙關試圖平複心緒,莫名的酸澀感瘋狂沖擊着他的鼻腔和淚腺,雌蟲狼狽的側過了臉,滿身的蟲紋一時難以消彌。
怎麽辦。
我好像忍不住想要相信你…
安閣下摸了摸雌蟲柔軟的發,如幼時那般耐心等待對方褪去滿身戾氣。
“沒關系的,格萊,你知道雄父向來是最有耐心的。”
雄蟲柔柔的笑着,良久,格萊德溫松開了禁锢安閣下的右手。
“……”
重獲自由并沒有令安閣下眉心舒展,他只是沉沉的嘆息:“格萊,再見了。”
星艦從發動到開始折躍只用了不到零點五星秒,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場景仿佛只是格萊德溫單方面的幻覺。
但他知道不是。
安閣下手心的餘溫暖的蟲心尖兒滾燙,格萊德溫抹去淚水,任憑晚風将它吹涼。
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