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真與不天真

天真與不天真

我要回去。

這個想法成為了塔蘭當下最急迫的渴望。

阿貝尼定會受到懲罰,至于劊子手是不是自己,塔蘭其實沒多少所謂——雖然他還從未有過殺蟲的經驗。

度過發情期的雄蟲慵懶的打開窗戶,發現屋外跪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唐納?你在做什麽。”

塔蘭定睛一看,只見機械蟲渾身是傷,一半的翅翼被生生折斷,暗紅色的血淅淅瀝瀝的流下來,可他卻好似無知無覺。唐納在哭,他跪在地上,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神情仰望塔蘭的門扉。

門口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塔蘭随手扯了一件外套就急匆匆地沖了過去,他小心繞過唐納滿是新傷的後背,問發生什麽事了。

機械蟲的嘴巴一張一合。

“什麽?”塔蘭湊近了點,“我聽不清。”

“您…不見了…”

雄蟲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唐納重複了遍:“您,不見了。”

機械蟲的嘴唇幹裂蒼白,眼珠兒眨得速度極慢,像是缺乏機油磨合的廢品。他磕磕絆絆地描述:“找不到,進不去,看、看不見您。”

“我以為您……”

豆大的淚珠從幹澀的眼眶裏墜落,除了哭泣以外,唐納好像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他充滿依戀的将臉頰輕輕貼在塔蘭的小腿上,随後又抱住了雄蟲的腳。

成為了樹樹蟲的本蟲:…動不了了。

塔蘭無聲地嘆氣,示意唐納先站起來:“還能動嗎?我扶着你。”

雄蟲身上尚來不及完全散去的馨香竄入了唐納的呼吸道,機體芯片先意志一步對信息素進行了檢測分析。

S+級,薔薇屬,星光玫瑰同源。

原來塔蘭的信息素是玫瑰味的啊…機械蟲恍然大悟。星光玫瑰第一次出現于他貧瘠的記憶中,唐納拼命吸氣,最大限度地感知氣味的印記。

很快芯片又向機械蟲彙報了另一種信息素的味道:檢測到極少量的雌蟲信息素,A+級,水棘針屬,入夢葉同源。

唐納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草的,味道。”

“?”

“你身上,草。”雌蟲補充:“不好聞。”

“玫瑰,好聞;草、不好聞。”

唐納煞有介事的點頭搖頭,塔蘭竟神奇的聽懂了對方不連貫的表述,臉紅道:“我、我不扶你了,你自己能走吧?”

“不要随便評價別蟲的信息素!尤其是雄蟲…”

機械蟲懵懵懂懂:“為什麽?”

“因為很不禮貌…總之,你記住就好。”

唐納又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塔蘭暗舒了一口氣,為雌蟲上藥。如今他已能面不改色的面對血肉模糊的場景了,這還要多虧阿貝尼。

“為什麽受罰?還有唐納,你…你能不能別哭了,你一直在流淚。”塔蘭呼喚機械小豬:“小豬,有止血噴霧嗎。”

機械小豬哼哧哼哧的叼來一個東西,不情願的丢給塔蘭。

“……你發哪門子的脾氣?”雄蟲清了清嗓子,問:“那什麽,咳咳,這幾天有蟲找我嗎?”

哔——!

“行了行了,我知道有蟲找了!你也不用眼睛放那麽亮吧,好刺眼…”

機械小豬的監視眼珠暗了下來,哼哼哼。

“他的翅翼可以恢複嗎?這個撕裂程度…幸虧你是機械蟲。”

塔蘭随意的瞟了一眼,這次他頗為震驚:“唐納,你怎麽還在哭呀……”

哭?

唐納低聲說:“我不會哭。”

“那這是什麽。”

雄蟲的指尖沾了點透明的水漬,“你的眼球可能恢複了。”

他衷心祝賀唐納,可神情卻算不上輕松。

阿貝尼把機械蟲安置在自己身邊的目的不難猜測,唐納是另一個實驗品,用來研究S+級的治療能力。譚矣寧告訴過他,高等的信息素和精神力可以使枯萎的花木再生,現在看來對于蟲族也有一定的治愈效果。

唐納被腐蝕溶液打磨過的眼球恢複了部分原有能力,雖然從外觀來看并不明顯。

唔,右眼還是半透明的棕。

塔蘭遞給對方手帕,示意唐納擦一擦臉。

“我..我不明白,我在、哭,嗎?”

機械蟲喃喃地呆住了,直到塔蘭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傷心事。

“我還活着,唐納。現在掉眼淚還太早啦…你至少哭掉了一瓶營養劑。”

也許唐納是因為擔心自己而傷心難過,嗯…這麽想會不會太自戀了?塔蘭對此秉持懷疑的态度,因為機械蟲是無法擁有普通蟲族的感情的。

——大腦改造切掉了他們的情感認知部分,用來培養更好的戰争機器。

“對,不,起。”

“哈…沒什麽可對不起我的。”

阿貝尼給唐納的程序指令是接近發情期的塔蘭,懲罰雌蟲自然也是因為任務失利。高等雄蟲不可能獨自扛過發情期,可惜機械蟲被趕了出來,進不去塔蘭的住所,足足四天失去了對于複制體的監視。

對不起…唐納心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稱您為複制體了,即便指令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流淚,尤其是在見不到塔蘭的時候。

“不,哭了,看。”唐納指了指臉頰,“幹的。”

塔蘭被他孩子氣的動作所影響,也傻傻的戳了戳自己:“嗯哼,幹的。”

他轉身問機械小豬:“找我的蟲不會是阿貝尼先生吧……”

哼哼,哼!

機械小豬的哼哼聲伴随着門外星艦落地的聲響,阿貝尼派遣的科研蟲照例抽了塔蘭整整五管血,然後帶走了虛弱的雄蟲。監視生物留在原地,尾巴在風中搖曳亂飛。

屬于塔蘭的最後一絲玫瑰味終于散了。

……

某大型星際中轉樞紐。

各種膚色形态的蟲族絡繹不絕,港口堆滿了五花八門的貨品,卡帕心形樞紐絕對算得上是法拉多帝國貿易吞吐量前三的港口。

它足夠大,也足夠繁雜,正适合獨蟲藏身。

“一瓶營養劑。”

“要什麽味道的?”

“随便,快一點。”

老板見多了脾氣暴躁的蟲,果斷扔給對方一瓶最貴的。“哎等等,還有五千兩百星幣沒有找您呢…蟲呢?”

亞雌躲入出租屋,警惕的打量了一遍門口的監控器。他脫下兜帽,就着剛買的營養劑嘗了一口。

啧,是檸檬草味的,真難喝。

咔噠——

亞雌瞬間汗毛戰栗,他還來不及回頭,冰涼的金屬就已抵上了他的後腦。

“梅因,好久不見。”

桑提斯的聲音與平時沒有什麽區別,平淡的仿佛真的在同老友問好。“在這裏還是回我的星艦上聊,選一個吧。”

三星分後,亞雌登上了桑提斯的星艦,左右兩邊分別立着高大的軍雌戰士。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威壓撲面而來,梅因狼狽地跪在了地上。

“趕路匆忙,先喝口水?”

“不必,”梅因撐起上身,“你還是抓住我了。”

“很意外麽,本以為憑你多年對我的了解,早該知道自己跑不了。”

桑提斯面無表情的倒水,“邊緣星系已被嚴密管控,你逃跑成功的概率為零。現在就讓我們長話短說,聊聊你的背後蟲阿貝尼吧。”

他、他是怎麽知道的?

亞雌的驚訝在桑提斯的意料之中:“阿貝尼在蝴蝶座星系。”

“……”

棕發軍雌挑眉:“我猜中了?”

“我不會告訴你阿貝尼先生的下落的,殺了我吧,桑提斯。”

“他是個雄蟲,你很尊敬他。”

梅因急道:“別再試圖套我的話!放棄吧,你找不到塔蘭,也找不到阿貝尼!”

突然,他的右腿傳來一陣劇痛,巨大的貫穿傷伴随着焦臭味迎面襲來,雷霆萬鈞間桑提斯即已出手警告。

軍雌面色冰冷,這次是真的被惹怒了。

“哈,哈哈哈…看來塔蘭果然是你的軟肋。從前我當你只是有些‘戀弟’傾向,不過後來你做的那些事傻子也能明白。”

“你愛上了自己的弟弟!親弟弟!哈哈哈哈哈哈…”

“甚至為他生了顆蟲蛋!你囚禁他,妄想成為弟弟的雌君!”

“哈哈哈桑提斯,你真可憐。”

“因為你永遠也做不了塔蘭的雌君。”

砰——

梅因被砸的蟲仰馬翻,口齒噴血。桑提斯惡狠狠地說:“別用你那張破嘴玷污他的名字,你不配提他。”

梅因仍是笑,“那你求我啊…也許我一高興就告訴你塔蘭在哪了呢?”

砰得又是一拳——

“閉嘴。”

桑提斯拽住亞雌的衣服領口,殘忍戳破道:“如果你真的知道阿貝尼具體在哪顆星球,就不會來卡帕心形樞紐了。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梅因。”

“告訴我關于阿貝尼的事,最高法庭或許可以饒你不死。”

梅因吐出幾口血沫,重新倒回了地上,他搖了搖頭:“桑提斯,老朋友,你還是這個德行…你、塔蘭,你們高等種都一樣!一樣的自以為是高高在上,什麽也不懂!”

“現在是不是感覺很痛苦啊?被蟲操縱,被誘導劑掌控,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可這些都是你們該得的!活該!”

“你才是那個無知且愚蠢的蟲屎!”

“哈……”

桑提斯怒極反笑,他沉聲細數阿貝尼的罪行:“記錄在案的失蹤雄蟲一共有80位,成為實驗犧牲品的無辜者只會更多!他們也是別蟲的雄父、伴侶、愛子,你知不知道你毀了多少個家庭?”

“梅因,你出自軍部,是亞雌裏少有的天才。等級制度限制了你的晉升,你恨帝國、恨軍部我能理解,但你現在亦成為了你口口聲聲厭惡的‘高等種’的幫兇!”

梅因口齒不清地反駁:“我、我沒有!我是為了…”

“為了平民?”

桑提斯笑他太過天真:“你以為基因改造實驗可以造福像你這樣的平民蟲?你錯了,只會有更多底層蟲被害,淪為貴族們的突破食糧!”

“而你口中‘塔蘭’這樣的高等種正是為了調查失蹤的平民蟲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他大可以草菅蟲命的與貴族們同流合污,何必管你們的死活。”

“我不相信…不、我不…”

梅因抱住腦袋喃喃自語。提起塔蘭,桑提斯狂暴的情緒終于平複了下來,他理了理軍裝,道:“看來我們沒什麽好聊的了,那就讓最高法庭來審判你的罪行吧。”

“我曾見過最高貴的平民,也見過最卑鄙的貴族。”

“梅因,再見。”

雌蟲即将走出囚禁室,一直埋頭不語的亞雌忽得吶喊:“桑提斯,你要小心!你的血液裏存在信息素誘導劑…你要小心一只名叫托依弗的雄蟲,他和皇室有關。”

“……”

桑提斯身形一頓,他自然知道托依弗是誰——蟲帝與安閣下的私生子,真正的近親産物。雌蟲沒有道謝,而是加快步伐,朝駕駛艙走去了。

……

“塔蘭,醒一醒。”

塔蘭又聽見了類似于蟲神殿堂的祝禱歌聲,可眼皮像有千鈞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雙眼。他掙紮着試圖擡起小臂,擺脫渾身束縛他的東西。

“唉…你的精神海不太穩定,我來幫你吧。”

柔和的治愈波譜洗滌了塔蘭僵硬的四肢,很快雄蟲便發現自己能活動了。

“咳咳咳咳…譚,矣寧?是你嗎。”塔蘭揉了揉額角,冷白的光線刺得他微微眯起瞳孔。

果然,雄蟲依然位于花園星深處的實驗室。

我剛剛在幹什麽來着?哦,阿貝尼喊了一只異獸與他玩躲貓貓,本就失血過多的塔蘭沒跑多久就徹底放棄了抵抗。

這樣真的很沒有蟲性好不好?

随便吧,都毀滅吧,愛誰誰。

塔蘭的精神力之護好像也失去了效力,當異獸發出高頻刺耳的沖擊波時,他暈了過去。

“塔蘭,聽我說深呼吸…對,就是這樣,很好,放松…別緊張。”

雄蟲幹巴巴的說:“我不緊張。”

他飛速掃了眼頭頂特質玻璃器皿裏的大腦标本,“那是你的腦子嗎?”

“…是的。”

“噢。”塔蘭補充道:“挺好看的。”

譚矣寧沒好氣的笑了:“塔蘭,發情期你也過的太爽了吧,精神海竟然能枯竭成這個樣子。要是沒有我的話,你的大腦現在就變成漂亮的标本了。”

“……呃。”

雄蟲尴尬到頭頂冒煙,十個指頭抓緊了地板,弱弱的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剛剛度過發情期,我沒說錯吧?對方是一只A+級雌蟲,葉子味道的信息素,你們在精神海裏完成了‘深層次’的交流。”

譚矣寧特意加重了深層次三個字,苦口婆心的勸:“下次不能再這樣放浪啦……你們做了幾次?五次?十次?至少十五次吧?”

塔蘭的腦袋都快埋進了衣服裏,譚矣寧的話臊得他心慌。

雄蟲小心翼翼的比了個手勢。

“哇!你可真行,二十次!!!”

“塔蘭,你絕對是地球人的楷模。”

“求求你別罵了…”塔蘭雙手合十求饒:“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譚矣寧啧啧了幾聲,“你還控制不了治愈能力,完全标記的時候很容易精神力使用過度。”

塔蘭問:“什麽治愈能力?”

“你還不知道嗎?S+級的雄蟲擁有無可匹敵的治愈能力。你能使花朵複生、能讓殘疾蟲長出四肢,唐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他的眼球,他的翅翼,還有他的孕囊…咳咳,其實阿貝尼那家夥是想讓你完全标記唐納的。機械蟲的孕囊已被完全損壞,他想看看你的蟲精能不能讓唐納懷孕…”

阿貝尼這個變态!塔蘭一臉嫌棄地皺起了眉頭。

“我寧願死也不會标記唐納。”

“喂喂塔蘭,凡事不要說的這麽絕對嘛。”

塔蘭不理會譚矣寧的打趣:“所以阿貝尼都知道了?我能治愈機械蟲。”

讓阿貝尼知道太多絕對不是什麽好事,鬼知道那蟲究竟想做些什麽違反道德的東西。

“我想是的。不過這也不是你的錯塔蘭,因為我也擁有同樣的治愈能力。”

“倘若你是我最完美的複制體,就理當繼承這樣的基因。”

塔蘭:“……我謝謝你。”

他的低落情緒良久未見好轉,于是譚矣寧操縱大腦給塔蘭表演舞蹈。

雄蟲的表情一言難盡:。

“你還是別扭了,那樣一團扭起來…怪惡心的。”

“哦塔蘭,聽到你這麽說,我可真傷心!”

“只是實話實說…”

“好吧好吧,別難過就好。被你标記的蟲會吞噬你的部分基因片段,幸運的話他能突破S級哦~知道這個你會不會開心點?”

塔蘭愣住了,半晌問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

“這确實是件好事…”塔蘭嗤笑了一句:“不過用基因等級定義能力真是蠢透了。”

“唉,也許這就是宇宙的運轉法則,人類社會不也分三六九等嗎?只是衡量的标準不一樣,用基因等級定義反而更真實些。”

塔蘭:“所以才誕生了像阿貝尼這樣的瘋子。”

“唔,說得不錯。”

譚矣寧好奇八卦道:“話說…你完全标記的那只蟲是誰?是你的老相好嗎,你們不會有蟲蛋了吧。”

“沒有。”塔蘭憋得臉頰通紅,半晌吐出幾個字來:“不告訴你。”

“告訴我嘛,我又不會亂說。”

“秘密。”

“切,沒勁,這麽說他肯定是你的老相好了。”

是就是吧,不過如果可以的話,他更願意稱呼桑提斯為伴侶。

雄蟲的蒼白面色在治愈波譜的治療下有所好轉,他抿了抿唇角,似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譚矣寧,我想請你幫幫我。同樣,我也會盡己所能的幫助你。”

“說說看。”

塔蘭鄭重道:“我想回家。”

“…回家?回地球嗎?”

“不。”塔蘭一字一句的解釋:“我想回到我愛的蟲身邊。那裏可以是帝星,可以是鳥不拉屎的荒星,也可以是任何一顆名不見經傳的小星球。”

“甚至它可以不是一顆星球…”

“我只想回去,矣寧,你能明白嗎?”

玻璃器皿中的大腦沉沉浮浮,停了好久才道:“離開這裏可不容易…”

“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雄蟲深藍色的眸子裏閃着執拗的光:“請你相信我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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