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沒走幾步遠,柳時絮放緩腳步,等後邊人靠近,他側過頭,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她的臉,再若無其事瞥向別處,“阿纾的事,謝謝你。”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裏帶有幾分捉摸不定的異樣情緒。
忽如其來的一聲道謝,讓楚漣月腳底打滑,險些從臺階上竄出去,幸而被他穩穩扶住。她有些摸不着頭腦,懷疑柳大人是想捉弄自己。
但當她擡眼,對上他那雙清澈透亮,倒映着細碎光影的眼眸時,不由得晃了神,琉璃珠子那般幹淨的眼神,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站穩身子,她打趣笑道:“大人若只是口頭道謝,也太沒誠意了吧?”
柳時絮面色未改,彷佛早料到她會這麽說,“你想要什麽獎賞?”
“當真?那我可就不客氣啦。”
“只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他補了一句。
楚漣月仔細想了會兒,想要的獎賞很多,想當衙門總捕頭、想漲月俸、還想讓柳大人喝醉酒,把他當作狗狗那樣玩弄。
前兩者她想靠自己努力,後一個她不太敢說,怕他惱羞成怒直接取消獎賞,那就得不償失了,思來想去,一時拿不定主意。
“大人,我還沒想好,要不然把獎賞換成別的?比如說,若未來我遇到什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或者許我一件事,如何?”
“可以。”
他答應得很幹脆,讓楚漣月有些措手不及,畢竟許諾一件事的分量,比一般的獎賞更重。見他神色認真,不似糊弄人,她不由自主地起了點壞心思,嘿嘿笑道:
“大人許諾得這般快,就不怕我提什麽無理的請求,讓你以身相許之類的。”
此話一出,柳時絮徹底怔住,眸光閃爍,盯着她的臉一言不發,呼吸變得紊亂。
瞧見他這副如遭雷劈的模樣,楚漣月眯起眼,眼底的狡黠之意尤甚明顯,笑道:“大人別緊張,我不過是說笑而已,想試探一下許諾的底線罷了。”
“以身相許不太行,但我可以娶你。”
“啊???”
夜風在耳邊呼嘯,長廊上燭光搖曳。這下輪到楚漣月呆呆地張着嘴,講不出話來,她沒聽錯吧?他居然說可以娶她?許諾竟這麽管用?
庭院落了一地的白雪,襯得她的臉愈發的紅,驚慌失措的神情一覽無遺,四周亮堂得很,她幾乎無可遁形。
“我、我也不是那種厚着臉皮挾恩圖報,讓大人跟我成親的人,總之這份許諾的誠意我看到啦,大人今晚找我,是想讓我幫忙找太子吧?”
倉促揭過話題,楚漣月不再胡思亂想,她估摸着柳大人的意思是,未來若有需要,名義上的娶沒問題,就是有名無實嘛,她都懂。
柳時絮移開目光,眼底失落之意一閃而過,“你可知綁走太子的,是今晚與你結伴而行的暗夜閣殺手,你們為何會在一起?t你對他的事了解多少?以及你是怎麽樣從董武手裏活下來的?”
斟酌片刻,楚漣月掂量道:“他叫淩祈,大人應該還記得倚春樓發生的事吧?我假意被他劫走,實際上給你破解牧羊圖争取時間,其實他的意圖也不是拿我交換牧羊圖,是想讓你放松警惕,另外找殺手取牧羊圖,他這個人本性不壞,并未苛待于我,反而很欣賞我這種英勇獻身的精神,後來便把我放了。”
“他不只是欣賞你吧?”柳時絮悶悶道。
楚漣月呼吸一頓,以為是自己的說辭哪裏出了錯漏,可千萬不能被他發現,自己與淩祈是幼年相識,萬一順藤摸瓜,被他知道母親是西越的細作,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大人何出此言?”
“沒什麽,你繼續說。”柳時絮壓下心頭的怪異之感,他總覺得淩祈對楚漣月,不僅僅只是欣賞,是一種比欣賞更深層次的情感。
“離開軍營後,我們在雲幽城外遇上董武。董武那厮,不僅陷害我兄長,竟然打起太子妃的主意,大人,你要是朝廷有人,就遞一遞消息,讓朝廷多留意鄞州節度使董靖,他兒子口出狂言,絲毫不把太子放眼裏,我估摸着他父子二人是想篡權奪位當皇帝,反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話說回來,那日我困在董武手裏,差點就去見閻王了,幸好淩祈路過,順手救我一命。”
随後,她沒隐瞞什麽,把淩祈的任務,以及其他兩位殺手的事,通通告訴柳時絮,“大人不覺得奇怪麽?太子來鄞州巡營,為何要委托暗夜閣的人劫走自己?莫非是他不想去軍營?”
柳時絮對她的話感到詫異,在不清楚朝廷局勢的情形下,僅憑太子的行動,便能窺探出幾分事情的原貌,确實是個當捕快的料。
“沒錯,來鄞州巡營并非太子本意,而是今上對太子與霍将軍的試探,不僅如此,朝中一些與太子對立的黨派,在軍營安排了不少棋子,太子無論是否與霍将軍聯手,他都沒辦法活着回去,半路失蹤是最好的選擇。”
聽罷此話,楚漣月不由得對那位太子多了幾分同情,“照理來說,太子在暗夜閣的保護下,應該沒人能闖進房,為何又失蹤了呢?”
“其中內情或許要問一問暗夜閣的人。”
楚漣月恍然大悟:“原來大人半夜來找我,是想讓我去套淩祈的話?”
說話間,二人來到柴房門前,柳時絮頓住腳步,看樣子是想讓她單獨進去審問。
楚漣月只好推門而入,屋子裏的泥土味很重,淩祈手腳被繩子捆住,懶散地斜倚在柴堆上,額前的八字劉海,稍微有些淩亂,眼眸深邃,唇色寡淡,落魄之餘倒有幾分凄美的破碎感。
這待遇還真是天差地別。
在看清來人的瞬間,他黯淡的眼神明亮了幾分,“小月亮,你逃出來啦?”
“你怎麽會被關在柴房?”楚漣月替他解綁,她記得沈澈曾讓客棧掌櫃騰出兩間客房,還以為另外一間是替淩祈準備的。
事實上,沈澈一開始的确給淩祈準備了客房,但一路上淩祈都在譴責他背後偷襲的不恥,沈澈嫌煩,便把人扔進柴房。
“別提了,那家夥看着年紀小,肚子裏全是壞水!”淩祈憤憤道。
同樣身為受害者的楚漣月,對此很有發言權,“對對!他還記仇。”
門外的沈澈暗暗掰響指關節,說他壞話?很好,這下又有整人的借口了。
淩祈轉轉手腕,“咱們快走吧,我恢複了一些體力,等會帶你殺出重圍。”
楚漣月摁住淩祈的肩,拼命眨眼,想提醒他門外有人,“那個……阿祈,我就先不走了,我來是想問你,太子失蹤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然而淩祈只抓住另外的關鍵點,“你不跟我走?難不成見了柳時絮一面,又對他動心了?”
摁住他肩膀的手,開始有些發麻,楚漣月很想找塊破布條塞他嘴裏,但自己的一言一行皆被柳大人看在眼裏,真要去捂嘴更會引起懷疑,只得無力辯解道:
“你別胡說,我哪有對他心動?”
“沒心動過?是誰說,柳時絮在相貌、性格、能力、家世等方面無可挑剔,肯定會有一堆姑娘喜歡,什麽心動很正常之類的。”
門外,沈澈一副吃瓜神情,偷偷瞥向柳時絮,向來清冷自持、不茍言笑的柳四哥,竟也有面色窘迫的時刻,耳根還染上兩抹可疑的紅。
楚漣月生怕淩祈說漏嘴別的事,只能出此下招:“我這般做還不是為了你!你想想,太子失蹤案與你有關,要是找不到太子,你的嫌疑也別想洗清,難不成要我跟你當一輩子逃犯?”
淩祈眼前一亮,俯身貼她耳,低聲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們在門口,只是想聽你親口承認我的重要性,放心我知道分寸。”
白擔心一場,楚漣月用力踩他一腳,居然敢耍她玩?
“那麽,現在可以說,太子失蹤的事了吧?”她咬牙切齒道。
淩祈勾起唇角:“大約是申時,太子說要沐浴,沐浴完便一直在房內沒出來,原本申時過後,輪到我值守,但因我要照顧你,就讓刀疤臉多守了會兒,我與你分別後,剛換班沒多久,客棧小厮來送飯,進去後又很快退出來,說裏面沒人。”
“那你換班時,可确認過太子是否在屋裏?”
“在的,我雖沒進屋瞧,但是我透過窗戶看見了太子的身影,再說後窗有紫傾顏盯着,也不可能從那裏逃走。”
既沒密道,也沒跳窗,也就是說,太子消失在密室裏?
“刀疤臉和那位紫衣姑娘,會不會什麽動手腳?”楚漣月繼續追問。
淩祈搖頭:“在暗夜閣,任務失敗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懲罰,某些要緊的任務會讓我們簽下生死狀,這個任務也是,任務沒完成,會被扔進蟲噬谷,生死各憑本事。所以,他倆應該不會動手腳,即便有其他的心思,也會等太子到軍營再行動。”
楚漣月神色緊張:“那你上次任務失敗,沒有去那個什麽谷吧?”
淩祈故作輕松道:“去了,我從十二歲便是蟲噬谷的常客,已經練得百毒不侵,在暗夜閣裏,能從那裏活着回來的,就我一個,怎樣?我很厲害吧?”
楚漣月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能讓暗夜閣殺手聞風喪膽的地方,絕不是什麽輕松的悠閑谷,她能看出他眼底極力隐藏的恐懼,但她沒拆穿,反而笑道:
“那當然厲害呀,畢竟別的殺手也沒失敗那麽多次,沒你去得勤,不然你這百毒不侵的名頭,可要落到別人頭上啦。”
淩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