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約法三章時

約法三章時

少年逆着燭火,嚴之瑤并瞧不清表情,可這一聲小啞巴已是十足的挑釁。

剛剛這主仆二人的話,她聽得明白。

他是故意的——她無比确定。

只是白日的事情叫她反躬自省了良久,往後,再也不能做出随便掉金豆子的事情了。所以,嚴之瑤聞聲只是筆直站在那裏,待緩了一息才開始清清楚楚地解釋:“散步的時候路過,你誤會了。”

露華一五一十地說給裴成遠聽。

嚴之瑤比劃完,想了想,複又補充:“之前說的話作數,往後,我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請你放心。”

罷了,她冰涼的手指收進衣袖,一低頭,便就轉身。

“站住。”

聲音追她而來,将嚴之瑤釘在當場。

少年的語調輕松,像是與她話家常一般:“這可是你說的?”

攏在袖中的手指收緊,敏銳地,像是嗅出了陷阱,嚴之瑤抿唇。

不及回應,一道身影便從後晃到了面前。

明明比她還小上一歲,少年卻已高出一頭,尤其是此間僅隔着兩步的距離時,更是帶着莫名的壓迫感。

嚴之瑤努力克制着才沒叫自己逃走,端得面上平靜極了。

她勉力梗住脖子,正迎上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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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她才算是好好看清了人。

蔣氏是當初大桓第一美人,而侯爺作為太後親弟,亦是俊朗非凡。

裴成遠顯然是可着這二人的優點長成,此時若非那雙似笑非笑的眼中淨是嫌惡,嚴之瑤當真是要感嘆一句公子世難尋。

他像是耍刀的大貓,明明處處都透着漫不經心,一出手拿捏的卻總是人的死穴。

嚴之瑤眉睫一顫,下一刻,她點了點他,又橫掌對着自己的唇,最後輕輕攤開。

這回,沒等露華說話,少年便就攥着眉心瞥下:“你問我剛剛說什麽?”

不等她點頭,裴成遠已經探下:“小啞巴,你在耍爺?”

嚴之瑤:“……”

而後,她不得不想起來剛剛自己叫他放心的話來。

不想,将動的手腕被他長指一掀,直接撇下。

“別跟爺比比劃劃的,看着煩,”裴成遠清清淡淡地提醒,“自己說的話,希望你也能記得住。往後倘若是管不住自己來我面前礙眼,別怪我不客氣!”

嚴之瑤被掀偏的手垂下,胸脯突突直跳,提醒着她自己的激動。

而後,她固執地,重新擡手。

裴成遠已經讓開道去,不料眼前剛剛扭頭就想走的人竟然不走了。

不僅不走,她竟又開始指指點點。

一會指指他一會又指自己的,糟心。

看不了一點。

瞧出不對的露華趕緊上前:“小姐說,畢竟今後一個屋檐下生活,她只能保證自己不會故意來找你,但是總有些場合不是她能控制的,所以,所以……”

她艱難咽了下唾沫才能接上:“所以還請少爺不要得寸進尺。”

“你說什麽?”

冤有頭債有主,裴成遠這句是對着嚴之瑤說的。

後者定定瞧他,并沒有退讓。

同時,堅持表達完自己的意思。

露華:“小姐說具體的情況可以跟少爺約法三章,簽字畫押。”

空氣登時凝固,整個祠堂裏,一時間無人出聲。

裴柒別過眼,他覺得自家主子想拔刀的心都有了。

畢竟,從沒有人這麽跟主子較勁的。

手裏裝着燒餅的布口袋也跟着燙了起來,他左右兜了兜。

下一刻他就對上一記冷刀子,趕緊立正站好。

裴成遠的目光從裴柒身上刮過t,這才重新落回倔強的少女身上:“小啞巴,你可以。”

嚴之瑤咬牙,聽他接着道:“行,依你。”

幾乎肉眼可見的,她松下氣來。

其實,她倒不是真的怕這小少爺對她不客氣,她怕的是剛入府便就與他鬧得太難看,最後為難的是侯爺和夫人。

二老是真的心疼自己,可裴成遠,也是侯府的嫡子。

沒有道理她一來,便就鬧得雞犬不寧。

今日若是沒聽見他抱怨燒餅難吃,嚴之瑤不會想到裴成遠是真的要在祠堂過夜。

腦海裏隐約記得蔣氏那句“今晚跪着好好反省”,原先她并沒當數,如今看來,這少爺也是個犟種,此時四下無人也不見他走。

當然,也或許就是要給做給衆人看的,為了給她立個下馬威。

雖然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馬威嚴之瑤并不明白有什麽必要。

可如今她知道了,就不能叫這樣的事情再有第二次。

她沒有菩薩心腸,可她知曉這天底下少有父母是當真不疼親子的。

所以,她必須要找一個說得過去的辦法。

說是幫自己也好,說是感恩二老也可。

總之,裴成遠在這府裏的日子,總歸是要好生過下去才是正道。

祠堂內,燭臺下,案上鋪了毛氈,毛氈上鋪了紙。

裴成遠抱着胳膊發號施令:“寫吧。”

這話是沖着嚴之瑤去的,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按理,這也沒毛病,畢竟白紙黑字的想法是她提出來。

可問題在于——

她看向一邊的露華。

後者會意上前:“小姐?”

這該從何說呢?

以往在邊關,跟着父兄跑馬有,跟着廚房做點心有,甚至連士兵訓練她也跟着跑過幾次操,唯獨這文房四寶,跟她甚是陌生。

軍師是教她認了字的,可只是認識罷了,若是寫出來……

後來在太後那兒待了兩年,太後也曾驚訝于她的一手鬼爬的字,甚至起了心思親自教導,可惜她坐不住,太後憐她父兄不在身邊,也就随了她去。

如今,這筆杆子,委實與她是相對不識。

露華聰敏,立刻明白,她對裴成遠道:“少爺,小姐今日用手太多,許是不方便寫字的。”

嚴之瑤默默低頭,感謝這機靈丫頭,竟是給她留了半分面子。

倒是裴成遠,聞聲嗤了一道:“用手過度?早知如此,還橫橫豎豎地瞎劃拉什麽?”

一句話,噎住了兩個人。

嚴之瑤是理虧,露華是不敢多言。

裴柒放下布袋子上前:“我來吧,少爺,我手閑,不疼。”

“快點!”

“是是是!”

嚴之瑤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擡腕,只是一個動作,她便就望向邊上人。

一想起自己每每要說話落到他眼裏都成了瞎劃拉,頓時手語都有些打不利索了。

她只對着露華。

露華:“小姐說,馬上要過年了,這團圓飯,哪怕少爺再不願意,小姐為了感恩也是要陪侯爺夫人過的,所以當日她必會出現在宴席上,但不會久待,少爺忍一忍,就過去了。”

裴成遠不吱聲,一張冷臉昭示着主人的意思。

露華:“小姐還說,一些雙方都必須要出現的場合,比如宮宴等,這些也請少爺忍一忍。”

她有點緊張,生怕哪句話就刺激得少爺又開始陰陽怪氣。

好在這句裴成遠也沒反應,裴柒刷刷刷地記。

露華:“最後,小姐說,還請少爺告知她你常去的地方,她會回避。”

聽到現在,大約也唯有這一句得了少爺的心,裴成遠終于發話:“常去的地方?爺想想。”

嚴之瑤等着,裴柒也蘸着墨汁候着。

而後,在衆人巴巴的目光中,裴大少爺伸手一劃:“我呢,生性愛轉悠,這整個侯府,哦不,整個京城,每一條巷道,爺都愛去。”

裴柒:“……”

露華:“……”

嚴之瑤靜靜看他。

裴成遠不以為意,挑眉對上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幾息之後,嚴之瑤拿過裴柒手中的筆。

稍作思忖,她落了筆。

“每次出行,都會先問好裴成遠的行程。”

寫“裴”字的時候,她有些亂,筆墨都暈了,這字真難寫。

裴成遠就這麽看着,瞧見自己的名字時,幾不可察地往低頭的少女臉上掃過。

嚴之瑤寫完這句,就落了款。

她這個“瑤”字比之他的姓,也不遑多讓。

費勁巴拉地寫完。

她将筆直接遞給了少年。

“急什麽?”裴成遠沒接,他掀眼,“沒有懲罰,這約法三章有何用?”

嚴之瑤的手就這麽尴尬遞在半空。

“哦,我想好了,”接過筆,裴成遠補了一句,“如有犯,懲罰由爺定。”

這完全是個不平等協議,嚴之瑤從提議時就知道。

但是她沒想到裴成遠真的能把不要臉貫徹到底。

似有所覺,裴成遠掐筆觑她:“想反悔?晚了。”

點了點她剛剛才落下的筆跡,“嚴之瑤”後,緊跟着他龍飛鳳舞的“裴成遠”三個大字。

裴成遠将筆一丢:“裴柒,回頭再謄一遍,然後給嚴小姐好生送去。至于這張麽,我留着,免得某些人說話不作數。”

罷了,他似是想起什麽:“哦,忘了,你不說話。”

嚴之瑤盯着他手中的紙,只是一瞬,便就轉身離去,絲毫沒有猶豫。

她走得太快,露華趕緊跟上去:“小姐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好。”

“我沒有生氣,”嚴之瑤沒騙人,“只是該做的都完成了,也沒有必要繼續留下。你忘了,我剛剛簽的名字,不能無緣無故出現在他眼前。”

她敢肯定,如果晚走一刻,他必定會拿來做文章。

這是他裴成遠能幹出來的。

對于如此篤定這一點,嚴之瑤也很驚詫,不過兩面,她竟然已經覺得自己能摸透了這個小少爺的脾氣了。

簡直是奇跡。

經此一鬧,嚴之瑤身心疲憊,哪裏還有失眠的道理。

一回清溪園,她倒頭便就睡着。

祠堂裏,裴柒老老實實地抄着約法三章。

邊上坐着的少年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桌案,悠閑極了,整張臉上都透着氣宇軒昂。

此番他不過是拿眼撣着那鋪在一邊的約法三章原稿。

不知是瞧見了什麽辣眼睛的,少年拿鼻子哼了一聲。

裴柒頓筆瞧上,便聽自家主子輕飄飄道:“什麽鬼字,也拿來丢人現眼。”

裴柒:“……”

裴成遠見他停下,不滿地叩了叩桌子:“速度。”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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