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墨雨初棠
墨雨初棠
半盞茶後,左修齊重新端起了杯盞。
“別喝了,給個準數。”裴成遠一開口就不做人。
輪椅上的人充耳不聞,兀自抿了一口才道:“你如何不問問你阿姊的意思?”
“嚴之瑤。”
“所以你阿姊也同意?”
“再說一遍,她叫嚴之瑤,”裴成遠再次糾正,“你現在打不過我,老實點。”
“哦,抱歉啊,忘了。”左修齊也不生氣,他轉着輪椅緩緩從桌邊到了窗邊,又慢慢折了回來。
裴成遠目光便就追着他的輪椅打着轉,已是不耐:“想好沒?”
“自然是沒有。”左修齊道,“人生大事,自該好生考量的。”
“拉倒吧,不過是勞你動動嘴,跟誰真能答應你似的,人生大事個鬼。”
“那更該要好生思量了,畢竟是要被拒絕的,多丢臉啊,我好歹也是左相府的大公子。”
裴成遠耐心耗盡,直接站了起來:“慢想,給你一天時間,走了。”
左修齊便就果斷讓開:“行,不送。”
少爺嘩得拉開門走出兩步,裴柒已經等在院中,滿臉喜氣。
看來方才的比試是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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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成遠心情也還算不錯,喚了人就走。
“少爺,還爬牆不?”
“爺這是翻!翻牆!文雅點!爬爬爬,你爬一個給爺看看!”
裴柒被當頭一個訓斥,癟了氣焰。
翻牆還是爬牆,不一樣麽。
眼看着主仆二人一躍而出,左修齊也搖着輪椅走到了院中。
他仰着頭看那牆頭,身後抱樸走出來:“公子,這牆頭是該修繕下了。”
“嗯,壘高點,下回叫他也摔斷腿。”說着他拍了拍輪椅。
“屬下明白!”抱樸說着就要去開搞。
“回來。”
“公子?”
左修齊點了點自己的椅背:“先推我去父親那。”
回府的路上,裴柒好奇:“所以,少爺的要求左公子答應沒啊?”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您這麽胸有成竹地就走了?不再勸勸?
裴成遠擺擺手:“這事不能也不好逼人家的,畢竟人家身份擺在那裏,說到底那也是相府大公子,提親這等事情,還是得深思熟慮下的。”
“也是……等等,少爺你說什麽?”裴柒原是習慣性點頭,這會兒下巴都快要驚掉,“少爺是想要左公子幹嘛?”
“提親。”裴成遠觑他一眼,嫌他一臉驚詫的模樣t太蠢,将人推遠了點,“你什麽鬼樣子?”
“不是,少爺,你今天要讓左公子替你辦的事情是……提親?”裴柒原就不大聰明的腦袋瓜子狠狠轉了幾圈,才不敢确定地問道,“跟……誰?”
對上主子越發嫌棄的眼神,他登時下巴再也合不上了。
清溪園內,嚴之瑤直覺那歌謠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哪裏的怪。
直到春容又從外頭回來說是現在坊間都在讨論說那南戎欺人太甚,顯然這樁婚事已經成了百姓的茶餘飯後,她才終于回過味來。
“那南戎王什麽東西,我們安平縣主憑什麽嫁他?嚴将軍與嚴少帥若是泉下有知,豈能瞑目?!我大桓好男兒大有人在,誰人不比那南戎蠻子強?聽聞嚴将軍遺願便是女兒能嫁個好人家,一生無虞,可那南戎與嚴家血海深仇,豈能無虞?”
春容将茶館裏聽着的話都倒豆子般敘了一遍,激動地說:“現在群情激奮,都在抗議,我聽他們說,現在人人皆道和親或可行,但安平縣主絕不能嫁,據說已經有朝臣奏請陛下三思呢!”
此前嚴之瑤想不明白的關卡,突然就有了解釋。
是了,那歌謠太過篤定。
南戎上呈陛下的折子說的是求娶,陛下也還并未點頭,只是允許了南戎派來使臣。
可這傳聞裏,卻坐實了她即将要嫁于南戎。
這樁親事,若說先前陛下批複使臣入京乃是七成可能,那麽現在大桓百姓眼中,便已是十成十的可能。
所以才會如此替她打抱不平。
以往,她聽兄長說過,說這京城裏的一點風吹草動,時常便就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往往能傳瘋了去。官場文人最是愛幹的事情就是操縱輿論造勢為自己所用。
說這話的時候,兄長一如既往地撇嘴,而後卻又嘆了口氣:“不過呢,這些文官麽,倒也不是心都髒,得看事對人了。”
彼時她不懂,此時,她卻突然有些了悟。
不由得,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熟悉的帶着笑意的臉。
還有肩頭上少爺掌心的溫度——
“我沒得選。”
“你有。”
他說得那麽輕巧又肯定。
仿佛那日的燈籠,照亮了腳下的橋路。
可她不是個聰慧的女子,或者說,她沒有文官的腦子,沒有抽絲剝繭找出真相的能耐,所以,哪怕是猜出那歌謠的出處有些蹊跷,此時,好像也只能等下去。
第二日午後,外頭突然淅瀝瀝下起了雨,攪得人心都發了潮,膩濁得叫人心焦。
嚴之瑤擱了筆,起身走到了檐下,院中已經猶如蒙在霧氣中,隐約能瞧見有一道身影走近。
她微微眯眼。
那人一身錦衣,身量挺拔,等到再近了些,能瞧見面上神采。
他沒有撐傘,站進院門口的檐下時随意掃了一下腦袋,低頭幹脆利落地抖了抖衣袖。
裴成遠讨厭下雨,讨厭得不行。
尤其是春日的雨,蔫不拉幾的,要下也不好好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
那潮意像是打身上每一個毛孔鑽進去,甩都甩不去。
倒不如夏季的一場大暴雨淋得痛快。
更讨厭打傘,占着手不說,風一吹往往也遮不了半點。
打傘等于純純大冤種,少爺如是想。
這會兒剛掃完雨跺了腳站定,一擡眼便就見人撐傘站在了幾丈開外的地方。
小啞巴似乎原是打算上前,卻被他這一眼釘住了步子,竟是沒再往前了。
她就這麽看着他,欲言又止。
裴成遠也看她,隔着霧蒙蒙的細雨。
她着了一身淺粉,這是他回府以來,第一次見她穿無關乎白色的衣衫。
院中花葉瑩綠,道旁的青苔亦是綠的,染得這一方院落的水汽皆是綠,而那仿若是融進天地的少女,猶如這潑墨畫中一點落英,藏在一片稍傾的傘下。
“小姐!”院外,欣蘭的聲音傳來,而後帶着意外,“少爺原來在這兒?還請小姐與少爺去前廳議事。”
這一聲,終是叫二人同時動作。
裴成遠就在院門處,離得近,他轉身問:“我爹從宮裏回來了?”
“剛回。”
“是宮裏頭有旨意?”裴成遠複問。
“奴婢不知。”欣蘭道,“不過事關小姐,夫人說少爺也要一并請去。”
裴成遠正要再說,身側傳來一聲:“我這就過去。”
“奴婢告退。”欣蘭矮身退去。
裴成遠低頭,剛巧對上從傘下探來的眼。
“走吧。”他說。
撐着傘的人卻仰頭道:“你原本過來……是要說什麽?”
嚴之瑤這兩日還在練筆劃,按理說還不到他再來授課的時候,理智提醒她,少爺絕不會無端進她的院子。
她看着少年,後者想也沒想直接道:“忘了。”
什麽?
得到這個答案的同時,少年已經跨入了雨中。
哎!她想喚住人,可那人顯然并沒打算等她再去拿一把傘。
思來想去,終是一咬牙跑了出去。
身後有噼裏啪啦踩水聲,裴成遠狐疑,不及回身,卻是見得頂上遮來半扇傘面。
轉眼,少女高舉着傘柄,半截衣袖因着動作墜下,露出纖細的手腕。
迎着風雨,她眼睫上亦染着潮氣。
分明知道雨水使然,裴成遠卻控制不住地覺得,那是将将落過淚的眼。
這麽想着,他忽又記起方才她立在院中想問他什麽卻到底沒有開口的模樣。
莫名的心悸,他伸手。
嚴之瑤手中一空,傘柄已經落入了少爺手中。
“看路,別看我。”少爺幹巴巴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