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
這使團入了京, 又突逢番館走水,實在不是個吉兆。
如今南戎王住進了東宮,旁的不說, 這早朝時候,各部就起了分歧。
有支持嚴查嚴辦的,原因是哪怕是大桓自己不追究,這南戎也定不會放過與大桓談條件的機會。
卻也有主張把負責經手番館檢查的城防衛小懲大誡便是, 理由同樣有力, 畢竟這次是南戎王向大桓示好, 又要求娶嚴家女,此前一戰畢竟大桓贏了, 若是事事都顧忌着南戎,這大桓顏面何在。
更遑論這走水的事情一直沒查出個頭尾來,倒像是平白生了火, 定是有人故意為之。
至于這幕後究竟是誰主使, 朝堂上人人心裏都有杆秤。
“南戎王都不提,大家倒也無需上趕着給個交代,查出來是南戎王也就算了, 若是查出來是什麽別的人, 委實難做。現下這般罰了接待團一月俸祿, 就此不了了之, 也好。”天氣已然又熱了些, 風帶了熏意,輪椅上的人吱呀轉了個方向,對着一邊正心無旁骛地挑核桃的人道, “你阿姊的事情準備得如何了?”
裴成遠原本正在比對着兩個核桃,聞聲揚眉, 滿臉寫着少惹我。
左修齊便就從善如流地換了稱呼:“放心,縣主這婚,我已經拜托父親去提了。不過……”
他拖了尾音:“你說,若是縣主答應,你該稱呼我什麽?”
裴成遠呵呵一笑,終于挑出了兩個核桃來,捏在手裏盤了盤,甚合心意:“我看你是輪椅坐傻了。”
左修齊似乎是不大會惱,只是擡頭瞧着他:“我怎麽覺得,你坑人的本事又見長?”
“是嗎?謬贊謬贊~”裴成遠揚了揚手,“核桃不錯,謝了啊。”
這人來了又去,出入左相府像入無人之境。
後頭跟着的裴柒就稍微艱難些了,畢竟有抱樸纏着,愣是不叫他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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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開!”
“再打。”
“嗐你這人,怎麽輸了還急眼?!”裴柒瞪他,“哦,就準你輕功好,不準我刀法精?撒手啊!別小媳婦兒似的拉拉扯扯!不好看啊!”
抱樸被這個不要臉的說得皺眉,手下更是抓得緊。
“抱樸,讓他走。”左修齊道。
如此,裴柒才從魔爪中掙脫,呲溜就躍上牆跑了。
抱樸回身走到了主子身後悶哼:“賊人!”
頓了頓,又想起來這人是另一個人帶進來的,便補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左修齊聽樂了:“看吧,後頭還有的他主子撒潑的。”
“公子真要娶了嚴小姐還得了,”抱樸道,“到時候咱們相府的大門不是直接對他敞着呢!”
就是說,現在也跟敞着沒啥區別。
還有,今日那對主仆來,喝茶吃瓜還帶順核桃的,日日也沒個正經事似的。
想雖是這般想着,但眼看自家主子毫不在意的模樣,抱樸只能收了一肚子的抱怨。
這邊裴柒終于趕上了主子,不平道:“少爺,我覺得那左大公子的侍衛啊,看着人模狗樣的,其實心思忒壞,你看他表面待你還算客氣吧,這背後指不定怎麽說你壞話呢,少爺你信我!我看人可準!”
裴成遠卻是盤着新得的核桃,岔得十萬八千裏道:“寒邃算一個,左修齊算一個,南戎王算一個,你給我想想,這要娶咱們府裏頭那個縣主的,還差誰?”
“啊?什麽?”裴柒個沒頭腦的,腦瓜子嗡嗡的也不清楚主子究竟在問啥。
裴成遠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裴柒癟了。
宮宴的帖子送到侯府的時候,是兩天之後。
不僅僅是侯府,各個有頭有臉的京中人家皆是收到了。
這般大型的宮宴機會不多,家有女眷或是公子的,基本都去了。
之前接連的春水過後,慢慢就有了點初夏的味道,春衫也正當時,整個京中在受邀之列的公子小姐無不準備着。
這些也是聽露華念叨的。
“準備什麽?衣裳麽?”嚴之瑤問,她的衣裳都是蔣氏置辦的,也沒有怎麽特意叮囑,畢竟這次的宮宴主角她也并不想做。
露華:“衣裳是其次,主要啊,還是各項才藝。小姐之前不在京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這宮宴到了這般人數的,待嫁議親的人家,無論是公子還是小姐,都會自請上臺表現一番,雖說宮中有舞姬樂官,可有這機會在衆人面前表演,自然會加深印象,陛下龍顏大悅,自然會誇贊,自然是替府上掙光了,而且,如果運氣好,還能求陛下一個賞。”
“能讨賞?”
露華點頭:“是啊,嗯……大多時候,是求陛下賜婚的,不過也有求別的,不多。”
賜婚兩個字實在有些刺耳,嚴之瑤哦了一聲。
露華自知失言,沒再繼續,抓了一支珠花問:“小姐明日戴這個可好?”
嚴之瑤一直無甚心思在裝扮上,事實上,從知曉宮宴那日起,她就恨不得灰頭土臉地去,奈何不能。這次宮宴必然會有她的出場,只不過,她倒是不必求一個露臉,因為命運早已經被拿捏罷了。
她興致缺缺,露華雖是口中問着,手裏卻是自行挑選了與蔣氏送來的衣裳相配的墜子比樣起來,鏡中的少女瞧着清麗,不說傾國傾城,但也是個十足的美人。
便是不施粉黛,也絲毫不輸其他小姐。
哎——
“這一只更好。”
露華被這一聲提醒低頭,鏡中,少女正舉起一支白玉梅花簪。
“t确實好瞧,襯得小姐氣質更出塵。”
丫頭說話總歸誇張,一根簪子能有什麽大作用,嚴之瑤轉眸,想起那日花了大價錢買的東西,肉疼是疼了些,總歸是派上了用場。
她打開妝奁下層,取出其中的胭脂:“你替我試試。”
若是到這裏,露華還不明白,那真的是白費了機靈,她接過那淺檀馨香的盒子,狐疑問道:“小姐是想要上臺?”
或者說,她複道:“小姐是想要問陛下讨賞?”
嚴之瑤莞爾:“你方才說,宮中有舞姬和月官,那些小姐公子難道比這些專業的人還厲害嗎?”
“自然有厲害的,不過……厲不厲害應也不是特別重要,總歸能拿得出手的話,這般場合,大家都不會不給面子的。”露華好歹也是侯府出來,這些還是懂的,“助興罷了。”
“原來如此……你方問我是不是要讨賞……”嚴之瑤笑了笑,“姑且算是吧。”
露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躬身沾了胭脂:“好,那我們試試。”
宮宴設在了晚上,太陽還未落山時,街上便就很是熱鬧起來,不時有入宮的馬車碾過,臨街的商戶人家皆是好奇地跟着探着頭瞧。
能入宮的人家自然都是京中叫得上名號的,那馬車上挂着的府牌眼尖的一瞧便知。
入宮必經道上的茶館裏,店小二靠着門框子報幕式的往裏頭喊:“戚家的已經進宮喽!哎~司天監陳家的也過去了!……”
難得掌櫃的也沒罵他不務正業。
衆人最盼着的是誰,便是不說也曉得,自然是那本次宮宴沒有明說的主角——嚴家女。
如今嚴家女乃是侯府義女,可那侯府的馬車,一直都還沒過去。
而承安侯府外,馬車早已經等着,蔣氏瞧見出來的人,眼睛便是一亮:“之瑤。”
嚴之瑤走過去:“義母。”
“今日好看,”蔣氏瞧着她,“莫要擔心,別緊張。”
“之瑤省得。”
“太後娘娘留人,你義父已經在宮裏了,我們先上車吧,別誤了時辰。”
嚴之瑤落在後邊,正欲上去,就聽少爺的聲音打後邊傳來,一如既往的神氣:“回來找你算賬!那可是爺盤了三天的核桃!”
裴柒苦瓜臉地跟着:“我真收好了,少爺,誰說謊誰天打雷劈!”
裴成遠哼了哼邁出侯府,一擡頭,剛好對上一雙潋滟秋水。
“……”
夕陽映紅了天,映得天光下的少女也似是鍍上了霞色,淺碧的春衫垂順,烏黑的發間同樣着了色的梅枝一點,少女似是不經意探眼而來,只一瞬便就收回,而後進了馬車。
是她,又不似她。
“耶?”裴柒也瞧見了,“少爺,今天小姐好與衆不同啊,她是不是化妝了?”
話音未落,屁股上就挨了一腳。
少爺已然兇神惡煞:“廢什麽話!就你聰明!牽馬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
裴柒委屈,核桃沒了真的不怪他啊,他真的收好了!少爺還是不信他!
裴成遠騎着馬走在馬車邊,怎麽想都覺得有些煩躁,他瞟了一眼緊閉的馬車簾,一想起方才那少女模樣,不由就更夾緊了馬肚。
她是不知道今天的宮宴要面對什麽嗎?
還這麽打扮?
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
侯府的馬車經過茶館的時候,天色已經見黑,卻沒能叫人們的熱情退卻。
衆人眼看着挂着承安侯府牌子的馬車過去,哪怕是瞧不見裏頭人,但仍是目送着。
茶館裏一片唏噓。
不等大家議論,便就聽前頭那侯府少爺籲了一聲,連帶着馬車也停了下來。
這還了得,喝茶的不喝茶的全都巴巴瞧去。
“嚴之瑤,你下來!”
吼????!!!!
先行掀開簾子的是蔣氏,她沒好氣地對着自家兒子:“沒大沒小的,你做什麽?!”
“我有話跟她講,進了宮就晚了。”
“那也不能……”
“義母。”嚴之瑤按住她,“沒事,我先下去。”
這裏臨街都是人呢,怎好叫蔣氏在這裏生氣。
蔣氏無奈,可那邊裴成遠堅持不動,只好作罷:“好,別随他胡鬧,一會就回來。”
“嗯。”安慰地看她一眼,嚴之瑤下車。
少爺已經下了馬,背後是亮起的燈盞,而他黑着臉,格格不入得很。
嚴之瑤自動忽略了他的目光,只低着頭問:“怎麽了?”
“跟我過來!”他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說。”嚴之瑤卻堅持。
“嚴之瑤!”少爺喝道。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讓步。
二人的氣場詭異,便是茶館裏偷眼瞧着的人也察覺出了不對。
不說別的,怎麽看那少爺都像是要吃了小姐似的。
有人想起什麽,竊竊說起之前守正齋的事情來。
“我聽說啊,這侯府少爺好像一直都不喜歡這嚴小姐。”
“啊?真的?”
“是啊,聽說之前有一次在書齋裏,這少爺也欺負嚴小姐呢~”
“竟是這般?那這嚴小姐可是更可憐了。”
“誰說不是呢……”
“那少爺現在這是要做什麽?”
“那就不知道了。”
……
縱使裴柒在後邊守着,仍是有嘈雜聲傳入嚴之瑤耳中,她兀自冷靜了一下,終是盡量平和地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你知道什麽?!”裴成遠盯着她的臉,只是片刻,又似是看不下去,別過頭去,“今日你該做的,就是做個鹌鹑,把自己藏起來!”
“可我怎麽可能藏得住呢?”嚴之瑤道,“我是嚴家女,是南戎王要求娶的人。”
“笑話!所以你現在幹脆放攤?叫他更堅定了非你不娶?”
見他油鹽不進,嚴之瑤看住他:“裴成遠,你信我一次。”
這回,她眼神堅定,不躲不避,似是要看進他眼裏。
裴成遠僵住了。
嚴之瑤:“就像——我之前信你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