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騎馬
騎馬
秦湍看着苻無舟僵在那裏的表情,得逞地笑了笑,眼眸卻愈發深沉起來,他想不通,為什麽苻無舟一定要走?既然不清楚緣由,那麽方才他就是在賭,賭苻無舟會心軟,賭他還有一點身為師長的良知。
難道是他表現得還是有些強勢?他已經盡量收着了,盡管恨不得日日夜夜将人放在身邊,老師想走的時候,他便直接将那副細金鎖鏈套在老師身上,看那人掙脫不開的模樣。
秦湍睜開眼又閉上,再度睜開時,眼神中已經恢複了清明。
不能繼續想了,看來上一世的心魔還在。
被秦湍說對了,苻無舟這時候還不能走,既然開恩科,他要留在廣陽城,提防着居心不良之人擾亂科場,或者打入朝堂內部,既然在前世走過一遭,他要提醒秦湍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能留。
苻無舟嘆了一口氣,為自己瞎操心而死不悔改的毛病在心底把自己狠狠罵了一通。
秦湍站在窗口就看着苻無舟站在原地半天不動彈,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剛要派人去喚醒,卻見人跺了一下腳,又活了過來,然後幽幽朝宮門走去。
秦湍覺得這樣的苻無舟有意思極了。
瑞成端來一杯茶,放在秦湍身邊,“陛下,請飲茶。”
“放這吧。”
秦湍說完,仍繼續看着窗外,似乎沒有拿起茶杯的打算。
瑞成等了片刻,不見秦湍動作。
“有事?”
瑞成被秦湍的目光凍了一下,連忙道“無事”,然後匆匆告退了。
秦湍垂眼看了看瑞成送來的茶,最終并沒有動,便叫人清理了。
他送來的茶,秦湍豈敢喝?若不是重活一輩子,恐怕到臨王謀反那一刻,他都不會知道,從太子時期一直跟在身邊侍候着的瑞成,竟然成了臨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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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無舟想獨自散散心,便讓乾風先回了,自己随意走着,不知何時走到了主街。
今日主街熱鬧,百姓們早就聽聞在北關大捷而歸的飛廉大将軍今日便要入廣陽城了。
這件事苻無舟是知道的,畢竟他身處中央,什麽消息總能第一時間傳到他這裏。不過,也得是通過宮中的渠道或者親口聽秦湍說。
苻無舟覺得其實也不大方便。
畢竟是皇家的消息網,可實際上民間的一些消息傳聞,其重要性也不可小觑。
比如鹽價什麽時候上調,哪裏又挖出了新礦,等等這些,即便是看起來很微小的一件事,都可能為将來的一件大事埋下了種子。
等到合适的時機破土而出,卻讓當事人猝不及防。
上調的鹽價說明此時鹽礦已經被人壟斷了,官府終究慢了一步,導致朝廷少了一大筆進項,可有了這筆進項,國庫未來不至于虧空,狗皇帝不至于過了那麽多年艱辛日子。
挖出的新礦及時得到保護,才不至于被民間随意開采,可以為邊關輸送大量優質的兵器,邊關在和北狄南戎對抗的時候,才又多了幾分優勢。
苻無舟發現自己又在給秦湍操心了,搖搖頭自嘲了一聲。
此時人群開始擁擠着朝城門方向前去,比早市或者秋後處斬犯人的現場還要熱鬧。
人聲鼎沸,煙火尋常。
苻無舟恍然間覺得很不真實,他居慣了高堂,只偶爾一低頭,才會看到市井的尋常衆生相,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人間滄海中渺茫的一粟。
生死不由命而已。
他湊熱鬧一般跟着人群也往城門走去,百姓們都想親眼看看少年将軍的英姿。
有老婦人拉着自己含羞帶怯的女兒使勁往前湊去,說道:“囡囡,咱們一定要讓小将軍看到啊,以我囡囡的姿色,說不定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了。”
苻無舟笑,覺得很有意思,若真如老婦人所說,看一眼便将人印在腦海,豈不正是話本子裏常寫的“一眼萬年”的套路?
小姑娘确實清秀,但實在年輕,而苻無舟被裹在這樣一群人裏頭,沒有人認得他,他只是貪玩湊過來的路人,一種閑适自在的感覺湧上心頭。
“娘,小将軍看到我了!”
苻無舟笑,小姑娘開什麽玩笑?哪裏就有這麽巧。藺玥可是個眼高于頂,耿直又很臭屁的家夥,哪裏會配合你上演這老套戲碼?
一道目光有如實質般,越過了身前小姑娘,落在他頭頂,苻無舟擡起頭,正對上少年将軍的目光。
于是,藺玥沖他笑了笑。
小姑娘一回頭,“媽呀”一聲,老婦人剛要勸她“女孩子家要矜持,就算小将軍看你了,也要淡定。”
結果順着女兒的動作回頭一看也“啊呀”了一聲,沒注意,身後竟然站着一位絕世美男子。
這身條,這俊貌,看着可比小将軍香多了。
兩人都愣在了原地,小姑娘眼中全是苻無舟,再看不到他人。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失禮了,這位想必也是朝裏某位大人,作為小将軍的同僚前來相迎的,母女倆怕沖撞了,忙躲到一邊去。
苻無舟走到戰馬旁,行了個文官禮,“恭喜侯爺大捷。”
藺玥笑着道:“多謝太傅大人。”
陽光下,铠甲閃着金光,襯得少年更加明媚張揚,經過兩個多月的磨煉,少年将軍成長了不少,可少年人愛顯擺的毛病還在,藺玥拍了拍所騎着的汗血寶馬,問道:“太傅覺得此馬如何?”
苻無舟不甚了解,但一眼看出是匹好馬,應當比那日在侯府攔他時的那匹大馬還要好些,便随口道:“此乃良馬。”
“太傅可喜歡?”
“喜歡。”
少年将軍炫耀自己的馬,就如同人們得到什麽喜歡的寶貝就喜歡拿給別人看一般,實乃人之常情,苻無舟自然不好在這個時候潑冷水。
藺玥道:“既然太傅喜歡,不如上來騎騎看?”
苻無舟剛要婉拒,便被一股大力拎到了馬上,他晃了兩晃,被藺玥扶穩。
藺玥對副将等人吩咐,讓他們先回軍營去。
便帶着太傅大人騎馬絕塵而去。
美其名曰“兜風”,實際上把苻無舟颠得七葷八素。
藺玥對廣陽城街道還算熟悉,很快脫離了主街,騎到了郊外,在此處可以放肆奔跑,而不至于傷了平民百姓。
他之前見到的苻無舟總是一副老成模樣,永遠給人成事在胸的感覺。
可方才他拎起苻太傅,發現他真的很輕。
藺玥原本在身後護着苻無舟不讓他左搖右晃,後來發現他緊縮着肩膀,一下子變得那麽瘦小,等他停下來,将苻無舟扶下來的時候,太傅大人已經面色蒼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堂堂太傅大人竟然暈馬?”藺玥抱着臂靠在戰馬旁,一副驚訝的模樣,落在苻無舟眼裏全是嘲笑。
“讓侯爺你拿起毛筆寫兩篇簪花小楷恐怕也做不到吧。”苻無舟無情回擊。
藺玥拿起手來,翻了個面,看到手心因為常年握兵器而磨出來的繭子,對這件事他竟然無力反駁。
鼻子哼了一聲,靜靜等着苻無舟調整呼吸。
藺玥将馬拴在樹下,讓馬兒獨自在樹下吃着草,他坐到苻無舟身邊,“太傅,有時間我教你騎馬吧。”
苻無舟搖頭,“學這做什麽?”
雖說君子六藝包括騎馬,但其實苻無舟孤身一人,從白身靠考取功名一步一步才走到今日,對于世家貴族用來攢平時分的這些項目是決計不通的。
現在當了大官,也用不上。
藺玥道:“會騎馬關鍵時候可以救命,即便如此,太傅也不想學嗎?”
有點心動,但不想表露,苻無舟道:“我考慮考慮。”
藺玥起身,看天色也不早了,“我送太傅回府。”
正要把苻無舟送上馬,苻無舟後退數步婉拒,“不算遠,走過去便可。”
藺玥無奈,點頭同意,心中想教苻無舟騎馬的心更強烈了。
他在廣陽沒什麽玩伴,總覺得與那些纨绔們說不上話,但和苻無舟在一塊便沒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放松。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從不遠處的小山後面冒出了一名暗衛,他此時瞳孔地震着還沒有緩過神來。
上次馬車上太傅大人給藺小侯爺試體溫的事被陛下知道後,陛下當時就摔了一個茶杯,如若将今日的事報給陛下,不知陛下又該怒成什麽樣呢?
他被派來專門“保護”太傅,但陛下又交待,務必将太傅的一言一行都上報。
他側身感受着同僚的氣息,不知道陛下會不會因為不放心自己,擔心自己謊報瞞報,而派了比自己厲害不知多少的高手背後盯着自己呢。若自己稍微扭曲事實,會不會被陛下發現?
暗衛此時追悔不已,他寧願去執行更危險的任務,至少死得光榮,可若死在陛下的醋意之下算什麽呢?
那些同僚不在他死後嘲笑他才怪呢。
暗衛想了想,決定這樣對陛下說:太傅偶然遇見定北侯入城,定北侯強迫太傅與之一同騎馬,太傅暈馬嘔吐,不得行,卒同歸。
暗衛又覺得不妥,這其中還有一個緊要部分,那就是定北侯說要教太傅大人騎馬,而太傅沒有拒絕說要考慮考慮。
他決定幫幫陛下,遂加了一句,“定北侯意欲教太傅騎馬,太傅考慮後決定與陛下學習騎術。”
長長舒了一口氣,暗衛覺得自己實在機智非常,便心情舒暢地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