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識破
識破
經歷一番苦戰後,山亭四周已是一片淩亂凄慘。
有兩名“雨蝶”的殺手,見大勢已去準備趁亂逃離,卻被花良發現,與近旁的暗衛合力将之拿下了,為了防止對方自盡,什麽也問不出來,還是按老規矩将其卸掉了下巴。
還能活動的暗衛們起身,将山亭內和石階上礙事的屍首清理掉,給秦湍開了道,他抱着苻無舟穩步沿着石階走下去。
就在剛才,秦湍摸到了苻無舟随身帶着的口袋,翻出了兩個瓷瓶。
分別是解毒丸和金瘡藥。
不知道藥效會怎麽樣,太傅用東西向來挑剔,想必藥也是好的,不妨拿來應急。
秦湍想也沒想将解毒丸取了兩粒喂給苻無舟,又将金瘡藥小心地灑在他的傷口,希望能盡快止血,瑞緣擅長包紮,便用秦湍的帕子簡單給傷口做了處理。
将苻無舟抱在懷中,秦湍腳步雖然急切,但還是盡力穩着,不讓苻無舟覺得不舒服。
他只覺得靠在他胸口的臉頰越來越燙,秦湍想,苻無舟不是吃了解毒丸,怎麽還不醒?
到了寺內為秦湍準備的休息之所,随行的何太醫已經等在了那裏。
何太醫眼見着一貫沉着冷靜的陛下,竟然頗為急切地抱着個人進來,定睛一看,才知那人是苻太傅,心裏不知為何覺得原來如此。
方才讓他緊急過來,還以為是陛下受了什麽傷,現下看來竟不是,他走上前去,秦湍将人放平,小心把苻無舟受傷的手臂放好,才站向旁邊,給何太醫上前診治的空間。
何太醫上前切脈,又翻了翻苻無舟的眼皮,怪了,怎麽脈象這般平穩,皮膚卻是這麽燙?
他診治了半天,發現除了外傷需要用繃帶好生包紮一下,并沒有什麽他能做的。何太醫伸手解開包着傷口的手帕,苻無舟無意識地喊了一聲“疼”,于是太醫盡量放輕動作。
傷口即時處理得很好,也不知用的什麽傷藥,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血止住。何太醫将手帕放在鼻下聞了聞,是一種熟悉且奇怪的味道,有幾味藥很常規,都是止血常用的那幾種,可剩下的成分他卻無法确定了。
何太醫心中狐疑着給苻無舟好生包紮了傷口,退到門口,對倚在那裏一臉冷色的秦湍道:“陛下,太傅大人無礙,好生休息即可。”
秦湍點點頭,讓瑞緣帶着何太醫下去休息。
四下無人,秦湍走進室內,在苻無舟床榻畔坐下,床上的人似乎很不安分,臉色潮紅,似乎有些熱,秦湍便擰了一塊濕帕子,幫苻無舟擦着汗。
赤枭審完人回來,暗衛首領已經摘下了面具,他神色不太好看,轉身輕輕合上門,單膝跪地道:“陛下,卑職護駕不力,請責罰。”
秦湍此時正用濕帕子給苻無舟擦着手,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苻無舟的指尖正有意無意地擦着他的手指,有些燙,秦湍便又重新沾了水,再擦一遍,那灼燙的手指卻總不見涼去。
他頭也不擡地忙着,只對赤枭說道:“這事不怪你,不必苛責。殺手是臨王派來的吧?”
幹脆将苻無舟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給他人工降溫。
赤枭看了一眼,慌忙閃開眼神,只看着地面道:“沒錯,确實是臨王派來的,卑職還查出,這夥殺手竟然是江湖中人。”
秦湍沒想到臨王殺他之心竟是如此堅定,所派的殺手是江湖裏雇來的,江湖中的規矩便江湖中人不管朝堂之事,能收買江湖裏的殺手組織,看來臨王是下了血本了。
難怪上輩子傷亡那麽慘烈,自己差一點就挺不過來。
“做好筆錄,這将是臨王的罪證。”秦湍道。
不再與赤枭糾纏暗衛的失職,就算暗衛平日多加訓練,遇到江湖中的人,還會是同一個結果。今日這種局面已經是幸運。
“陛下,還有一事。”
“什麽事?”
秦湍想要将苻無舟愈發不安分以至于到處摸索的手從腿上拿下來,怎麽人還暈着,手卻到處晃。
赤枭早已學會兩耳不聞窗外事,不該看的不看,只專心彙報:“卑職還發現,太傅的護衛在此次抵抗中表現英勇,似乎對刺客的招式十分了解。”
“是你的舊手下突然變強了,還是你變弱了?”親湍不禁問道。
花良是赤枭一向看好的人,卻屢屢不得志,甚至還辦砸過陛下的差事,但到了太傅那裏卻進步神速,是讓赤枭都覺得驚奇的程度。
赤枭說出了自己的懷疑,“卑職是覺得,太傅大人對今日……似乎早有預料。”
秦湍淡淡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其實不只是赤枭,秦湍也不是沒有懷疑。
今日的種種,包括苻無舟之前一些頗為怪異的舉動,總讓他有種若即若離,捉摸不透之感。
可若是這樣呢——若苻無舟,苻太傅,他太子時期一直相伴的授業老師,也是重生回來的呢?
經歷了上輩子的一切,苻無舟開始時不願意接受父皇的托孤,不願意當太傅,也不願意再經歷一次血洗江南科場的故事,就全都說得通了。
秦湍自嘲地笑了一聲,雖說荒唐,卻不是不可能。
他擡了解苻無舟了,知道只有這樣的老師在這輩子才會有躲開他的想法,試問只要見過那個沖動蠻橫,殘暴無理的自己的人,誰還會留下來,心甘情願當他的忠臣肱骨,良師摯友呢?
秦湍平靜的眼底開始湧現似有若無的暗潮,若是這般,可就有意思了。
苻無舟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發現身邊正坐着秦湍,而自己那只沒負傷的手臂搭在秦湍的身前,正在不知滿足的上下撫摸着秦、湍、的、大、腿,細膩的衣料傳來既清涼又滾燙的觸感,讓苻無舟一下子清醒。
他想一下子起身,卻又扯動了右手臂,只能痛地“嘶”了一聲,理智告訴他不能再保持這樣的姿勢了,他人已醒,作為知書達理的人師,自然不可以這般無禮下去。
可他的肌膚卻迫切渴望着清涼,腦袋也在對上親湍的臉的時候,一下子如溺水一般淩亂,就很想,擁上這個人,然後……
腦海中浮現出一些禁書中才有的畫面,呼吸也愈發急促灼熱。
這是怎麽了?今日他一直與秦湍同行,所飲所食也都和陛下相同,不會有什麽差錯,怎麽會有種被下藥了的感覺?
但缺水的藤蔓就要尋找水源,溺水的人也必然要尋求靠岸,苻無舟意識到了什麽,于是慌了神,他躲開親湍的視線,本想着眼不見心不亂,耳朵卻異常活躍起來。
遠方的鐘聲響了一聲,黃昏的烏鴉啞着聲飛過,秦湍的呼吸聲在近旁震耳欲聾。
他用完好的左臂撐着自己坐起,終于想起,此前他向何太醫的公子讨藥的事,追根溯源的話,似乎只有這件事解釋得通,于是苻無舟在心中狠狠罵了他一聲庸醫。
一擡眸,秦湍的目光正看着他,雙手撐着他的臉,關切問道:“老師,怎麽這麽燙,哪裏不舒服?”
苻無舟搖搖頭,眸子的水光快要溢出,他的臉感覺快熟透了,呼吸也急促,但他咬着下唇,努力不讓自己顯得異常,這太丢人了。
他該走出門去,讓夜風把自己吹醒,或者跳到哪個池子裏,不行,他還帶着傷,不能這樣,那就讓乾風把自己綁起來,省得自己控制不住了找到誰,把那人禍害一頓。
秦湍松開苻無舟,撿起他因為太用力摳在床單上的手,絲緞的床單都被他抓壞了,秦湍柔聲問:“苻無舟,你是不是那裏難受?”
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麽,苻無舟像那處看去,雖然他覺得難挨,可幸好并沒有想象中的不堪場景出現。
“果然。”對方低聲道。
苻無舟這才知道他上當,秦湍分明這是在試探他。
“你出去!”苻無舟抽出自己的手,用力對秦湍說道。
“老師,朕可以幫你的。”
就像“五年前”發生的那樣,只是這次角色互換了。可他不信秦湍會向他那般純粹的只是單純的想“幫”他。
苻無舟心跳如擂鼓,想趕緊把眼前礙事的人挪出屋子去。
真當他中了什麽非人而不可解的藥嗎?區區一個傷藥的副作用罷了,能将他難為到哪裏去?
擡腳向秦湍踹去,就算無力而軟綿,但至少表明了态度,苻無舟低吼,“請陛下離開。”
秦湍眼中的暗潮開始湧動起來,苻無舟這是厭惡他嗎?分明已經處在難耐的邊緣,苻無舟卻放着自己這個可以排遣的解藥不用,寧願自行忍受。
這是将自己嫌棄到了什麽地步?還是說苻無舟恐懼着他?
“苻無舟,你确定?”秦湍冷聲發問,他站在床邊兩尺遠。
而苻無舟抱着膝轉過頭來直視他,“臣确定。”
關門的聲音響起,空氣中殘存着秦湍的怒意。
苻無舟解開了腰帶,不讓自己受過多束縛,他在自己散亂的袍子上仰躺着,調整着呼吸和心跳,等待着這場灼意慢慢過去。
兩行淚水從眼眶滑落,苻無舟側過頭去,看着潔白而空寂的牆面。
明知不可得之物一旦觸碰,便是焚毀自身,灰飛煙滅的結果。
既已知命若飛蛾,又何必去碰火呢?
有的東西一旦惹了,就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