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叛變

叛變

江南的士子最終還是沒能在中秋這一天等來期盼已久的秋闱。

取而代之的,是叛軍入駐府衙,占領城門,舉起刀劍威脅他們噤口不語。因為,若有人膽敢發聲膽敢反抗,就終究會難逃注定一死的命運。

有縣官想要出門報信,竟然被當街的叛軍攔住,當場誅殺。

叛軍對待官吏尚且如此,拿平民的命就更不當作是命。

沿途沒能及時讓道的攤販和歸家的百姓,會被叛軍的鐵蹄毫不猶豫踐踏在馬下,賣花的小女孩與花籃裏的花一般萎敗在地,散學歸家的小童等不來外出擺攤的父母。

馮都尉帶着手下以一種雷霆萬鈞之勢走過街道,看着路邊跪在地上的百姓不敢擡頭看向他們,感受着酒樓茶舍的窗口後面穿透而來的畏懼目光。

身為軍曹,他頭一回如此直觀地感受到百姓對他的敬畏。畢竟在通商自由,好文成風的江南,當兵只是芸芸衆生中,一種最普通最平凡的營生。

作為地方軍曹,沒有在邊關駐軍浴血殺敵的機會,也不似廣陽城中金吾衛那般威風凜凜,更沒有羽林衛那般神秘莊嚴,只有日複一日地枯守在當地,當上了都尉又怎樣,沒有人會拿都尉當一盤菜,一點也不威風。

更不會有人知道,地方的安定其實是他們地方軍每日堅守才換來的,知府那些文官們只會空談些什麽有的沒的,若是有山賊敵軍來犯,沒有他們這些人都活不到明天。

馮都尉其實一直活得很憋屈。

直到臨王來到此地,找到了他,給他一個打翻身仗,能平步青雲的機會,馮都尉頭一回感受到了什麽叫“大丈夫不死則已”。舉起反旗雖然為世人所不容,但是勝敗在此一舉,他賭的是臨王會贏。

府衙後院,廖知府扶住雙腳發軟臉色青白的兒子,小聲交待道,“今晚臨王就要舉兵夜襲蘇州,把這封信交給你江伯父,他一定會收留你的,”縱然萬分舍不得,萬分難過,他還是囑咐道,“出了這個門你就使勁跑,從小路拼命跑,一定一定要找到他,你江伯父有本事護住你,不像爹,為了保命只有歸降的份兒。”

廖知府看着頭頂的圓月,心中一片凄涼,他為了暫時保命也好,為了不讓這片安寧的土地生靈塗炭也好,結果都是一樣的,他把揚州拱手送人了。

今晚是八月十六,臨王就要舉兵造反,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蘇州也落入臨王手中,而自己能不能活過今夜還不知道,他已經成為罪人,卻一定要給唯一的兒子搏一搏生機。

他親眼看着兒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跑得遠了,廖知府才返回,舉着火把走向柴房,一把點燃。

此時府衙後院空虛,臨王只把這裏當作臨時駐點,于是只留了兩小隊守兵。

看到起火,守兵們慌了,這裏是王爺的後方,後方着火,他們哪裏還有命活?

一時間竟然忘了救火,守兵們發了瘋似的到處亂跑,其中一名守兵正見着抱着臂站在那裏觀火的廖知府,似乎是找到了可以發洩的人,他沖過來将人一下子打倒在地,痛打起來。

周圍的人也圍攏過來加入打人的行列,廖知府覺得痛,但心裏很痛快,他竭力睜着被打腫了的眼睛,看着這群人的憤怒。

雖然不知道事情為何變成了這個樣子,但是一切就快結束了。

“幹什麽呢!住手。”

一聲清遠的喝止聲傳來,廖知府感覺被人扶了起來,面前出現一位将軍打扮的人問道:“你是何人,知道臨王去哪裏了嗎?”

廖知府吐出嘴裏腥鹹的血水,但嘴裏還是疼痛,他嗚嗚地道:“你是誰,我憑什麽告訴你?”

将軍不耐煩地道:“本将軍是來平叛的,快告訴我情報,本将軍這是讓你将功折罪。”

廖知府激動不已,說話才清晰了些,“你是陛下派來救本官的?”

藺玥無奈點點頭,他得到斥候的消息,便親自帶着一小隊人馬潛入府衙,想要生擒臨王,沒想到卻撲了個空,此時他心裏雖然有點急躁,還是耐着性子問道:“你是這州府的官?”

“在下……在下乃揚州知府,臨王此時應當在前往蘇州的途中。”

江南兩州對于此時的臨王來說,就是戰略要地,同樣地,若是讓他連下兩州,很快他便會利用這兩州的勢力向外擴張,逐漸與廣陽城一帶形成對峙,那個時候,王朝才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藺玥了解到臨王的意圖,派斥候去主力軍那裏傳信,務必在途中攔截臨王,然後讓帶來的十幾人在府衙周圍清理出防火帶,之後再帶着知府與他彙合。

府衙的大火已經救不下來了,很快就要順着秋風蔓延過來,清理防火帶動作需要快,士兵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藺玥看了兩眼那位重傷的知府大人,此人所言是否為真還不得而知,但捉拿臨王他勢在必行,他已經與蘇州知府聯合,此時正等着臨王現身呢。

至于後續怎麽處置這位知府,就交給陛下他們定奪吧。

同樣的夜晚,廣陽城內似乎也并不安詳。

江湖組織“雨蝶”于明臺山刺殺秦湍失敗,于是廣陽城內的臨王黨羽也不裝了,直接帶着兵沖進了陛下的寝宮,而給他們引路的,竟然是已經被貶去慎刑司服苦役的瑞成。

可見有的人即使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賊心不死,還會做一些絕境翻盤的春秋大夢。

做夢總歸是做夢,秦湍身邊的羽林衛和暗衛卻不是吃素的,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這波賊人給就地誅殺了,天明後才知曉,被殺死的賊人首領正是前兵部尚書劉淵唯一的兒子,淑太妃的侄子。

原本将劉淵發落之後,秦湍以為劉家可以安分一些,不要再想寫有的沒的,可最終他們還是執迷不悟,把寶押在臨王身上,使得劉家的香火還是斷在了這争權奪勢的事上。

還真是想不開。

清晨,秦湍坐在床邊捂着手臂,覺得以後大可不必對這些人心慈手軟。

瑞緣端着水盆進來時,看見秦湍這般姿勢,心裏吓壞了,手下差點不穩把盆子掀了。

他明明記得昨夜裏叛賊都沒來得及近了陛下的身就被處決了,陛下怎麽還一副受了傷的樣子,再者說來,就算陛下真的受了傷,也斷不會做出這般痛苦模樣,眼前的景象便讓瑞緣十分之看不懂了。

“陛下,哪裏不舒服嗎?”

秦湍臉色淡淡地擡眼,說道:“你說,若太傅知道朕昨夜遇襲,又看到朕受傷模樣,是否會緊張朕?”

瑞緣默了一瞬,不知如何回答,便說道:“陛下,受傷不是這樣子的。”

秦湍疑惑:“那是怎樣的?”

片刻後,秦湍左手臂被白色繃帶吊了起來,他皺着眉看着瑞緣用朱砂筆将紗布外染上了朱紅,嫌棄地“啧”了一下。毫不誇張的說,他覺得這樣很誇張。

即便是他發瘋時将自己劃傷,也從沒如此認真包紮過。

但瑞緣說:“奴才見太傅的右手臂便是被何太醫如此包紮的。”

“太傅的傷好些了嗎?”秦湍端着手不大自在,卻又不太敢動,直直站在那裏問道。

“待會兒上朝陛下親眼看看就知道了。”瑞緣答道,幫秦湍最後整理着衣衫。

“若今日太傅不來上朝呢?”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人還受着傷,想曠朝很正常。

秦湍驀然愣了一下,上輩子老師是絕不會發生曠朝這種事的,怎麽放到這輩子的老師身上,反而讓自己覺得十分自然呢?

這頗像是上輩子最後那段時間太傅對待自己的方式——懶得理時便不理,不想上朝便曠朝。十分随性灑脫。

瑞緣後退了幾步,躬着身請陛下移駕:“依奴才看,太傅今日定會上朝的。”

畢竟昨夜陛下遇襲的事情朝野上下沒有不知的,太傅向來關心陛下,即便之前吵得再兇,出于關心,也會出現的。

秦湍雖不大相信,但又隐隐期待。

今日的朝堂一派肅穆,昨夜陛下遇襲的事,廣陽城中的機要大臣都聽聞了,沒有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能安心把後半程的覺睡完,都惴惴不安等着消息。

直到上朝的時間到了,沒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出,衆臣這才如常來上朝。

可一看陛下出現時手上挂着繃帶,那繃帶竟然還往外滲着血,大臣們的心又懸了起來。

秦湍走向禦座,一眼看到第一排站着的苻無舟,他的右手臂已經不再吊着了,但端端正正的放在身前,似乎還是不太敢動。

苻無舟看向秦湍,掃了他的手臂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整個人淡淡的,沒有任何多餘表情。

早朝還沒有開始,秦湍于是緩緩走到階下,到了苻無舟跟前,輕咳一聲說道:“太傅既然受傷,在府上休息便可,何必來此?”

瑞緣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跟在陛下身邊侍候,自然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大抵是在問太傅上朝是否是因為關心他,要親眼看看他,怎麽話問出來,卻成了這個樣子?

苻無舟聞言果然睜大了雙眼,當他是願意來的嗎?本來就養着傷呢,為了上這個早朝起得比雞還要早,到這裏來難道是為了受他的氣嗎?

他的淡定馬上要堅持不下去,但想到前世親湍這狗皇帝就時常這麽陰陽怪氣他,他應該早已習慣了才是,不氣不氣,他如此勸自己。

苻無舟吸了一口氣,微笑道:“臣有事。”

而秦湍看向他,脫口問道:“是要看朕有沒有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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