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肅清
肅清
話音剛落,四周登時針落可聞,簡直寂靜得可怕。
本來還在一邊小聲交換着情報,一邊拿眼瞄着陛下這邊情況的衆大臣們,聽到陛下這聲聽起來毫無波瀾但似乎挺恐怖的話後,立刻不敢吱聲了。
瑞緣更是幹脆別過頭去,根本沒眼看。
只見太傅臉上波瀾不驚,依舊挂着微笑,但表情似乎沒什麽溫度,他說:“托陛下的福,臣還是不希望陛下有事的,畢竟臣的右臂傷口還在疼,若陛下出了事,臣會覺得不值得。”
秦湍幹笑兩聲,說道:“那朕應該會試圖活得久一些。”
說罷轉身走向禦座,開始上朝,期間他也不看苻無舟,苻無舟也不看他。
殿內的大臣其實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今天上朝的人數與平日裏相比,很明顯少了許多,誰都知道,除了當今太傅敢明晃晃不上朝,這朝裏的大臣哪一個不是兢兢業業,對早朝絲毫不敢懈怠。
那便唯有一種可能,那些沒出現的人已經不在了,不是不在廣陽了,而是不在這個世上了。
事實也是如此,黎明之時,羽林衛在大半個廣陽城內,以皇城為中心,以官員宅院為目的地,進行搜索,抓人,其實那些一夜沒睡的大臣,不僅僅是因為挂心陛下的安危,更是提心吊膽地擔心着自家性命。
這場搜捕與殺戮進行得很快,以至于并沒有影響到今日的早朝,此時,唯有明眼人才看得出來,那些消失的官員都是堅定的臨王黨羽,他們不得不感嘆,當今陛下的執行力強得可怕!
苻無舟抄袖站在前排,靜靜地想,如果昨日殺的那些人都是辯無可辯,死罪難免的,那麽今日,就該要給那些活罪難逃的定罪了,秦湍應該馬上會開啓第二輪肅清。
果不其然,秦湍端坐在禦座上,讓瑞緣開始念起了一串人名,被念到人名的,面色刷地慘白起來,惶恐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等着發落。
禦史中丞腰板站得筆直,自認為上任以來一心赤誠,從未做過什麽壞事,因此覺得這個名單裏一定不會有他的名字。年輕的禮部侍郎一臉茫然看着身邊的人不斷有人跪了下去,心中開始更加惶然,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他目光不安地向旁邊看去,正看到鄭大學士正閉着眼睛搖頭嘆息,似乎在為一些人的命運哀嘆。
名單念罷,秦湍發話了,“你們這些人,要麽自己交出官印,主動告老回鄉,要麽等着朕派人上門抄家,自己選吧。”
四周沉默着,秦湍不耐煩地擡起那只未受傷的手,剛要下旨。
有人受不住了,喊道:“臣請告老。”
“其他人呢?”一聲威嚴地喝問自頭頂落下。
後面的人陸陸續續也跟着喊道:
“臣願告老。”
“臣請還鄉。”
念叨地苻無舟也想跟着喊一聲“臣想退休”。但他不想被歸為臨王的殘黨,以後背上奇奇怪怪的鍋。
只見秦湍滿意點點頭,說了一聲“好”。
苻無舟看着那些人脫下官帽頹喪地走出大殿,眼前浮現那些人的前半生,從前高奏仕途凱歌,如今只敗落成了蕭索哀歌,浮沉半生,歸去仍是蝼蟻。
他瞄了座上的秦湍一眼,覺得他們這種選擇還算明智,畢竟若是落到秦湍手上,生或死,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秦湍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苻無舟,他這般大肆懲治臨王的人,就算名單上列的人都很精準,但他這般大刀闊斧,在外人看來卻不免血腥殘暴。身為太傅,苻無舟怎麽也不攔一欄,難道就不怕傳出去,讓自己落得暴君的名聲?
秦湍頓時覺得無趣起來。
他問道:“老師要辦的事可辦完了?”
苻無舟上前一步,似乎從未被方才的氛圍所沾染,仍是一身清淨不染,他說道:“臣在想,江南那邊也該有消息了。”
話音剛落,就有前來傳信的侍衛跪在殿外——“飛廉将軍傳來急報,請陛下親啓。”
秦湍:“呈上來。”
果然是來自藺玥的捷報,捷報的內容當然是江南平叛一切順利。
大臣們喘了一口氣出來,經歷了昨夜和今晨的心驚肉跳,終于等來了好消息。
那些不知內情,不明真相的朝臣,也終于知曉,原來昨夜叛賊夜襲皇宮的時候,江南那邊臨王也舉兵反了。
臨王本以為天高皇帝遠,就算秦湍知道他的人帶走了皇陵中的劉淑妃,意識到江南這邊要有動作也來不及阻攔,只要他把蘇、揚二州據為已有,廣陽這邊根本奈何不了他。
但他想也想不到,藺玥出現得那麽快。
當臨王被飛廉将軍親手捉住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是中了秦湍和苻無舟的圈套,原來他的所作所為就像是跳梁小醜一般努力表演,卻毫無意義。
即使被帶回廣陽,也難逃斬首的命運,與其如此,反倒不如死了幹淨。
在廣陽收到這捷報的同時,臨王自盡在被臨時關押的牢房,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
瑞緣當場替秦湍朗聲宣道:“陛下有旨,江南叛亂已平,各部宜各司其職,論功罰罪,不可懈怠,欽此!”
衆臣山呼“陛下萬歲。”
至此,秦湍在禦座上算是坐穩了。
下朝時,秦湍本想将苻無舟叫去,至于理由,他完全可以從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兩本來,裝作不懂,讓老師給出出主意。
秦湍後來能理解苻無舟那時的慌亂,事後也覺得自己那時候與他置氣還是太沖動了。這輩子還能與苻無舟相逢,他本來有多慶幸,在苻無舟不再靠近的時候,他就有多後悔。
秦湍站在禦座前,剛要開口,便見到苻無舟擡手理了理衣襟,袖口落下露出左手腕,并沒有出現那只珊瑚珠串,而這只珠串,在明臺山上時,還見他帶着的。
可見,太傅真的是厭了他!
秦湍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甩了甩衣袖,轉身回宮。
這幾日奏折堆積如山,秦湍便直接去了禦書房,瑞緣靜悄悄地跟在身後,輕易不上前打擾,努力做個隐形人。
他琢磨出來一個規律,陛下的心情似乎總是陰晴不定的,但少有的晴朗的時候,便是太傅大人在的時候,現在是,過去也是。
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跟在宮中侍候了,雖然等級不如瑞成,但總歸是太子身邊的,他那時候就意識到,太子殿下少時就學會了掩藏情緒,像個小大人一樣。可自從太傅大人出現,他總能見太子的表情中流露出那種叫做“明媚”的東西,哪怕只有一瞬。
他這種身份的,就要學會讀出主子的心情,不然可是活不下去的。
瑞緣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覺,直到今天也是。
但今天的瑞緣即使懂了陛下的心思也無可奈何,換位思考下,若他是太傅大人,對陛下也是不理的。
一直到書案前,秦湍陰沉的臉就沒有晴過。
他拿起上面的一本奏折,卻是苻無舟親筆所書。
苻太傅很少往上交折子的,除非是大事。
秦湍忍不住“哦?”了一聲,打開折子讀了下去,不過幾息之間,折子就被狠狠摔在桌上。
“他苻無舟,就這麽不待見朕嗎?”
瑞緣看着秦湍氣悶地走出禦書房,轉身要跟過去,只來得及瞟到了攤開的奏折上的幾行字,隽秀的字跡好像寫着“自薦、江南、考官”等字。
今時不同往日,陛下肅清朝堂之後,随便派一個學識淵厚的大人都可以去當這考官,可太傅大人偏偏要自己前去,難怪陛下會震怒。
他卻不由得嘆道,原來真如禦史中丞所言,太傅大人果真擅長玩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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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玩弄了一把人心的苻無舟,此時正在太傅府的私牢,确切的說是柴房裏,面對着地上一團灰突突的東西端坐着。
那團灰突突的東西才從睡夢中醒來,方才他夢中似乎夢到了雞腿,他意猶未盡地咂吧咂吧嘴。
等清醒過來,看到眼前的人,他驚了一下,猛然彈了起來,發現手竟然被綁着,于是彈起一半只能又跌回原地,有氣無力地靠在身後的柴垛上。
何雪岩乖乖認命:“太傅大人,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吧,十八年後,在下又是一條好漢。”
苻無舟淺淺笑了一下,出聲道:“你也知道自己錯了。”
何雪岩撇撇嘴,“誰知道太傅大人把藥用在了自己身上,按說在下可是說過它有副作用的。”
苻無舟的手指抖了抖,面上依舊淡然,問道:“副作用,便是那種副作用?何公子,你還有什麽是本太傅不知道的?”
何雪岩甩了甩眼前擋着的礙事的頭發,瞪大了眼睛,不知為何,他覺得此時的苻太傅好可怕。美則美矣,實則有毒,他可見過太多外表美麗,可毒性致命的毒物了,他感覺太傅分明就是那一挂的,只是平日裏看不太出來罷了。
既然小命拿捏在別人身上,何雪岩決定還是出賣一下自己保平安吧,他說道:“太傅大人有所不知,在下雖然于正經醫道上沒什麽成就,卻是精通疑難雜症,善于用毒解毒,若太傅覺得在下還有用,大可留在下一命。”
“唔,是嗎。”苻無舟食指摸了下鼻尖,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得不到回應,何雪岩幹脆心一橫,說道:“在下這張臉也是不錯的,太傅不嫌棄,在下可以給太傅當個書童。”
苻無舟聞言挑了下眉,“呵”了一聲,便轉身走出門去,消失在何雪岩的視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