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第04章 04

放學時,林夏螢總算知道被大佬踩在腳下的紙箱裏裝的是什麽玩意兒了。

“這學期日記從今天開始寫啊,”紅姐雷厲風行地吩咐,“路昀,把本子發一下。”

那紙箱裏裝着48本B5軟面抄,厚厚一堆。

林夏螢拿着剛到手的本子,問祝一蕾:“日記寫給自己看嗎?”

“當然!不是!”祝一蕾又給她科普起來,“第二天紅姐會收上去看的,還會批複。”

可是日記是很私人的事情,如果寫給老師看,不就淪為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了嗎?

林夏螢适時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祝一蕾:“紅姐沒有規定字數,也沒有規定任何體裁。你可以寫自己的感悟,可以寫班級趣事,可以抱怨發洩,可以把它當作好詞好句摘抄本,也可以寫冷笑話或者打油詩,當然了,甚至可以沒有內容。”

她補充:“路昀就不寫,他每天就填個日期,再寫個‘一切如常’,結束。”

“哦,這樣啊。”林夏螢了然地點點頭。

“其實大家也都不滿過,畢竟我們都高中了,本來作業就多,哪有時間寫這玩意兒。不過現在都習慣了,有表達欲的時候就多寫點,沒有就學人寫個‘一切如常’。”

林夏螢覺得李紅還是很有策略的。日記方便她了解學生性格、及時發現班級問題。

“我之前在日記裏問紅姐數學題,結果她抓來郎哥給我回複了好一串,想想還挺搞笑。”

林夏螢也跟着笑。

笑完又面臨一個大問題。

放學回家,萬一讓周遇北發現死對頭是鄰居怎麽辦?

她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看着路昀走人了,才和周遇北從1號門出來。

想了想,還是不太放心。

林夏螢提議:“哥,我能去買杯西瓜汁嗎?”

巷口的便民服務亭就有賣。

這樣應該能浪費一些時間,完美地避開沖突。

周遇北欣然答應:“好啊。”

等老板制作時,林夏螢看向還沒賣完的報紙。

《企業家報》頭版:

對話企業家林從舟:以“智”慧引領行業變革。

采訪內容林夏螢沒細看,她幾乎是看到那個名字的同時就撇開視線。

她捧着西瓜汁,和周遇北往巷子深處走。

“哥,你知道咱們對門住的誰嗎?”林夏螢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提起這個話題。

周遇北給自己也買了一杯,不過他喜好奇特,讓老板往裏面加旺仔牛奶,不用想都知道甜得發齁。

“不知道啊。”周遇北汲了一大口說,“不過應該是校友吧,聽我媽是這麽說的。”

果然不知道。

還好不知道。

周遇北:“你想認識啊?你想認識的話,咱們待會兒可以去對面敲門問個好。”

“不用了不用了。”林夏螢被西瓜汁嗆了一口,咳了好幾聲趕緊婉拒。

她千算萬算,自以為算無遺策,卻萬萬沒想到自作聰明。

将軍巷是個南北貫通的巷子,他們從南邊的便民服務亭走過來,可誰知路昀騎着山地車從帶坡的北邊俯沖過來。

兩夥人進小區門刷卡,剛好撞上。

“冤家路窄。”周遇北皮笑肉不笑,一副“我就是看你不順眼”的挑釁姿态,諷刺道,“您這是腿瘸了還是斷了,就這麽幾步路還騎車?”

這算得上沒事找事了吧?!

什麽仇什麽怨吶!

林夏螢身處其中,只覺得有點呼吸不上來,提議道:“哥,要不我們……”

路昀事不關己地掀眼皮跟他們對視,也不閃避,目光裏帶點好笑。

表情就跟看小孩要不到糖吃發脾氣一樣。

刷了卡,感應門打開。

他長腿一蹬,沒再看他們,晚風中只留下經過時一個輕飄飄的“哦”字。

那瞬間,林夏螢是很心疼表哥的。

真情實感地撒野。

對方:“哦。”

這麽一想,就很氣啊。

周遇北不出意料地跳腳:“太晦氣了,竟然跟他住一個小區。”

林夏螢嗯嗯附和,心想你要是知道他住對門,那還得了。

“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可千萬別搭理他。”周遇北着重強調。

林夏螢繼續“嗯嗯”。

周遇北忽然洩氣:“螢螢你有沒有什麽很重視的人,但最終只能看着對方朝別人走去,和你漸行漸遠?”

這個問題,林夏螢沉默了很久。

“有啊,很多很多。”她說。

周遇北側目:“很多嗎?”

“嗯。”她點了點頭,看出表哥心情不好,斟酌了下,說起了自己的故事,“比如,以前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仿佛覺得程度不夠,又補充:“最好的朋友,唯一真正的朋友。”

“有一天,她有了一個新朋友。”林夏螢說,“雖然說三角形很穩固,可這一套放在人際關系裏,好像就不是這樣的了。”

林夏螢不知道怎麽和表哥說這種感覺,她選擇舉例。

“某天傍晚,我們仨軋馬路,她們倆聊得太投入,把我忘了。我故意走得更慢,想看看她什麽時候會發現我不見。那天晚霞和今天一樣好看,他們倆的背影也是。我得出了結論,友誼的最遠距離是兩百米。”

周遇北撓撓頭:“然後呢?”

“沒有然後啦。”林夏螢彎起一個笑,“我沒告訴她,我轉學來南邑了。不知道她現在發現了沒,不過不重要了。”

其實人總是在一段關系中被遺忘,但不可否認曾經炙熱過。不要把錯歸咎于自己,這就是她給成長的答案。

友情是這樣,親情是這樣,愛情應該也是吧。

她想,越長大,越要接受:總有一天,全世界都會忘了我。

沈知謹給他們準備了夜宵,一邊吃一邊聊。

飯桌上幾乎都是在問林夏螢的情況,比如适不适應、習不習慣這些。

她不動聲色地将話題轉到表哥身上。

多一個小孩就要多分走父母一份關心,雖然她知道表哥不是小氣的人,可是作為外來者,她不願意讓他受委屈。

其實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再大大咧咧的人也會感受到,何況表哥粗中有細。

洗漱完畢,林夏螢坐在書桌前,翻開軟面抄,思考日記寫什麽。

她其實可以應付了事,但畢竟是第一篇,還是想盡量端正态度認真寫。

作為一個轉校生,似乎抒發自己的轉學感想、再喊兩句要和大家一起努力的口號打打雞血比較恰當。

但她一下筆就變成了:

“對于南邑的印象,停留在很小的時候:梧桐絮肆虐,又濕又熱,烈陽如火。

以為自己會讨厭這樣一個城市,但似乎恰恰相反。

老舍寫‘他喜愛北平,大概最大的原因是北平有幾位說得來的朋友’,我喜歡南邑,可能是因為這裏有我愛的人生活過的痕跡。

她的聲音像風鈴一樣動聽。

人生像一個頑皮的小孩,走走停停、兜兜轉轉,不知何時回到原點。

我回到南邑,走進附中,只希望能做一場夏蟬唱不盡的少年夢。”

擱筆,林夏螢躺回床上。

手機閃爍着挺多未讀消息,她看了眼發送者的名字,沉默着開啓了飛行模式。

睡覺。

翌日,鬧鐘還沒響,林夏螢就自然醒了。

周遇北早晨起來一貫神志不清,通俗點說,就是磨蹭。

她在門口等周遇北,實則是為了觀察對面的時間,制造錯峰出行。

對面開門的時候,她看了表,不多不少,和昨天幾乎分秒不差。

卡點狂魔。

不過這也方便了林夏螢,她只要保證周遇北不在這個點出門就可以了。

她還是那個策略,看到人出來就關門退進屋,估摸着人走了才悠悠重新打開。

但本該已經不見蹤影的人卻閑哉哉地靠在樓梯轉角的扶杆處。

她開門看過去時,少年就那麽守株待兔般地投來一眼。

好像在冷笑。

他早就發現她了。

***

早讀前要交日記本,這項是由他單獨負責,不和其他作業混在一起收。

別的課代表都是催交,只有他與衆不同、另辟蹊徑。

在早讀鈴打響時,班級一瞬恢複寂靜,與此同時所有人像條件反射一般,從後往前傳日記本。

一分鐘後,路昀從第一排順走四摞本子。

好高的效率。

早讀雖然叫早讀,卻并不是在讀書。

課代表分發詩詞名篇默寫卷,十五分鐘倒計時做題。

不僅有課內的必備篇目,還會随機出現課外的名句。

高考也是這樣,默寫題總共8分,7分都是平常靠課內背誦可得,剩下那1分純靠積累和語文素養。

比如這句:蓋文章,經國之大業,______。

再比如這句:無情未必真豪傑,______。

這些都不是課內所學,想拿到這1分,文學儲備量一定要大。

這就是差距。很公平。

寫完,課代表用希沃白板投屏答案,學生對照答案改出分數。

為了防止同桌互相包庇,采用的是第一、二組交換,第三、四組交換着改。

林夏螢看到小卷左上角張狂的“L”,已經麻了。

“怎麽啦?”祝一蕾問。

林夏螢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他名字筆畫很多嗎?”

多到連個姓都不願意寫嗎?

也太……

“沒有吧。”祝一蕾随便扯了張便簽紙,邊寫兩人的名字邊數數,“還沒我多呢。”

林夏螢看祝一蕾寫:路昀。

“我還以為是‘八千裏路雲和月’那個‘路雲’。”她喃喃。

林夏螢重新看向那個大寫字母。

祝一蕾笑,低聲給她說八卦,“這都算好的了!以前他甚至是無名氏,發卷多出來的那一張一定是他的。後來紅姐發話,誰要是再不寫名字,就讓全班同學往他卷上署名‘翠花’,那一天也只準別人叫他‘翠花’,他才纡尊降貴寫個L。”

陸翠花……

林夏螢忍不住笑了。

然後她感受到,右邊歪頭冷冷看過來一眼。

笑容突然僵住,窘迫地從筆袋裏取了支紅筆,裝作在認真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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