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第29章 29

下午的項目比完之後, 綠茵場果然極速搭起了舞臺。

閉幕式按照平時晚自習的時間進行,也就是說,在正式開始前還有一大段時間, 更何況高三的集體節目是壓軸,于是大家都回班休息。

“林夏螢!”

正對周遇北的“傷勢”噓寒問暖, 有女生叫她, “你試禮服了嗎?晚上需要我們幫忙嗎?”

小姨做事她是很放心的,一定不會出現尺碼不對等等狀況,因此她就只是打開随意看了眼, 并未上身試。

她搖搖頭, “應該合适的, 就沒試了。”

“那看一下吧?”

“嗯好。”她打開袋子。

總體來說,和班上其他女生的裙子很相似, 但是細節上更精致,譬如裙擺的銀邊刺繡,腰封的飛羽。

“沒有頭紗哎?”

确實沒有。不過戴這玩意兒也挺奇怪的……小姨給她配的頭飾是流蘇珍珠發夾。

原本和周遇北一起,她是松了口氣的,反正他倆兄妹不會尴尬。

這下可好,周遇北跑完三千米後說自己重度損傷,需要好好休息。他給自己找了個替補——路昀。

林夏螢有理由懷疑這是周遇北對路昀實施的打擊報複,以“坑妹”為前提的。

就是不知道,路昀他是怎麽同意的。

“沒關系, 晚上黑,在人群裏也看不出什麽的。”她笑笑。

“就是有點可惜,本來可以磕……”她話說到一半, 被另一個女生用身體撞了撞。

她咳了咳,轉移話題:“這套應該很貴吧?做工超級好!”

貴不貴, 林夏螢倒是不确定,她把五百交給小姨,小姨沒要,只說是托了關系,沒花錢。

既然沒花錢,她就得把這預算還回去了。

但紅姐的意思是既然已經給她了,花沒花是她的事兒,沒必要還回來。

這就很為難了。她拿着燙手,于是準備還給它的前前任主人路昀。

一扭頭,就發現他照舊趴在那堆高高的書上,百無聊賴地聽她們的對話。

自從他成了她的後桌之後,倒是比從前同桌時還方便了。

林夏螢把錢塞過去:“沒花掉,李老師說還你。”然後飛快轉了回去。

紅姐能說出這種話才是有鬼了。路昀心裏門兒清,不過不知是懶得揭穿她,還是有什麽其他想法,竟是順從接下。

再然後……他人就沒影了。

另外幾個參加節目的女生已經在教室鋪開化妝用品,在衆人好奇的圍觀下妝點自己了。

愛美是人的天性。附中對這方面管得不太嚴,平時也能見女孩子塗個口紅什麽的,只要不過分老師都不會管。

林夏螢安靜在座位上做題,學生會相關負責人過來喊他們去操場排走位。

“搞什麽啊?還沒化

扇,雙手交疊在腦後假寐,店外置了張圓凳供行人休憩。

拐出巷子後,高樓林立。市井生活和現代化的碰撞就此顯現。

“剛才說到的第六點,”周遇北手機連環震了一會兒,他翻了翻消息,舊事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什麽?”

周遇北盯着她,眉毛稍稍揚起,尾音拖着,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談戀愛沒?”

林夏螢:“……?”

她脊背竄上涼意,誠實地搖頭。

這話題怎麽突然跳躍到這兒來了?

“真的沒有?”周遇北再問。

“沒有。”

她看起來就很乖巧,可信度非常高。

“好吧,既然這樣,”周遇北臉不紅心不跳地沉聲開口,“第六,進了附中不要和姓路的男生說話。”

“啊?”林夏螢蹙眉,想了想問,“這是泛指,還是特指?”

周遇北:“呃……反正你記住就好了,他不是什麽好人。”

林夏螢:那就是特指某個人了。

她出聲應下,想着表哥肯定不會害她,約莫那位同學真挺混蛋的?

周遇北收了手機,兩眼望了會兒天,有點生無可戀道,“你說我是不是真沒什麽優點?”

“怎麽會?”林夏螢很認真地回,“有很多啊,善良、純真、正直、細心……”

笑出聲後沒多久,周遇北更加了無生趣,自言自語,“那我都有這麽多優點了,喜歡我會死啊。”

“算了,不提也罷。”他掉頭,“咱們回去吧。”

剛進小區就撞見出來散步的熟人,周遇北向對方介紹了林夏螢,他倆聊着她也不自在,于是她提議自己先走。

如果她一個人先進門,小姨肯定要責怪表哥沒好好照顧她。思考一瞬,她選擇在單元樓道口等人。

這地兒蚊子是真的多,泛黃的路燈掩在層層疊疊的樹葉裏,映出飛蛾撲閃的身影。

林夏螢在又被咬出一個包後,充滿希冀地望向來路。大概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還真叫她把人給盼回來了。

她站起來,細聲細氣地對走來的黑影招手叫了聲:“哥?”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越近越能看出差別。來人似乎更高一點,頭發更短些,單肩挎着包。

只有兩步之遙時,路燈打在他頭頂,叫她看了個清楚。

單眼皮,薄唇,穿着件黑T,神情倦淡,疏離感很重,燈光映襯在肌理上,倒更顯他神色置身事外。

他從林夏螢身側徑直邁了過去。

一層階梯都踏上了,感應燈應聲而亮,照出他微挑的眉峰。

兩秒之後,他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低垂眼眸審視般地看來,語氣算不上多友善。

“你叫我?”

林夏螢剛要搖頭,就聽見他聲音涼得像冰鎮過一樣:“我可沒你這麽大的妹妹。”

那神态,那口氣,跟大爺說“我可沒你這樣的不孝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說賈寶玉對于“天下掉下個林妹妹”是又驚又癡,那他對于她這個“林妹妹”,恐怕是又疑又嫌。

林夏螢:“……”

晚間,火爐般的城市削減了熾熱,風帶動梧桐枝葉婆娑作響。

蟬聲似乎比之前更顯撕心裂肺,一段獨屬于夏天的旋律開始奏響。

吵架的一種妥協。

他或多或少了解市場價,就他家房子這行情,壓根便宜不到哪兒去。

稍微窮點都租不起。

“你這孩子真是……”程惠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是在給她臺階下,“按正常程序走的。”

“哦。”他點頭,“我回房了。”

程惠在後面連連囑咐:“別天天熬夜學到一兩點,長不高!”

路昀沒回頭,手在空中擺了擺,“一米八五夠了。”

程惠:“……”

欠打。

***

送走周爺爺周奶奶,家裏又平靜下來。

林夏螢在房間埋頭寫作業,周遇北突然敲門進來。

“怎麽啦?”她擡頭問。

“妹,我想聽首生日歌。”他探了個腦袋,笑得賊兮兮,“用那個。”

他眼神示意過去,角落裏放着小提琴盒。

林夏螢看向已經落灰的琴盒,抿了下唇,“很晚了,會打擾別人休息。 ”

“沒關系,很短的!有人找上來我滑跪道歉!”

她猶豫了會兒,點頭。

塗松香,起弓,拉一首生日歌不過幾十秒的事情。

周遇北撐着腦袋聽,結束後問:“你是不是不喜歡家裏來客人?”

“沒有啊。”林夏螢否認。

“那,是想媽媽了嗎?”

林夏螢動作一頓,揚起笑說:“我每天都在想她呀。”

“可我覺得你好像不開心。”

“因為好多作業沒寫完。”林夏螢蹙眉道,“但表哥過生日,我很高興。”

“哦……”周遇北不再多言,“那不打擾你了,早點睡。”

他退出房間前,又看向那把孤零零的琴,還願意拉的話,應該問題不大吧?

林夏螢放下筆,自覺撒謊不是好主意,可又不知道怎麽說。

她不怎麽喜歡過生日,因為她的生日是媽媽沈知音的受難日。

據說,她出生時,爺爺奶奶得知她是女孩,頭也不回就出了醫院。很長一段時間,對于她媽媽都沒有任何好臉色。

這種不喜在得知沈知音可能再也無法生育後到達了巅峰。

童年見面的日子總是不歡而散,她常常沒做錯事而被指責,久而久之很害怕見到類似年齡的長輩。

所以看到表哥一家和樂美滿,恍如被舊日的自己淩遲。

後來沈知音和林從舟離婚,林夏螢自己選了跟媽媽走,可後來她連媽媽都沒有了。

沈知音去世的時候,給她留了兩個選擇,一是回到林家繼續當她的大小姐,二是跟小姨回南邑。

她選了第二個。

走走停停,外公不在了,媽媽不在了,揮別朋友,爸爸也不是自己的了。

包括現在這個家,她遲早也是要離開的。

她只有媽媽留下的那把琴。

***

早晨收日記的時候,林夏螢後知後覺一陣心虛。

她寫的時候只想着說明情況,沒考慮那麽多。

路昀回來,看她一臉心事,随口一問:“沒睡好?”

“啊?”

他說:“難道淩晨一點不睡覺的不是你?”

林夏螢失眠,半夜刷了兩套模拟卷,中途還打翻一個玻璃杯。可這事兒他怎麽會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就意味着他那時候也沒睡。

她後知後覺,一牆之隔外,住的就是他。

就挺尴尬。

李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批閱到她的日記,這種懷揣事兒的心情真不好受。

各種事情加起來,她更尴尬了。

祝一蕾隔着過道跟她聊天,都拯救不了有些焦躁的她。

“螢螢,你書包上的挂件呢?”

林夏螢低頭望去,原本拉鏈上挂了個小毛絨兔子,是以前朋友送的。她一直沒取下來,竟不知什麽時候不在了。

她愣了愣,回道:“可能是丢了。”

“好可惜啊,那個超好看。”

“是麽。”林夏螢笑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沒關系。”

數學課前,李紅神出鬼沒來到班級門口,在郎奇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表情嚴肅地叫走了路昀。

祝一蕾問她:“咋了?”

林夏螢搖頭:“不知道。”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因為她寫下的文字,才引得這個局面,更不确定李紅的态度。

許是見她有點遲疑,祝一蕾又道:“怎麽,你受他的氣了?說出來,我幫你打回去。”

“沒有沒有。”林夏螢連忙斬釘截鐵地擺手。

路昀這個人,除了不太好說話,除了和表哥有些不可言說的糾葛,其實,人還是挺不錯的吧。

李紅這一聊就是小半節課,再回來時,他也看不出什麽異常。

很平常地掏出書,很平常地轉着筆上課,很平常地扭頭端詳她——

“又幹嘛?”

還在上課,他卻一點不講究。

林夏螢不發一言扭回頭,沒接這個腔。

一串問題卻在腦子裏滑過:

李紅是找他說那個事兒吧?

她是什麽态度?

他為什麽沒反應?

他知道是自己多管閑事嗎?

她甩了甩頭,驅趕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認真聽課。

卻不想,沒幾分鐘,幾個警察從他們班的窗戶走過。一會兒,李紅過來跟這些人說了幾句,又把他叫出去了。

這下,所有同學都伸長脖子往外張望,就差沒長千裏眼順風耳了。

郎奇的話徹底不管用,竊竊私語攔都攔不住。

然後這節課就改成了随堂測驗。

下課之後,林夏螢和周遇北也被叫走。

主任辦公室裏的人比想象中多一點,圍了一波老師、警察,好像還有學生家長。

林夏螢走到門口,聽見崔主任正用那卡着痰的嗓音問話:“這麽大個事兒你怎麽能不跟學校跟老師反應呢,要不是警察同志根據校服找學校來,這事兒誰能知道?”

路昀一臉無所謂:“沒必要啊。”

周遇北大概也反應過來是什麽事了,嘟囔着:“這也行?”

林夏螢無奈嘆氣,敲了敲門,喊報告。

一衆人齊齊回頭,崔主任找空隙說了句:“進來。”

然後又扭頭回去:“怎麽能無所謂?這是你的榮譽,學校的榮譽,這是思想政治教育育人的重要一環……”

他頭頭是道講了一堆,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

路昀頗為嫌棄地挪動了身體,稍作避開。

等人講完了,他才點了點頭:“哦。那您是不計較我遲到的事兒了?”

崔主任:“……”

他氣得想摔茶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轉換目标,朝林夏螢和周遇北招了招手:“到這兒來。”

“知道找你們是什麽事吧?”崔主任大概覺得他們倆長得乖巧,語氣都和藹不少。

周遇北一副“我不願多說”的擺爛模樣,林夏螢只好當嘴替。

不過她也只看到了開端,發展和結果也是一無所知。

路昀打斷崔主任的問詢,“問她做什麽?”

崔主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那不是目擊證人嗎!”

路昀回視:“都找着監控了,您有必要嗎?”

林夏螢這才意識到自己寫給李紅的日記是多此一舉,即使沒有那個,他們遲早也會發現真相。

正發着呆,就聽崔主任眼神一轉:“李老師,你來說兩句。”

紅姐兩手一攤:“該說的我都和他說過了。”

崔主任眼睛瞪得更圓:“什麽意思,敢情這事你早就知道?”

“也就,比您老早個半小時吧。”李紅目光一掃,很是自然地和林夏螢對上,又不露痕跡地劃走。

惹得她突然緊張。

恰在此時,路昀忽然轉頭,眼睛對向她。

什麽意思?老師告訴他了?

她心虛地磕巴:“怎、怎麽了?”

換注意力。

林從舟幫忙遞的那封信确實是她的朋友寫的,那個“友情距離是200米”、送她兔子挂件的朋友。

她在馬路上打開了這封信,就着昏暗燈光看了起來。

“螢螢,對不起,在你最需要安慰和陪伴的時候,我卻忽視了你的感受。很多時候我神經有點過于大條,導致沒能捕捉到你的情緒變化,幼稚地自以為咱們關系最好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像父母總是無意間傷害小孩一樣。可是可是,我對你的感情和對他不一樣啊,你因為這個吃醋嗎?天地可鑒,你是我姚靈犀最最最好的朋友!”

“所以,轉學為什麽不告訴我?給你發消息為什麽不回?你就一輩子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嗎?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同意你跟我單方面絕交!”

看了之後,林夏螢嗓子更悶了,像吃了壞掉的櫻桃,苦,酸,澀。

夜色已至,她折好信紙,沉默地繼續走。

巷子裏這會兒還是熱鬧的,沿街有燒烤店設置露天桌椅,煙火氣不過如此。

林夏螢經過時,有喝冰啤喝上頭的大叔突然站起來,嘴中冒出爽朗的南邑方言。她受驚般地停下,熱風吹得她腦子模糊。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像失去方向一般,看着這路遙馬急的人間。

就這一眼,她見到了街對面電線杆下站了兩個人。

相差無幾的身高,少年人挺拔勻稱的身形,那是周遇北和路昀。

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周遇北脖子都紅了,袖子挽到手肘,俨然是一副想揍人的架勢。

“你故意叫江藝妍來的吧?”周遇北抹了下額頭,“看我笑話?”

路昀瞅他一眼,語氣很淡:“讓你認清事實罷了,我可不想摻和進三角戀八卦。”

“我們倆關系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他媽——”

“那就從現在開始。”路昀輕飄飄揮開周遇北的拳頭,“可以嘗試變好一點。”

周遇北:“……?”

“你瘋啦?”

他仿佛不認識眼前這人了一樣,上下瞅來瞅去,恨不得把人盯穿了,“被鬼上身了?”

路昀面露無語:“随你怎麽想。”

“草,你不會是喜歡我吧,老子是直的!”

“傻逼吧你。”路昀恨不得給他踹上一腳,眼神裏明擺寫着:神經。

他不再想搭理,瞧見江藝妍從燒烤店裏出來,他擡了擡下巴,“江藝妍應該還有話對你說。”

然後擡腳就要走。

正是這拔腿的動作,他稍微歪了頭,看到對街站着個女孩,眼神空洞,頰側發絲淩亂。

林夏螢見二人相安無事,再加上自己也沒有心情過去摻和,更怕表哥看見她這副模樣詢問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于是急匆匆溜了。

路昀拎上包,不忘囑咐:“先走了,賬已經結了,要是還想加東西,回頭發我賬單。”

昏黃路燈下,少女的背影愈漸朦胧。

周遇北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漸漸發現問題:“狗東西,老子沒加你好友!!!”

完呢!”

“能不能等會兒啊?”

反抗無效,她們還是被趕了下去。

走位自然是要和搭檔一起練,不過林夏螢的搭檔不見蹤影,她獨自排完。

尤姝學妹脖子上挂着工作牌,見到林夏螢吃了一驚,“學姐你參加這個節目啊?”

“嗯。”她看到了她的工作牌上寫着,學生會宣傳部。

尤姝眼睛往四周逡巡,左看右看沒發現想找的人,問道:“學姐你搭檔呢?”

她搖頭。從剛才開始,她就沒見到路昀。

“啊?這男的也太不負責了吧,丢下仙女跑路是個什麽事兒,學姐你放心,等他出現我幫你揍他!”

這……也行吧。不過,負責,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有點太嚴重了?

林夏螢微笑着,尤姝又發現不對勁了,“你怎麽沒化妝呀?”

“沒什麽必要。”她說,“反正幾分鐘就結束了。”

“那怎麽行?”尤姝一臉不贊同,“我們高一的節目,連男孩子都有妝造呢。正好,學生會這邊請了專門的化妝師,學姐你跟我來。”

林夏螢不由分說被拉走。

操場建的舞臺邊搭了個帳篷,人群進進出出,閉幕式的主持人在裏面念稿子,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人,比如說化妝師、道具師。

尤姝跟那位化妝師說了幾句,就把林夏螢按在座位上,“辛苦老師了!”

“學姐,那我就去忙別的了,你乖乖等結束哈!”

林夏螢一臉茫然地看着老師的手在她臉上掃來掃去,每當她覺得快要結束的時候,又總是被摁回去,“等等,還有呢,別心急!”

她的上一次化妝的經歷還停留在小學,兒童節上臺表演,也是老師給他們化妝,每個人的臉都被化成一個紅雞蛋。她都不敢直視自己,自此有了陰影。

總算結束,林夏螢感覺自己像蒙了塵一樣,有點呼吸不過來。

這裏沒有鏡子,她想起自己随身帶了手機,邊打開前置攝像頭觀察了下。

“哎呀,保準驚豔!相信我的手藝!”老師左看右看,滿意得樂滋滋,“你是華爾茲那節目的吧?我怕你男伴看了都走不動道。”

閉幕式主持人應該是高二的,稿子也不念了,在旁邊看熱鬧,“是啊是啊!”

倒也不會……

手機的自動美顏功能太誇張,這也看不出來和平常有什麽區別,她只好作罷。

正好手機彈出消息,原來是失蹤人口:“排完了?”

林夏螢:“嗯,你去哪兒了?”

八千裏:“你到1號門等我。”

林夏螢滿頭問號,他出校門了?幹嘛呀?

八千裏:“算了,少走點路,梧桐道等我。”

然後再無消息過來。

附中是園林式校園,裏面綠蔭如蓋暫且不提,就說進了一號門,便是一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梧桐道。

九月底的梧桐尚未落葉,瘋長後的枝桠仍是勾連在道路上方,提供蔭蔽。

林夏螢關上手機,心裏暗暗吐槽,這人可真是獨裁,這不叫商量,這叫通知。

走出帳篷才發現天色沉得厲害,日落後天空呈現靜谧的藍色。

她一路走到梧桐道,這會兒閉幕式沒開始,不少人在這兒散步,人來人往的。繁密的枝桠間是一盞盞亮黃的燈。

林夏螢又敲字:“你在哪兒?”

哪知他直接回了語音通話。

這這這……

她接通,聽到他淡淡的聲音:“你到了?”

“嗯,”她環視一圈,“最裏面的一棵樹。”

“站着別動。”

這近乎命令的語氣,又成功讓林夏螢腹诽他的專制。對着屏幕一看,他竟是沒挂。

也沒聲音了啊……?

她貼近揚聲器,風聲呼呼,以及,似乎還有衣料摩擦的聲音。

不明所以。她放下手機,朝遠處看。

長得不見盡頭的梧桐道上,有個少年一次次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拿着什麽在迫切地狂奔。

他步子邁得很大,敞開的校服外套整個被甩到身後,簌簌風聲中,松軟頭發一起一落。

藍調時刻,沿路燈光打在他臉頰上,映射得昏黃。

他跑得,恐怕比他奪冠破紀錄的三千米還快。人群中時不時有回頭看他的。

終于,路昀停在她面前,喘着氣,低眸和她對視。

林夏螢仰頭,只見他有一瞬間的呆滞。

“怎麽了?”她臉上有髒東西麽。

可能……是有?化妝師往她臉上塗了很多。

他率先挪開視線,輕輕咳了咳,沒看她,把手裏的東西往前一遞,“給你。”

那是束花。很小巧的一束,包裝紙外系着的白色的紗。

等等!那是,頭紗?

她呆呆地擡起頭,他卻是避開目光。

所以他失蹤的這段時間,是拿着那錢出校門,去買這個了?

他一個毫無浪漫細胞的直男,買這個???林夏螢簡直無法想象店員和他産生的化學反應。

“給你了就是給你了,再怎麽着也得用在你身上,沒有還回來這種說法。”他是這麽解釋的,“我又不是垃圾桶,不做回收。”

額,這嘴還是一如既往。

她知道他是好心,便也就收下了。相處久了她發現,其實他這人就是做的多,說的不多。

廣播呼喚各班進場,林夏螢打破沉默,“那走吧?”

“你不去換衣服?”他問。

“不着急,節目在最後。”她說,“先去看高一高二的表演。”

操場上熱鬧非凡,看臺坐滿了不說,主席臺、主席臺邊、跑道上、五分之一的草地,竟然全部坐滿了觀衆。

堪比音樂節人擠人現場。

更不可思議的是,幾乎人手拿着一個熒光棒,沒有熒光棒的就開着手機閃光燈。

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像黑暗中成群的螢火。

主舞臺搭在另一側的跑道上,舞美極致變換,透亮了整個夜。看臺頂上,安置了一盞大燈,還會變方向,照得整個草地中央亮如白晝。

草地側面和舞臺正對面,有多個攝影機架在那裏,這些是不動的,還有人工移動攝影的,以及頭頂盤旋而飛的無人機。

林夏螢原以為晚上黑,什麽都看不清,她也不會太過丢臉。這下好了,她的預估完全錯誤。

她沒想到附中真的能把一個普普通通的運動會閉幕式搞成這樣。

回到班級所在位置時,有不少人發現她上了妝容,都回頭看她。

她聽到很小聲的議論。

“好漂亮哎!”

“他們家基因真好,周遇北也帥的!”

“路昀跟她一起來的耶,這什麽情況?”

“人家搭檔不能走一起啊?”

“當然可以哈哈哈!”

林夏螢不知作何反應,只好默默看節目。

高一高二排的節目花樣百出,女團舞、小品、民樂團、情景劇……這哪是閉幕式,這比藝術節還精彩。

看臺上坐着的觀衆尚且矜持,在草地上盤膝而坐的人已經快瘋了,感覺個個都要就近爬到臺上歡呼。

倒數八九個節目的時候,就有工作人員來高三喊人了。

林夏螢和一衆人下了看臺,只見紅姐也起身一道。

一班:“???”

紅姐:“看什麽看,我和你們郎老師不能跳華爾茲?老年人不能有享受青春的權利?”

“哇塞!!!”

“紅姐您才不老呢!您是仙女!”

“紅姐威武!紅姐厲害!紅姐牛逼!”

李紅一個眼神掃過來,“拍什麽馬屁?我還不知道你們,收斂點,小孩交給你們帶一會兒,別給我教歪了。”

郎小朋友:“……”

林夏螢先回教室拿禮服,再到操場旁邊的衛生間去換,祝一蕾也跟着她一塊,說要幫她提東西編頭發。

地方本就不大,一個年級的幾十號人擠在這兒,難免遇到熟人——江藝妍。

林夏螢單方面認識她,就只當作不認識,正要目不斜視走過去,卻見她招招手,和祝一蕾打招呼。

差點忘了,她們是高一時的同學。

各個班訂的禮服并不相同,江藝妍班上訂的是湖藍色長裙,手臂處有絲帶飄飛,像是飛天神女。

“祝一蕾,你也參與這個節目?”江藝妍笑容明亮。

“不是。”祝一蕾介紹,“我送朋友過來,周遇北表妹。”

也正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江藝妍将視線投到林夏螢身上,打量着:“确實長得挺像,那和周遇北搭檔嗎?好像沒聽他提。”

祝一蕾:“和路昀。”

江藝妍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是麽。”然後她又多看了林夏螢幾眼。

祝一蕾也沒再多說,手上整理着東西。林夏螢卻隐隐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氛圍,很隐秘。

有關她,也無關她。

和祝一蕾相識這麽久,她也對她有些了解,這個語氣說話……不能說讨厭江藝妍吧,但一定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可她們倆之間,好像也沒什麽仇怨啊?

祝一蕾幾次提到她的時候,都挺正常的,也沒說過她什麽壞話。若是沒有什麽具體的不愉快的事件,那就只能是因為什麽人了?

什麽人……要說她們倆共同認識的人,林夏螢在腦袋裏搜索一圈,有一些線索湧現出來:

祝一蕾和周遇北都喜歡西瓜汁加旺仔牛奶;

她解釋是說自己喜歡吃甜的,但平常壓根看不出來;

一開始不熟時,她對她多有照顧,也許是愛屋及烏;

她記得周遇北的生日;到家裏來會首先問周遇北在哪;

周遇北喜歡江藝妍;她和周遇北稱兄道弟……

所以,其實,祝一蕾喜歡周遇北嗎?

林夏螢被自己這個大膽的揣測吓了一跳。

冷靜,冷靜,可能是猜錯了。仔細想想,喜歡周遇北也很正常啊,誰能拒絕狗狗型的笨蛋帥哥?

林夏螢決定暫且先把這事兒放一邊兒,眼前還有更棘手的。

她抱着裙子去換,出來時隐隐感到不适。她之前只簡單看了眼,竟沒發現,後背露了一大截。

和後背一比,前面露的那點鎖骨根本算不得什麽。

華爾茲集體舞這個節目也是算運動會比賽項目的,班級排名次有積分拿,評判标準不得而知,評委大概就是看動作标準程度、和搭檔的默契程度以及顏值……

最後一個标準是聽班上女生猜測的,她們講人都是視覺動物,比如有些愛豆業務能力不好,但一看美貌,瞬間就覺得可以原諒了。

林夏螢給自己洗腦,這都是為集體榮譽考慮,不用想那麽多。

這禮服裙擺太大,還是有些重量的,她提着走。

一出來,祝一蕾就是一頓猛誇,誇得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給你挽發型?咦,婚禮都是什麽發型來着?”

林夏螢都被她逗笑了。

最後在林夏螢的強烈要求下,披發戴流蘇珍珠發夾,能固定發絲的同時還能遮擋皮膚,完美。

拿出頭紗時,祝一蕾也是吃了一驚:“不是沒有嗎?這是哪來的?”

她只好解釋了一番。

祝一蕾嘀咕:“這豈不是真新郎行為?”

林夏螢沒聽清,“啊”了一聲。

“沒事哈沒事。”

紅姐此時也換裝完畢出來,有老師在,氣氛一下子又熱鬧起來。

“好年輕啊!”

“頭一次看老師參加呢,1班這不妥妥加分嗎?”

“老師也好漂亮!”

李紅這副樣子,1班的同學也是第一次見,個個跑過去圍觀。

男生早就換完在外面等着了,見她們女生結束,也一個個跑過來起哄。

“哇塞,郎哥這眼光好啊好啊!”

“郎哥人呢?”

郎奇被1班男生拖過來,和李紅老夫老妻了,此時竟也有種不可言說的冒粉紅的氛圍。

林夏螢跟着大部隊去跑道候場,她不太敢看自己是什麽樣子,只好一直低着頭。

李紅招着手突然喊她:“林夏螢,過來過來。”

她不明所以地跑過去,李紅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這麽漂亮,豈不是更要背挺直點,頭擡起來點?”

原來紅姐也一直在關注她。

林夏螢耳朵泛紅,按紅姐的照做,也正是這一擡頭,她看見了站在後面的路昀。

雖說穿得都差不多,不過他個高腿長顏正,在人堆裏依舊顯眼得過分。

他似乎有點跑神,插着兜放空不知在想什麽,反正心思肯定不在待會的舞步上。

林夏螢抿抿唇,換了個方向看。

吳童旭這會兒當顯眼包:“哎哎哎,各位,我提議哈,我們一會兒來個大合照!”

“行啊。要不每一對單獨也來一下?”

“首當其沖就是郎哥紅姐啊!這必須的!”

李紅眼神威脅:“你們是不是想交作文給我了?”

吳童旭撓頭:“這又不考試,寫什麽?”

“非要考試?生活中每件事都能寫。”李紅微笑說,“比如現在,你怎麽寫青春?”

“哈哈哈哈這題我不會,咱請語文好的吧?林夏螢!”

“林夏螢!林夏螢人呢!”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叫她名字,林夏螢真是汗顏。

李紅替她解圍:“嘿,這有什麽意思?偏生就要請那語文不好的。”

“路哥!”

“路哥你快上!”

“不是吧,你們真不怕他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路昀翻了個白眼,無語。

這群人太能鬧騰了,若不是現在舞臺上還在表演節目,怕是全場觀衆的目光都得聚焦過來。

林夏螢走遠了點,不想承認和他們是一夥兒的。

“哎呀,路哥你看看,你不說話把我們美女都冷走了!”吳童旭在後面喊,逼得林夏螢腳步是越來越快。

“是啊是啊,路哥你怎麽回事?”

路昀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摸摸鼻子,心想他能說什麽?書到用時方恨少。

耳邊紅姐正在感慨:“哎!到底是老了啊,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郎奇卻說:“保持年輕的秘訣不就是一直和學生呆在一塊兒?”

“是啊!就沖這個,當一輩子老師也不虧!”

笑作一團的是青春,中二犯傻是青春。

此時是夏末,晚風灼面,路昀用盡畢生文采,也只道青春是——

我在心口鑿開一束光,飛來一只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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