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第33章 33

“路昀。”正要進房間, 就被程惠喊住。

習慣了放養式的育兒理念,這麽正式的語氣,聞所未聞。

路昀頓了頓, 回頭:“怎麽了?”

程惠臉上仍然挂着笑:“最近好像體貼了不少?難得啊。”

路昀想了想:“有麽?”

程惠點點頭:“都學會安慰女孩子了,怎麽不算呢?”

路昀顯然對這個話題接受無能, “是個人都會這麽做。”

“不一樣。”程惠正了正神色, 眼睛裏寫着“我都知道”,嘴上卻只道,“我們家沒有‘始亂終棄’這種說法, 遇到什麽事, 貴在初心和堅持。”

路昀看了會兒她, 片刻,才說:“明白。”

而另一邊, 沈知謹頭一次和林夏螢睡在一起。

但注定是個無眠夜。

沈知謹開啓話題:“周遇北給我看了你跳華爾茲的照片和視頻,忽然就發覺我們螢螢長大了,出落得越來越漂亮。”

黑暗中,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的兩個人對視着。

“還記得,你小時候活潑又黏人,見到我就抱着大腿不肯讓我走,你媽媽就說啊,‘那螢螢就認小姨做媽媽吧’,你說‘太好了, 那我就有兩個媽媽愛我了’。”

林夏螢微微揚起嘴角,“真的是我說的嗎?”

“呀,長大了就不承認了?”沈知謹故作譴責。

“沒……”林夏螢往她那邊貼了貼, 帶着點撒嬌的意味。

“你媽媽不僅是你媽媽,同時也是我姐姐, 是會保護我、安慰我、凡事擋在我前面的姐姐。”沈知謹語氣認真,“所以在我眼裏,你就是我的女兒。”

林夏螢心口緊了一緊,此時任何的言語好像都顯得無力和蒼白。

于是她選擇了最樸實的一種,她探出手臂,緩緩環住了小姨的腰。

“你爸爸……”沈知謹嘆了口氣,“他對你還是關心的。”

她說出這句話時,情緒是平靜的,可林夏螢莫名覺得有點難受。

“你奶奶快不行了,吵鬧要見你最後一面……”

她?

林夏螢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可以說,她家庭的不幸一半都來自于這個老人家。她對自己一向也是不喜的,為什麽要見面?

“你長大了,很多事情該由你自己決定。”彷佛和林從舟吵架是她故意而為之,沈知謹早就有了決斷,“你想回去,我不會攔着你;你若是不想去,那我就絕不會讓你爸帶你走。”

林夏螢知道,小姨是放心不下她,她總覺得他們會傷害她。

但很多事情,她似乎必須得面對。她也不想讓小姨為難。

“我去。”她說,“但會盡快回來的。”

沈知謹輕輕撇過頭,“好,那我明早通知他來。”

“小姨。”寂靜中,林夏螢聲音輕而緩,但彷佛下了很多決心一般,篤定道,“這兒就是我的家。”

“一直。”她好像是笑了,手臂也環上來,拍了拍她的背,“永遠都歡迎你回家。”

***

國慶就放寥寥幾天,作業卻是一大堆。

收拾東西、趕路,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再不加緊,林夏螢就寫不完了。

于是在飛機上,她掏出一張接一張的卷子寫,沉浸在知識海洋裏,和林從舟交流就很少了。

終于等到她活動筋骨,林從舟問:“應試教育很辛苦啊,想考什麽學校,有目标了嗎?”

林夏螢頓了頓,說:“看到時候發揮吧。”

林從舟:“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容易,申國外的學校不也很好嗎?”

從這個語氣,林夏螢聽出了,就算他給附中捐款,他打心眼裏也沒認為高考是條好出路。

“你的學習情況我也了解了些。”他循循善誘,“南邑的高考模式很特殊,對你不利,竹籃打水一場空也不是不可能。爸爸不是讓你放棄高考,不過做好兩手準備,多一種選擇多一條出路。”

也不奇怪,他那個圈子裏的孩子,和普通人一樣高考的少之又少。

學習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是改變命運、跨越階層,可對于少部分人來說,不過是鍍層金罷了。

林夏螢委婉拒絕:“現在學習落下了一些,忙着追補,沒什麽時間去管這些。”

“當然不用你準備。”林從舟說。

林夏螢聽到這兒有點頭疼,她目不斜視掏出又一張卷子,意思是我要專心做題了。

哪知林從舟竟提起新話題:“昨天你們校運會閉幕式我也在現場,學習之外,多多參加活動多交朋友也很好!”

林夏螢停頓:“嗯。”

“和你搭檔的那個男孩是同學嗎?”林從舟帶着些許試探,“他好像住的也近?”

“是同學。”林夏螢有些模棱兩可地說,“學習很緊,很多同學都會在學校附近租房子。”

“這樣啊。”

雲州是科技型城市,高樓鱗次栉比,有賽博朋克那種感覺。比起南邑,生活節奏更快,人情味也更淡點。

奶奶病重是真的,肺癌晚期,無力回天。見到她的時候,林夏螢差點認不出來。

病痛折磨得她只剩一副皮包骨頭,說話都氣若游絲講不明白,絲毫看不出她從前居高臨下的那種氣焰。

見她來,強撐着坐起來靠在床頭,從頭到腳地打量她。

“你跟你媽媽越來越像了。”哪知開口第一句是這。

林夏螢攥着衣料,片刻無言。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對你媽媽有愧。”她說兩句歇會兒,以至于過程很慢,也讓林夏螢備受煎熬,“她嫁過來的時候我對她不滿意,生了你這個女孩我也不滿意,現在想想,竟然一次都沒對她滿意過。”

“我把她逼走,你也跟着她一起走了。”她慢慢擡起手,想摸林夏螢,卻被她下意識躲開,“你別對你爸爸有怨氣,他也被無可奈何。”

林夏螢看着她的眼睛說:“可在我媽媽和您之中,他做了選擇。”

她雖無法評判對錯,可媽媽失語是真,抑郁是真,最後去世也是真。

一個書香門第的小姐,不顧反對嫁給了事業還不成熟的商人,遠嫁,陪着打拼,卻遭婆家不待見,和丈夫分歧也越來越大,直至最後連南邑都不能再回去。

可能人老了或是面臨死亡時,會坦然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可傷害了就是傷害了,無法挽回就是無法挽回。

林夏螢看着她,“您不喜歡我,所以我從前很努力地想改變您的看法,可是最後發現,都沒有意義。”

“你是好孩子。”老人說,“你可以恨我……”

“不,我不會。”林夏螢說,“愛恨都是太濃烈的情感,一旦沾上就會耗費心力。我接受您的愧,可我也不會原諒,更沒法兒替我媽媽原諒。”

“雖然,但是,我仍然希望您能好好養病。”

走出來之後,彷佛整個人都變得輕松。

林從舟說道:“在這兒留幾天吧。”

“不了。”林夏螢颔首說,“我明天就回南邑。”

校運會結束不久就是期中考,高三了,可不能再這麽放縱。

但在走之前,她還有個朋友要見。

姚靈犀是她從初中開始認識的,直至因為誤會分開,她轉學去南邑。

約見是在一家書店——因為林夏螢要埋頭寫卷子。

姚靈犀目瞪口呆見她寫完一張數學填空專項,又換了張附加題專項卷,癟嘴道:“你在南邑過得是什麽苦日子啊?”

林夏螢左右看看:“你那個朋友呢?”

“你這個醋也不用吃這麽久吧我說?”姚靈犀作祈禱狀,“都說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任何人都無法超越,我那會兒只是被帥哥勾搭得鬼迷心竅了!”

“哦。”林夏螢故作不為所動。

姚靈犀哪裏看不出來,哼哼兩聲,道:“不過你真的不回來了嗎?以後就在南邑?”

“嗯。”她點頭。

姚靈犀拎起數學卷子,面露驚悚,“聽說那兒高考很難,你這,受苦了,阿門。”

“你呢?還是出國嗎?”

“差不多吧,近點就去月港市,在那兒和留學也差不多。”

姚靈犀:“說起來,我關注了你新學校的公衆號以及各大社交平臺號,發現了點好東西!”

林夏螢:“什麽?”

姚靈犀打開手機,點了幾下,找到短視頻平臺的官號,給林夏螢遞過來。

【這個盛夏,讓我們一起在附中奔赴一場青春的華爾茲舞會】

這标題,已經讓林夏螢隐隐知道了是什麽。

視頻只有短短一分鐘,甚至還經過了0.8x慢速。

一開頭,攝像師就把鏡頭對準了她,或者說是,對準了她和路昀,顯得格外偏愛。

過了幾十秒,才慢慢拉遠鏡頭,讓更多的同學進入,再慢慢轉到其他人身上。

白裙,西裝,綠茵操場,成群觀衆。

姚靈犀戳着屏幕上的人問:“別告訴我,這個人間仙子不是你?”

她任由視頻從頭到尾播放了一遍,一邊看一邊尖叫:“你這搭檔也太帥了吧?評論區都說你們倆超配!”

“額……”

“他是不是藝術生啊?以後藝考去當明星的那種?有沒有聯系方式,出道了我一定去捧場支持!”

林夏螢不自然地斂了斂目光,說:“不是藝術生。”

這視頻,她自己是沒看過的,總覺得在鏡頭裏看自己會很奇怪,更何況,她還和另一人有親密接觸。

姚靈犀擰眉:“不是藝術生?他想什麽啊!就這顏值,不去造福觀衆的眼睛?”

林夏螢“啪”一下給她把手機倒置,讓畫面消失在眼前,說:“他是高考狀元預備役,怎麽可能去當明星。”

“我靠,我靠,我靠!”一連三句重複,姚靈犀的震驚形象而貼切地表達出來,“這絕殺啊!”

“什麽絕殺?”

“我智性戀啊。帥哥在我這兒加100分,帥哥是學神,在我這兒加身份證號的分!”姚靈犀晃晃她的手臂。

林夏螢:“……”

姚靈犀吞了吞口水,又重新拾起手機看,一邊看一邊當人型實時彈幕:“他一直在盯着你看哎!”

“他也太高了吧,你這鞋有跟,也才到他肩。”

“唉,真的有人一出場就是主角。”

“你倆這手的大小對比也太明顯了吧!把手搭他手上,媽呀!”

“我要尖叫了!”

“哦莫哦莫!你轉圈的時候,頭發從他鼻尖擦過去,他滾喉結了!!我靠,太殺我了!”

到最後一秒結束,姚靈犀驀然轉頭,沉思片刻,問道:“他是不是喜歡你?”

林夏螢心跳跳快了一拍,把她的手扒拉下來,“你別胡說!”

“嗯?你自亂陣腳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你喜歡他?”

“沒有!”

“沒有就沒有,惱羞成怒,哼。”

林夏螢回南邑,是林從舟送的她。剛安全送到,他就接到電話——他的母親去世了。

此事林夏螢并不知情,不過,也無所謂知不知情了。

她還有一堆卷子沒寫完,只好挑燈夜戰。

趕工到最後才發現,有好幾張都沒寫名字……她不想再被叫“翠花”了。

尤其,這個外號只有她和路昀“榮獲”過,班裏同學一提起就是一副不可言說的模樣。

好不容易寫完,剛躺到床上,後面的牆壁就傳來輕輕的敲擊,很有節奏,像什麽摩斯密碼一樣。

林夏螢知道一牆之隔外住的是哪位。他沒有停止的意思,似乎在傳達什麽訊息。

她拾起手機,果不其然,他發送了Q.Q消息。

姚靈犀的聲音頓時回蕩在耳邊:“難不成你喜歡他?”

她後來也把視頻看了幾遍,不受控制的,無以複加的——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她看到了她自己的不敢對視,看到了她的羞澀和惶然;她穿過她的身體,聽到了她的心跳;也看到了他的笑,看到了他的眼神。

接踵而至發生的事太多,她輾轉在親人之間,兩個城市之間,寫不完的作業之間,忙碌到沒有去思考自己的內心世界。

似乎聽到他親口說和江藝妍不熟時,她是竊喜的;也許他一遍遍為她擦去眼淚,并說害怕沒人為她抹的時候,她的心跳是瘋狂的;好像姚靈犀問到這個問題時,她是慌張的。

此刻她也确定,她對姚靈犀是撒了謊。

林夏螢查看未讀。

八千裏:“還沒睡?明天一起上學?”

這話,莫名有些熟悉。

林夏螢:“我等我哥。”

他回:“哦,那我也等他。”

同一個招數怎麽還能使用兩回?

她想回複“幼稚”,左思右想,又放棄。

林夏螢退出Q.Q,打開天氣app,截了張圖發過去,“明天大概率會下雷陣雨。”

八千裏:“?”

林夏螢:“不下雨的話,可以一起。”

八千裏:“上次下雨給你留下的陰影太深?”

林夏螢敲了“嗯”字,又删掉,改成:“天氣預報說,早晨有雨。晚安。”

本來已經扔了手機,聽到消息提示音,還是沒忍住看了眼。

——“那我賭明天是晴天。”

拿什麽賭?天氣預報的雞肋嗎?

還是說。

長夜之後,

你會是那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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