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第34章 34
事實證明, 天氣預報有時候也不是那麽準。南邑的夏天漫長到這場秋雨久久不舍得落下。
所以當林夏螢背着包出門時,不出所料地看見一個好整以暇的身影。
雖沒說話,但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班級時, 還是有不少人擡起了頭。
這倆人之間的氛圍……為何就與衆不同?
林夏螢落座後,開始準備接收今天的早練。
路昀長腿一跨, 伸入林夏螢的椅子下面, 踢了踢椅腿。
她扭過頭,發現他神色自然,也沒有什麽事要和她說的樣子, 彷佛只是想要提醒他存在的證明。
惡趣味。
這般想着, 她卻還是翻出了自己的語文筆記, 沒再回頭,只是遞了只手過去。
指甲修得圓潤, 透着點粉,傾斜的手背由于太白,連血管都看得清楚。
這手搭在他手心的時候……
路昀接過,嘴上卻沒留情:“這什麽?我今早的陪讀費?”
林夏螢:“……”
翻開一看,卻是她的筆記本。分門別類标好了考試各種題型的名稱:語言文字運用、文言文、詩詞鑒賞、現代文閱讀……
每項大類裏再分小類,小類裏全記着她的積累。比如文言文的實詞、虛詞、翻譯技巧,比如語言文字運用中易錯生僻的成語、字音字形,再比如現代文也分說明文、散文、議論文,每種文體都總結細分了常見的出題題型以及答題不可或缺的套路話——以思維導圖的形式。
她這是用實力诠釋了, 語文從來不是玄學,也有規律可循。
他讓她教教他,她當真了?
哈哈。也好。
他一早上把筆記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翻到上數學課還在看,然後郎奇走到他身邊, 毫不留情地抽走了,咂摸着嘴,沒說什麽又還了回來。
林夏螢倒是緊張了半天。
等郎奇走了,她沒忍住轉頭過去,眼神顯得有點糾結——說又不知道怎麽說,不說又很憋。
因此,眼神多少帶着委屈。
路昀“啧”一聲,語氣帶着無奈,安撫道:“好好好,我注意點場合行吧?”
他沒特意壓着自己的聲音,導致在安靜的環境裏話一出,不少好奇的眼神就探了過來。
尤其是林夏螢的現任同桌——周遇北同學,疑惑的眼神。
周遇北堅持要走飛行員這條路,固執到最後,小姨小姨父竟也妥協了。
招飛和藝考有相似也有很大區別,相似的是都要經過額外的考核,區別在于不用上藝考培訓班,校考過了就行。
所以十一月,周遇北要去好幾所大學參加資質審核,家裏這段時間也忙前忙後。
他和路昀的關系現在的關系奇奇怪怪的,林夏螢猜不着也摸不透。
她目不斜視,周遇北眼神在他倆身上逡巡兩圈,沒發現什麽異常,又轉了回去。
經此一程,林夏螢是不敢随意回頭了,怕路昀又語不驚人死不休。
然而他又故技重施——
林夏螢正要午休,又在脖子後摸到了一張黏黏糊糊的便利貼。
正面不寫字,背面卻有黑色墨水的痕跡。她閉着眼睛都知道是誰貼過來的。
【體育課下想喝什麽?】
林夏螢皺眉。
前後桌的關系倒是方便他這樣肆無忌憚了。
可這便利貼的形狀絕對算不上小,他貼過來的時候也不知有沒有人看到。
這樣,真的好嗎?
她左右張望,發現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才放下心來,提筆給他回。然後抓起便利貼放在他桌角。
路昀翻到背面:【沒有】
脖子上又有了觸感,林夏螢輕輕嘆了口氣,撕下來。
再這樣反反複複下去,便利貼都該不黏了吧?
【那,我随便給你帶?】
林夏螢手指動了動,又寫:【哦,謝謝】
同時遞過去的還有她的校卡。
原以為到這兒算是結束了,結果脖子上又貼上了。
林夏螢乍一眼看過去:【收到】
“……”怎麽能這麽無聊?!
她把徹底失去黏性的便利貼揉成團,塞進了桌邊的小垃圾袋裏。
趴下把頭埋進抱枕裏時,才慢慢釋放出一個無意識的笑。
下午第一節是體育,照例是體考訓練,操場上一波人跑800/1000米,一邊跑一邊罵。
結束後男生一窩蜂湧入小賣部,女生根本擠不過。
林夏螢一進教室就蔫了,抽着紙巾擦汗,感覺自己站都站不直。
此刻是眼保健操時間,但根本沒人做,林夏螢兩手撐着臉,閉眼喘息。
祝一蕾過來搶占了周遇北的位置,在她旁邊抱怨:“那幫男的有毒吧,人擠得滿滿當當,我插都插不進去,想喝點東西怎麽那麽難。”
林夏螢睜眼看表,“怎麽沒讓我哥給你帶呀?”
“算了吧。”祝一蕾恹恹地回答道,“不想聽他羅裏吧嗦說一堆有的沒的。”
“額,”林夏螢頓了頓說,“那不然換成其他人?”
“你還能使喚得動其他男生?”祝一蕾來了興趣。眼冒金光,寫着:你不簡單,“誰啊?”
林夏螢讷了下,“沒啊,我……”
這麽久了,祝一蕾也還算了解她,嘻嘻一笑:“怎麽着,是哪位寶玉?”
南邑高考是有名著閱讀這一項的,高一時大家都讀過《紅樓夢》,用起來還算駕輕就熟。
可她怎麽也用上“林妹妹”這梗,開這種玩笑了?
林夏螢:“……”
正準備說話,眼睛一瞥,看到路昀從後門進來,突然就不知道怎麽說了。
祝一蕾什麽都沒發現,還侃侃而談:“但我不太喜歡賈寶玉,雖然哄人有一套,但多少有點沒邊界感,中央空調,你以後可不能喜歡這樣的,會受到傷害。”
“啊,好。”這話題,多少也是把林夏螢架在火上烤了。
“唉,不過不會哄人也不行啊,那嘴毒的,聽着也不爽。”
這……
林夏螢覺得她一下子罵了兩個男生。
尤其最後一句,指向性太強,她看着來人,都不敢附和。
“哈哈哈,還是找周遇北給我帶吧,中央空調就要有被奴役的自覺。”祝一蕾嘀咕。
怎麽說呢?周遇北雖然對女生都挺不錯的,但也不至于受這譴責。
不過林夏螢不好說出口,只點點頭“嗯嗯”兩聲。
“你呢?喝什麽,我一塊給他發。”祝一蕾問。
“不用……”
“不勞您費心了。”她的回答還沒說完,後面傳來路昀不帶情緒地接話。
緊接着,一袋子東西從天而降落到林夏螢桌上。吃的、喝的都有,袋子上鮮明地刻着附中小賣部的logo.
祝一蕾像被下了“暫停”指令一般,眼神裏又有驚訝又有興味。
原來是路寶玉,這可還行?
林夏螢也有點恻然,怎麽會這麽多!
他詢問的時候不就只問了喝什麽?
此番陣仗太大,已有不少戲谑的眼神投來。
吳童旭到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捂着嘴将臉撇向一旁,暗笑。
林夏螢只好硬着頭皮對祝一蕾說:“汽水有很多,要不你挑一挑?”
祝一蕾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路昀,擺擺手:“不了不了,他請你,我就不摻和一腳了。”
林夏螢尴尬臉。這似乎是用自己校卡裏的錢買的?他也只算個跑腿的。
但這直白說出來有點不太好,于是她扭頭詢問:“謝謝你啊,我的校卡呢?”
仰頭,攤手。
一個方形塊狀物被遞到她手上。
林夏螢低頭看了眼:這不是我的啊。
再看一
扇,雙手交疊在腦後假寐,店外置了張圓凳供行人休憩。
拐出巷子後,高樓林立。市井生活和現代化的碰撞就此顯現。
“剛才說到的第六點,”周遇北手機連環震了一會兒,他翻了翻消息,舊事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什麽?”
周遇北盯着她,眉毛稍稍揚起,尾音拖着,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談戀愛沒?”
林夏螢:“……?”
她脊背竄上涼意,誠實地搖頭。
這話題怎麽突然跳躍到這兒來了?
“真的沒有?”周遇北再問。
“沒有。”
她看起來就很乖巧,可信度非常高。
“好吧,既然這樣,”周遇北臉不紅心不跳地沉聲開口,“第六,進了附中不要和姓路的男生說話。”
“啊?”林夏螢蹙眉,想了想問,“這是泛指,還是特指?”
周遇北:“呃……反正你記住就好了,他不是什麽好人。”
林夏螢:那就是特指某個人了。
她出聲應下,想着表哥肯定不會害她,約莫那位同學真挺混蛋的?
周遇北收了手機,兩眼望了會兒天,有點生無可戀道,“你說我是不是真沒什麽優點?”
“怎麽會?”林夏螢很認真地回,“有很多啊,善良、純真、正直、細心……”
笑出聲後沒多久,周遇北更加了無生趣,自言自語,“那我都有這麽多優點了,喜歡我會死啊。”
“算了,不提也罷。”他掉頭,“咱們回去吧。”
剛進小區就撞見出來散步的熟人,周遇北向對方介紹了林夏螢,他倆聊着她也不自在,于是她提議自己先走。
如果她一個人先進門,小姨肯定要責怪表哥沒好好照顧她。思考一瞬,她選擇在單元樓道口等人。
這地兒蚊子是真的多,泛黃的路燈掩在層層疊疊的樹葉裏,映出飛蛾撲閃的身影。
林夏螢在又被咬出一個包後,充滿希冀地望向來路。大概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還真叫她把人給盼回來了。
她站起來,細聲細氣地對走來的黑影招手叫了聲:“哥?”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越近越能看出差別。來人似乎更高一點,頭發更短些,單肩挎着包。
只有兩步之遙時,路燈打在他頭頂,叫她看了個清楚。
單眼皮,薄唇,穿着件黑T,神情倦淡,疏離感很重,燈光映襯在肌理上,倒更顯他神色置身事外。
他從林夏螢身側徑直邁了過去。
一層階梯都踏上了,感應燈應聲而亮,照出他微挑的眉峰。
兩秒之後,他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低垂眼眸審視般地看來,語氣算不上多友善。
“你叫我?”
林夏螢剛要搖頭,就聽見他聲音涼得像冰鎮過一樣:“我可沒你這麽大的妹妹。”
那神态,那口氣,跟大爺說“我可沒你這樣的不孝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說賈寶玉對于“天下掉下個林妹妹”是又驚又癡,那他對于她這個“林妹妹”,恐怕是又疑又嫌。
林夏螢:“……”
晚間,火爐般的城市削減了熾熱,風帶動梧桐枝葉婆娑作響。
蟬聲似乎比之前更顯撕心裂肺,一段獨屬于夏天的旋律開始奏響。
吵架的一種妥協。
他或多或少了解市場價,就他家房子這行情,壓根便宜不到哪兒去。
稍微窮點都租不起。
“你這孩子真是……”程惠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是在給她臺階下,“按正常程序走的。”
“哦。”他點頭,“我回房了。”
程惠在後面連連囑咐:“別天天熬夜學到一兩點,長不高!”
路昀沒回頭,手在空中擺了擺,“一米八五夠了。”
程惠:“……”
欠打。
***
送走周爺爺周奶奶,家裏又平靜下來。
林夏螢在房間埋頭寫作業,周遇北突然敲門進來。
“怎麽啦?”她擡頭問。
“妹,我想聽首生日歌。”他探了個腦袋,笑得賊兮兮,“用那個。”
他眼神示意過去,角落裏放着小提琴盒。
林夏螢看向已經落灰的琴盒,抿了下唇,“很晚了,會打擾別人休息。 ”
“沒關系,很短的!有人找上來我滑跪道歉!”
她猶豫了會兒,點頭。
塗松香,起弓,拉一首生日歌不過幾十秒的事情。
周遇北撐着腦袋聽,結束後問:“你是不是不喜歡家裏來客人?”
“沒有啊。”林夏螢否認。
“那,是想媽媽了嗎?”
林夏螢動作一頓,揚起笑說:“我每天都在想她呀。”
“可我覺得你好像不開心。”
“因為好多作業沒寫完。”林夏螢蹙眉道,“但表哥過生日,我很高興。”
“哦……”周遇北不再多言,“那不打擾你了,早點睡。”
他退出房間前,又看向那把孤零零的琴,還願意拉的話,應該問題不大吧?
林夏螢放下筆,自覺撒謊不是好主意,可又不知道怎麽說。
她不怎麽喜歡過生日,因為她的生日是媽媽沈知音的受難日。
據說,她出生時,爺爺奶奶得知她是女孩,頭也不回就出了醫院。很長一段時間,對于她媽媽都沒有任何好臉色。
這種不喜在得知沈知音可能再也無法生育後到達了巅峰。
童年見面的日子總是不歡而散,她常常沒做錯事而被指責,久而久之很害怕見到類似年齡的長輩。
所以看到表哥一家和樂美滿,恍如被舊日的自己淩遲。
後來沈知音和林從舟離婚,林夏螢自己選了跟媽媽走,可後來她連媽媽都沒有了。
沈知音去世的時候,給她留了兩個選擇,一是回到林家繼續當她的大小姐,二是跟小姨回南邑。
她選了第二個。
走走停停,外公不在了,媽媽不在了,揮別朋友,爸爸也不是自己的了。
包括現在這個家,她遲早也是要離開的。
她只有媽媽留下的那把琴。
***
早晨收日記的時候,林夏螢後知後覺一陣心虛。
她寫的時候只想着說明情況,沒考慮那麽多。
路昀回來,看她一臉心事,随口一問:“沒睡好?”
“啊?”
他說:“難道淩晨一點不睡覺的不是你?”
林夏螢失眠,半夜刷了兩套模拟卷,中途還打翻一個玻璃杯。可這事兒他怎麽會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就意味着他那時候也沒睡。
她後知後覺,一牆之隔外,住的就是他。
就挺尴尬。
李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批閱到她的日記,這種懷揣事兒的心情真不好受。
各種事情加起來,她更尴尬了。
祝一蕾隔着過道跟她聊天,都拯救不了有些焦躁的她。
“螢螢,你書包上的挂件呢?”
林夏螢低頭望去,原本拉鏈上挂了個小毛絨兔子,是以前朋友送的。她一直沒取下來,竟不知什麽時候不在了。
她愣了愣,回道:“可能是丢了。”
“好可惜啊,那個超好看。”
“是麽。”林夏螢笑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沒關系。”
數學課前,李紅神出鬼沒來到班級門口,在郎奇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表情嚴肅地叫走了路昀。
祝一蕾問她:“咋了?”
林夏螢搖頭:“不知道。”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因為她寫下的文字,才引得這個局面,更不确定李紅的态度。
許是見她有點遲疑,祝一蕾又道:“怎麽,你受他的氣了?說出來,我幫你打回去。”
“沒有沒有。”林夏螢連忙斬釘截鐵地擺手。
路昀這個人,除了不太好說話,除了和表哥有些不可言說的糾葛,其實,人還是挺不錯的吧。
李紅這一聊就是小半節課,再回來時,他也看不出什麽異常。
很平常地掏出書,很平常地轉着筆上課,很平常地扭頭端詳她——
“又幹嘛?”
還在上課,他卻一點不講究。
林夏螢不發一言扭回頭,沒接這個腔。
一串問題卻在腦子裏滑過:
李紅是找他說那個事兒吧?
她是什麽态度?
他為什麽沒反應?
他知道是自己多管閑事嗎?
她甩了甩頭,驅趕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認真聽課。
卻不想,沒幾分鐘,幾個警察從他們班的窗戶走過。一會兒,李紅過來跟這些人說了幾句,又把他叫出去了。
這下,所有同學都伸長脖子往外張望,就差沒長千裏眼順風耳了。
郎奇的話徹底不管用,竊竊私語攔都攔不住。
然後這節課就改成了随堂測驗。
下課之後,林夏螢和周遇北也被叫走。
主任辦公室裏的人比想象中多一點,圍了一波老師、警察,好像還有學生家長。
林夏螢走到門口,聽見崔主任正用那卡着痰的嗓音問話:“這麽大個事兒你怎麽能不跟學校跟老師反應呢,要不是警察同志根據校服找學校來,這事兒誰能知道?”
路昀一臉無所謂:“沒必要啊。”
周遇北大概也反應過來是什麽事了,嘟囔着:“這也行?”
林夏螢無奈嘆氣,敲了敲門,喊報告。
一衆人齊齊回頭,崔主任找空隙說了句:“進來。”
然後又扭頭回去:“怎麽能無所謂?這是你的榮譽,學校的榮譽,這是思想政治教育育人的重要一環……”
他頭頭是道講了一堆,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
路昀頗為嫌棄地挪動了身體,稍作避開。
等人講完了,他才點了點頭:“哦。那您是不計較我遲到的事兒了?”
崔主任:“……”
他氣得想摔茶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轉換目标,朝林夏螢和周遇北招了招手:“到這兒來。”
“知道找你們是什麽事吧?”崔主任大概覺得他們倆長得乖巧,語氣都和藹不少。
周遇北一副“我不願多說”的擺爛模樣,林夏螢只好當嘴替。
不過她也只看到了開端,發展和結果也是一無所知。
路昀打斷崔主任的問詢,“問她做什麽?”
崔主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那不是目擊證人嗎!”
路昀回視:“都找着監控了,您有必要嗎?”
林夏螢這才意識到自己寫給李紅的日記是多此一舉,即使沒有那個,他們遲早也會發現真相。
正發着呆,就聽崔主任眼神一轉:“李老師,你來說兩句。”
紅姐兩手一攤:“該說的我都和他說過了。”
崔主任眼睛瞪得更圓:“什麽意思,敢情這事你早就知道?”
“也就,比您老早個半小時吧。”李紅目光一掃,很是自然地和林夏螢對上,又不露痕跡地劃走。
惹得她突然緊張。
恰在此時,路昀忽然轉頭,眼睛對向她。
什麽意思?老師告訴他了?
她心虛地磕巴:“怎、怎麽了?”
換注意力。
林從舟幫忙遞的那封信确實是她的朋友寫的,那個“友情距離是200米”、送她兔子挂件的朋友。
她在馬路上打開了這封信,就着昏暗燈光看了起來。
“螢螢,對不起,在你最需要安慰和陪伴的時候,我卻忽視了你的感受。很多時候我神經有點過于大條,導致沒能捕捉到你的情緒變化,幼稚地自以為咱們關系最好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像父母總是無意間傷害小孩一樣。可是可是,我對你的感情和對他不一樣啊,你因為這個吃醋嗎?天地可鑒,你是我姚靈犀最最最好的朋友!”
“所以,轉學為什麽不告訴我?給你發消息為什麽不回?你就一輩子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嗎?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同意你跟我單方面絕交!”
看了之後,林夏螢嗓子更悶了,像吃了壞掉的櫻桃,苦,酸,澀。
夜色已至,她折好信紙,沉默地繼續走。
巷子裏這會兒還是熱鬧的,沿街有燒烤店設置露天桌椅,煙火氣不過如此。
林夏螢經過時,有喝冰啤喝上頭的大叔突然站起來,嘴中冒出爽朗的南邑方言。她受驚般地停下,熱風吹得她腦子模糊。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像失去方向一般,看着這路遙馬急的人間。
就這一眼,她見到了街對面電線杆下站了兩個人。
相差無幾的身高,少年人挺拔勻稱的身形,那是周遇北和路昀。
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周遇北脖子都紅了,袖子挽到手肘,俨然是一副想揍人的架勢。
“你故意叫江藝妍來的吧?”周遇北抹了下額頭,“看我笑話?”
路昀瞅他一眼,語氣很淡:“讓你認清事實罷了,我可不想摻和進三角戀八卦。”
“我們倆關系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他媽——”
“那就從現在開始。”路昀輕飄飄揮開周遇北的拳頭,“可以嘗試變好一點。”
周遇北:“……?”
“你瘋啦?”
他仿佛不認識眼前這人了一樣,上下瞅來瞅去,恨不得把人盯穿了,“被鬼上身了?”
路昀面露無語:“随你怎麽想。”
“草,你不會是喜歡我吧,老子是直的!”
“傻逼吧你。”路昀恨不得給他踹上一腳,眼神裏明擺寫着:神經。
他不再想搭理,瞧見江藝妍從燒烤店裏出來,他擡了擡下巴,“江藝妍應該還有話對你說。”
然後擡腳就要走。
正是這拔腿的動作,他稍微歪了頭,看到對街站着個女孩,眼神空洞,頰側發絲淩亂。
林夏螢見二人相安無事,再加上自己也沒有心情過去摻和,更怕表哥看見她這副模樣詢問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于是急匆匆溜了。
路昀拎上包,不忘囑咐:“先走了,賬已經結了,要是還想加東西,回頭發我賬單。”
昏黃路燈下,少女的背影愈漸朦胧。
周遇北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漸漸發現問題:“狗東西,老子沒加你好友!!!”
完呢!”
“能不能等會兒啊?”
反抗無效,她們還是被趕了下去。
走位自然是要和搭檔一起練,不過林夏螢的搭檔不見蹤影,她獨自排完。
尤姝學妹脖子上挂着工作牌,見到林夏螢吃了一驚,“學姐你參加這個節目啊?”
“嗯。”她看到了她的工作牌上寫着,學生會宣傳部。
尤姝眼睛往四周逡巡,左看右看沒發現想找的人,問道:“學姐你搭檔呢?”
她搖頭。從剛才開始,她就沒見到路昀。
“啊?這男的也太不負責了吧,丢下仙女跑路是個什麽事兒,學姐你放心,等他出現我幫你揍他!”
這……也行吧。不過,負責,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有點太嚴重了?
林夏螢微笑着,尤姝又發現不對勁了,“你怎麽沒化妝呀?”
“沒什麽必要。”她說,“反正幾分鐘就結束了。”
“那怎麽行?”尤姝一臉不贊同,“我們高一的節目,連男孩子都有妝造呢。正好,學生會這邊請了專門的化妝師,學姐你跟我來。”
林夏螢不由分說被拉走。
操場建的舞臺邊搭了個帳篷,人群進進出出,閉幕式的主持人在裏面念稿子,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人,比如說化妝師、道具師。
尤姝跟那位化妝師說了幾句,就把林夏螢按在座位上,“辛苦老師了!”
“學姐,那我就去忙別的了,你乖乖等結束哈!”
林夏螢一臉茫然地看着老師的手在她臉上掃來掃去,每當她覺得快要結束的時候,又總是被摁回去,“等等,還有呢,別心急!”
她的上一次化妝的經歷還停留在小學,兒童節上臺表演,也是老師給他們化妝,每個人的臉都被化成一個紅雞蛋。她都不敢直視自己,自此有了陰影。
總算結束,林夏螢感覺自己像蒙了塵一樣,有點呼吸不過來。
這裏沒有鏡子,她想起自己随身帶了手機,邊打開前置攝像頭觀察了下。
“哎呀,保準驚豔!相信我的手藝!”老師左看右看,滿意得樂滋滋,“你是華爾茲那節目的吧?我怕你男伴看了都走不動道。”
閉幕式主持人應該是高二的,稿子也不念了,在旁邊看熱鬧,“是啊是啊!”
倒也不會……
手機的自動美顏功能太誇張,這也看不出來和平常有什麽區別,她只好作罷。
正好手機彈出消息,原來是失蹤人口:“排完了?”
林夏螢:“嗯,你去哪兒了?”
八千裏:“你到1號門等我。”
林夏螢滿頭問號,他出校門了?幹嘛呀?
八千裏:“算了,少走點路,梧桐道等我。”
然後再無消息過來。
附中是園林式校園,裏面綠蔭如蓋暫且不提,就說進了一號門,便是一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梧桐道。
九月底的梧桐尚未落葉,瘋長後的枝桠仍是勾連在道路上方,提供蔭蔽。
林夏螢關上手機,心裏暗暗吐槽,這人可真是獨裁,這不叫商量,這叫通知。
走出帳篷才發現天色沉得厲害,日落後天空呈現靜谧的藍色。
她一路走到梧桐道,這會兒閉幕式沒開始,不少人在這兒散步,人來人往的。繁密的枝桠間是一盞盞亮黃的燈。
林夏螢又敲字:“你在哪兒?”
哪知他直接回了語音通話。
這這這……
她接通,聽到他淡淡的聲音:“你到了?”
“嗯,”她環視一圈,“最裏面的一棵樹。”
“站着別動。”
這近乎命令的語氣,又成功讓林夏螢腹诽他的專制。對着屏幕一看,他竟是沒挂。
也沒聲音了啊……?
她貼近揚聲器,風聲呼呼,以及,似乎還有衣料摩擦的聲音。
不明所以。她放下手機,朝遠處看。
長得不見盡頭的梧桐道上,有個少年一次次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拿着什麽在迫切地狂奔。
他步子邁得很大,敞開的校服外套整個被甩到身後,簌簌風聲中,松軟頭發一起一落。
藍調時刻,沿路燈光打在他臉頰上,映射得昏黃。
他跑得,恐怕比他奪冠破紀錄的三千米還快。人群中時不時有回頭看他的。
終于,路昀停在她面前,喘着氣,低眸和她對視。
林夏螢仰頭,只見他有一瞬間的呆滞。
“怎麽了?”她臉上有髒東西麽。
可能……是有?化妝師往她臉上塗了很多。
他率先挪開視線,輕輕咳了咳,沒看她,把手裏的東西往前一遞,“給你。”
那是束花。很小巧的一束,包裝紙外系着的白色的紗。
等等!那是,頭紗?
她呆呆地擡起頭,他卻是避開目光。
所以他失蹤的這段時間,是拿着那錢出校門,去買這個了?
他一個毫無浪漫細胞的直男,買這個???林夏螢簡直無法想象店員和他産生的化學反應。
“給你了就是給你了,再怎麽着也得用在你身上,沒有還回來這種說法。”他是這麽解釋的,“我又不是垃圾桶,不做回收。”
額,這嘴還是一如既往。
她知道他是好心,便也就收下了。相處久了她發現,其實他這人就是做的多,說的不多。
廣播呼喚各班進場,林夏螢打破沉默,“那走吧?”
“你不去換衣服?”他問。
“不着急,節目在最後。”她說,“先去看高一高二的表演。”
操場上熱鬧非凡,看臺坐滿了不說,主席臺、主席臺邊、跑道上、五分之一的草地,竟然全部坐滿了觀衆。
堪比音樂節人擠人現場。
更不可思議的是,幾乎人手拿着一個熒光棒,沒有熒光棒的就開着手機閃光燈。
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像黑暗中成群的螢火。
主舞臺搭在另一側的跑道上,舞美極致變換,透亮了整個夜。看臺頂上,安置了一盞大燈,還會變方向,照得整個草地中央亮如白晝。
草地側面和舞臺正對面,有多個攝影機架在那裏,這些是不動的,還有人工移動攝影的,以及頭頂盤旋而飛的無人機。
林夏螢原以為晚上黑,什麽都看不清,她也不會太過丢臉。這下好了,她的預估完全錯誤。
她沒想到附中真的能把一個普普通通的運動會閉幕式搞成這樣。
回到班級所在位置時,有不少人發現她上了妝容,都回頭看她。
她聽到很小聲的議論。
“好漂亮哎!”
“他們家基因真好,周遇北也帥的!”
“路昀跟她一起來的耶,這什麽情況?”
“人家搭檔不能走一起啊?”
“當然可以哈哈哈!”
林夏螢不知作何反應,只好默默看節目。
高一高二排的節目花樣百出,女團舞、小品、民樂團、情景劇……這哪是閉幕式,這比藝術節還精彩。
看臺上坐着的觀衆尚且矜持,在草地上盤膝而坐的人已經快瘋了,感覺個個都要就近爬到臺上歡呼。
倒數八九個節目的時候,就有工作人員來高三喊人了。
林夏螢和一衆人下了看臺,只見紅姐也起身一道。
一班:“???”
紅姐:“看什麽看,我和你們郎老師不能跳華爾茲?老年人不能有享受青春的權利?”
“哇塞!!!”
“紅姐您才不老呢!您是仙女!”
“紅姐威武!紅姐厲害!紅姐牛逼!”
李紅一個眼神掃過來,“拍什麽馬屁?我還不知道你們,收斂點,小孩交給你們帶一會兒,別給我教歪了。”
郎小朋友:“……”
林夏螢先回教室拿禮服,再到操場旁邊的衛生間去換,祝一蕾也跟着她一塊,說要幫她提東西編頭發。
地方本就不大,一個年級的幾十號人擠在這兒,難免遇到熟人——江藝妍。
林夏螢單方面認識她,就只當作不認識,正要目不斜視走過去,卻見她招招手,和祝一蕾打招呼。
差點忘了,她們是高一時的同學。
各個班訂的禮服并不相同,江藝妍班上訂的是湖藍色長裙,手臂處有絲帶飄飛,像是飛天神女。
“祝一蕾,你也參與這個節目?”江藝妍笑容明亮。
“不是。”祝一蕾介紹,“我送朋友過來,周遇北表妹。”
也正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江藝妍将視線投到林夏螢身上,打量着:“确實長得挺像,那和周遇北搭檔嗎?好像沒聽他提。”
祝一蕾:“和路昀。”
江藝妍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是麽。”然後她又多看了林夏螢幾眼。
祝一蕾也沒再多說,手上整理着東西。林夏螢卻隐隐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氛圍,很隐秘。
有關她,也無關她。
和祝一蕾相識這麽久,她也對她有些了解,這個語氣說話……不能說讨厭江藝妍吧,但一定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可她們倆之間,好像也沒什麽仇怨啊?
祝一蕾幾次提到她的時候,都挺正常的,也沒說過她什麽壞話。若是沒有什麽具體的不愉快的事件,那就只能是因為什麽人了?
什麽人……要說她們倆共同認識的人,林夏螢在腦袋裏搜索一圈,有一些線索湧現出來:
祝一蕾和周遇北都喜歡西瓜汁加旺仔牛奶;
她解釋是說自己喜歡吃甜的,但平常壓根看不出來;
一開始不熟時,她對她多有照顧,也許是愛屋及烏;
她記得周遇北的生日;到家裏來會首先問周遇北在哪;
周遇北喜歡江藝妍;她和周遇北稱兄道弟……
所以,其實,祝一蕾喜歡周遇北嗎?
林夏螢被自己這個大膽的揣測吓了一跳。
冷靜,冷靜,可能是猜錯了。仔細想想,喜歡周遇北也很正常啊,誰能拒絕狗狗型的笨蛋帥哥?
林夏螢決定暫且先把這事兒放一邊兒,眼前還有更棘手的。
她抱着裙子去換,出來時隐隐感到不适。她之前只簡單看了眼,竟沒發現,後背露了一大截。
和後背一比,前面露的那點鎖骨根本算不得什麽。
華爾茲集體舞這個節目也是算運動會比賽項目的,班級排名次有積分拿,評判标準不得而知,評委大概就是看動作标準程度、和搭檔的默契程度以及顏值……
最後一個标準是聽班上女生猜測的,她們講人都是視覺動物,比如有些愛豆業務能力不好,但一看美貌,瞬間就覺得可以原諒了。
林夏螢給自己洗腦,這都是為集體榮譽考慮,不用想那麽多。
這禮服裙擺太大,還是有些重量的,她提着走。
一出來,祝一蕾就是一頓猛誇,誇得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給你挽發型?咦,婚禮都是什麽發型來着?”
林夏螢都被她逗笑了。
最後在林夏螢的強烈要求下,披發戴流蘇珍珠發夾,能固定發絲的同時還能遮擋皮膚,完美。
拿出頭紗時,祝一蕾也是吃了一驚:“不是沒有嗎?這是哪來的?”
她只好解釋了一番。
祝一蕾嘀咕:“這豈不是真新郎行為?”
林夏螢沒聽清,“啊”了一聲。
“沒事哈沒事。”
紅姐此時也換裝完畢出來,有老師在,氣氛一下子又熱鬧起來。
“好年輕啊!”
“頭一次看老師參加呢,1班這不妥妥加分嗎?”
“老師也好漂亮!”
李紅這副樣子,1班的同學也是第一次見,個個跑過去圍觀。
男生早就換完在外面等着了,見她們女生結束,也一個個跑過來起哄。
“哇塞,郎哥這眼光好啊好啊!”
“郎哥人呢?”
郎奇被1班男生拖過來,和李紅老夫老妻了,此時竟也有種不可言說的冒粉紅的氛圍。
林夏螢跟着大部隊去跑道候場,她不太敢看自己是什麽樣子,只好一直低着頭。
李紅招着手突然喊她:“林夏螢,過來過來。”
她不明所以地跑過去,李紅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這麽漂亮,豈不是更要背挺直點,頭擡起來點?”
原來紅姐也一直在關注她。
林夏螢耳朵泛紅,按紅姐的照做,也正是這一擡頭,她看見了站在後面的路昀。
雖說穿得都差不多,不過他個高腿長顏正,在人堆裏依舊顯眼得過分。
他似乎有點跑神,插着兜放空不知在想什麽,反正心思肯定不在待會的舞步上。
林夏螢抿抿唇,換了個方向看。
吳童旭這會兒當顯眼包:“哎哎哎,各位,我提議哈,我們一會兒來個大合照!”
“行啊。要不每一對單獨也來一下?”
“首當其沖就是郎哥紅姐啊!這必須的!”
李紅眼神威脅:“你們是不是想交作文給我了?”
吳童旭撓頭:“這又不考試,寫什麽?”
“非要考試?生活中每件事都能寫。”李紅微笑說,“比如現在,你怎麽寫青春?”
“哈哈哈哈這題我不會,咱請語文好的吧?林夏螢!”
“林夏螢!林夏螢人呢!”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叫她名字,林夏螢真是汗顏。
李紅替她解圍:“嘿,這有什麽意思?偏生就要請那語文不好的。”
“路哥!”
“路哥你快上!”
“不是吧,你們真不怕他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路昀翻了個白眼,無語。
這群人太能鬧騰了,若不是現在舞臺上還在表演節目,怕是全場觀衆的目光都得聚焦過來。
林夏螢走遠了點,不想承認和他們是一夥兒的。
“哎呀,路哥你看看,你不說話把我們美女都冷走了!”吳童旭在後面喊,逼得林夏螢腳步是越來越快。
“是啊是啊,路哥你怎麽回事?”
路昀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摸摸鼻子,心想他能說什麽?書到用時方恨少。
耳邊紅姐正在感慨:“哎!到底是老了啊,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郎奇卻說:“保持年輕的秘訣不就是一直和學生呆在一塊兒?”
“是啊!就沖這個,當一輩子老師也不虧!”
笑作一團的是青春,中二犯傻是青春。
此時是夏末,晚風灼面,路昀用盡畢生文采,也只道青春是——
我在心口鑿開一束光,飛來一只螢火蟲。
評價我還是第一次聽。”
林夏螢解釋道:“人如其名,就像太陽那樣,他熱烈張揚,但同時也……溫暖。”
程惠驚訝:“你是這麽理解他的名字?”
這,很奇怪嗎?
昀,太陽升起,日出日光之意。
來日之路光明燦爛。前程遠大,向陽而生。
路昀兀地想到學期第一次班會的游戲,他随口一說,讓她用三個詞形容他。原來,那三個詞竟是出自這裏?
她形容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名字。
後知後覺的了解真相,讓他無奈搖搖頭。
程惠笑了笑道:“他爸爸取的,不過他已經不在了。”
林夏螢眼睫顫了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這有什麽?”程惠覺得小姑娘可愛,揉了揉她的腦袋,“作為醫生,我平時看到的生離死別不算少,漸漸地就覺得是很平常的事了。不是有句電影臺詞是這樣說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林夏螢被揉得有點不好意思,接着聽到後面那句,又覺得很受教,于是那點不好意思就散了。
“吃點水果吧。”程惠說。
“不用了。”林夏螢看了眼手表,估摸半小時應該快結束了,她得去面對,于是道別,“我就走了。”
程惠不是沒聽到對面的動靜,不過僅僅是作為房東,她不好多管別家家事。
“一個人可以嗎?”她扭頭使喚人,“路昀,送送她。”
路昀看了她媽媽一眼,“嗯。”
還要你說?
剛出了門,林從舟也從對面出來,小姨逐客出去自然不會送他,他擡眼一瞧,自己的女兒以及那個眼熟的男孩,不露痕跡打量了下。
“阿螢,和你小姨好好說說。”他嘆氣。
林夏螢點了點頭,目送他走遠。
打量是雙方的事,路昀瞥一眼,皺眉。
這人……
林夏螢回頭:“就到這兒吧,謝謝你了。”
她語氣又恢複淡然,仿佛剛才的哭泣,又或是給他發的好人卡,都只是假象。
“看着你進去。”他倚着牆壁抄兜講,“人丢了我要負責任。”
林夏螢:“……”這點事她無法計較,只“哦”了聲,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周遇北的聲音:“是螢螢嗎?”
林夏螢扭頭無言看路昀,不知現在,還是否需要自己管這攤子事兒。
路昀接觸到她的眼神,無聲笑了笑,“我走,我走行吧?”
可在邁入家門前,他突然轉身,抄着口袋的手拿出來,回頭揉了揉她的頭發。
似乎比程惠方才的撫摸還輕柔些。
“真走了。”突如其來的動作莫不是什麽告別必備?
這舉動把林夏螢驚了一跳,在周遇北開了門後,她飛速竄了進去。
眼,哦,是我的,只不過加了個套。
這卡套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路昀倒是滿意,悠悠地說:“這樣有辨識度,不然哪天丢了你就哭去吧。”
林夏螢:“……”
“既然這樣,那我不客氣了。”祝一蕾看明白了,伸手往袋子裏撈。
“嗯好。”
祝一蕾邊喝邊疑惑:“我從來沒見你充過校卡耶。”
林夏螢說:“第一次充太多錢了,還沒花完。”
祝一蕾問:“還剩多少哇?”
林夏螢:“不知道唉,估摸還有一千多?”
祝一蕾霎時被嗆到:“那你心可真大。”
林夏螢:“啊?”
祝一蕾用下巴颏兒點了點後面的路昀:“不是把密碼都告訴他了?”
林夏螢:“沒有啊……”
祝一蕾又是被嗆到,喝進去的汽水噴了出來,林夏螢趕緊抽紙給她擦。
“完蛋,喝人嘴短了。”祝一蕾眼神哀怨。
“嗯?”林夏螢還在局勢之外。
祝一蕾:“之前出現過校卡被人盜刷的事例,所以附中有規定,在小賣部一次消費超過五十要輸密碼。要不你估算下這袋子裏……”
她話沒說完,林夏螢卻已經悟了。
所以,照這個邏輯,這是路昀請的。
他只是幫她把校卡上了個套。
祝一蕾扭頭,拿着汽水主動和路昀說:“謝謝路哥大氣。”
“好說。”路昀扯了一邊嘴角笑,“聽着不爽,喝着還爽?”
“嗯,嗯?”
我靠,這就是,他全都聽見了!貼臉開大可還行?
路昀靠在椅背,嘴上沒饒人:“不怕我下毒害你?”
祝一蕾尴尬地“呵呵”兩聲:“您這自然是不會害我們人美心善的阿螢,我放心哈。”
林夏螢比她還尴尬,頭埋得比鴕鳥低。
路昀輕嗤一聲:“你倒是會哄人。”
祝一蕾:“溜了溜了……”她保證再也不在背地裏吐槽這人了。
他真該給這嘴上個保險!
林夏螢看着滿袋子的東西,猶猶豫豫挑了瓶白桃氣泡水喝,心裏卻是在想怎麽還錢。
不知是這瓶裝蓋的時候太緊,還是她上完體育課滿手是汗,竟是怎麽也擰不開。
放桌上擰不開,在桌下使勁也擰不開。這下可好,腦子裏什麽也不想了,就只剩一個念頭:我還不信了。
忽然後面傳來一聲嘆,又夾雜着笑。
路昀站起來,勾着身體往前探,毫不費力抽走了那瓶氣泡水,擰松了,遞還給她。
“謝謝啊。”
這麽多東西,她自己一個人是消化不完的,人多力量大,左右分分就可以解決。
往右小聲喊了句:“吳哥。”吳童旭一直在探頭觀察這邊的情況,不過唇部一直保持“拉鏈拉緊”的狀态。
聽見林夏螢叫,他這才像被拉開拉鏈一般,問:“怎麽?”
她拎了拎袋子:“你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後面悠悠傳來一句:“你給他們了,明兒再要我的東西可不能了。”
這?
林黛玉語錄,他怎麽也是學會了?
“不敢要不敢要。”吳童旭笑眯眯的,“你留着吧。”
這算什麽?吃醋?吳童旭讪笑挪動過來耳語:“怎麽樣?我這波給力吧,助你逃過一劫。”
路昀盯着前面那纖細背影:“呵,我本來就在劫難逃。”
吳童旭無語地翻了白眼:打住,再說對單身狗就不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