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君晟身後, 陌寒牽着兩匹馬,陰恻恻地睨着沈栩。
相比陌寒的不善,君晟淡然地走到季绾身邊, 執起季绾冰涼的手,摩挲她腕子上的指痕,淺笑問道:“沈公子是特意來尋內人的?”
被“逮”個正着,沈栩沒急着否認, 失意之下有種破罐子破摔的頹廢感, “是啊。”
君晟繼續摩挲季绾的腕子,目光都未施舍給沈栩一眼, “可要進門喝杯熱茶?”
“不了,與夫人已經談攏,告辭。”
談攏......
君晟聽出一點添油加醋的意味, 他松開季绾, 慢慢走到沈栩面前, “來者是客,不能讓客人空手而歸。陌寒, 去取兩壇梅子酒。”
二人身量相差無幾,同日出生, 都是精致俊逸的容顔, 站在一起令人賞心悅目,可平靜之下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陌寒又睨了沈栩一眼,鐵青臉色下,是無條件的護主之意。
季绾走到君晟身邊, 拉了拉君晟的衣袖, 在兩個高身量的男子面前顯得玲珑嬌小。
“別生事,會讓老夫人和太師為難的。”
君晟放柔語氣, “好,聽夫人的。”
這個稱呼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得,季绾眨眨清澈的杏眼,不打算計較他昨夜的“無情”了。
假夫妻也不該有隔夜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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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溫軟的模樣,君晟提了提嘴角。
你侬我侬的小夫妻,刺痛了沈栩,他別過臉,舔了下幹澀的唇,今日體力、心力皆耗盡,沒精力再做綠葉襯托他人花田。
陌寒去而複返,遞上兩壇酒,沒有驚動沈家任何人。
君晟接過,轉送給沈栩,落在季绾眼裏溫和寬厚有肚量。
當着季绾的面,沈栩努力維持着風度,不與君晟撕破臉,是以,在君晟遞上酒時,他伸出左手去接,卻被避開,不得已又換了右手。
再次被君晟緊緊握住。
這一次,他也較起勁兒,與君晟較量着力氣。
兩人手背均暴起青筋,彎曲的骨節發紅。
可畢竟沈栩掌心舊傷未愈,僵持之下,結痂的傷口滲出血。
舊傷迸裂,疼痛翻番,順着傷口蔓延至手臂、肩頭、側頸,連帶着面龐微微抽搐。
或許是在季绾面前,自尊作祟,沈栩沒有抽回手,忍着劇痛不服輸。
君晟面上雲淡風輕,下手毫不含糊,捏得對方指骨咯咯作響,在分開的一剎,撣了撣沾血的手指。
沈栩的血。
沈栩同時收回手,拎着酒壇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掩在衣袖下的手止不住顫動。
罷了,何必逼自己做悵望失意人。
留意到兩人手上的血跡,季绾搖搖頭,剛要邁開步子,被君晟拉了回去。
見狀,陌寒默默退開。
四下無外人,季绾仰頭問道:“交換身世那會兒,你為何逼沈栩做出選擇?”
君晟面不改色,“一看他就像負心人,我不想你受騙。”
“初見面,你就知道護我?”
君晟默了默,沒有接話,視線掠過她的肩,看向沈栩遠去消失的方向,“他還在偷看。”
“不能吧......”
季绾對沈栩還算了解,那人應該沒有窺視的癖好,可也說不準,畢竟不是完全了解,否則也不會被耽誤這些年。
“我們進去吧。”
“不急。”君晟擡手捋她額頭碎發,劃過眉梢、颞颥、雪腮、下颏,眸光漸漸溫柔,“再氣氣他。”
“啊?”
季绾迷惑之際,被擡起下颏,一張俏顔在男人的虎口裏綻放。
她瞳孔微張,映出男人漸近的面龐。
皮膚在餘霞中細潤玉白,看不出毛孔,五官精致到挑不出瑕疵,若非要雞蛋裏挑骨頭,那就是他的雙眸太過幽深,叫人窺不出端緒。
季绾意識到他是想用上次在太師府的方式氣沈栩,可太師府好歹是私人府邸,這裏是巷子,随時有鄰裏經過。
“別......”
“念念,他在看。”
君晟以虎口托起她的臉,又以食指和拇指輕掐她的腮,稍一用力,就将那張緊閉的櫻唇掐開一條縫。
朱唇皓齒,雲鬓堆鴉,花容玉貌好顔色。
眼前的俊臉一點點放大,季绾推也不是,迎也不是,被一茬茬清冽的氣息包裹,她緊閉上眼。
也好,若這樣能讓沈栩死心......
被沈栩糾纏到生出厭煩的少女攥緊自己的裙擺,在懵懵懂懂中等待着什麽。
可唇上沒有襲來預想的觸感,耳畔倒是傳來一聲輕笑。
“念念在亂想什麽?我不是随便的人。”
君晟貼在她耳邊,視野裏早已沒了沈栩的身影。
沈栩打從轉身就沒有逗留,更沒有偷窺,不過是君晟在逗弄少女罷了。
季绾睜開眼,羞色風馳雲卷而來,蔓延至每一寸肌膚。她推開嘴角帶笑的男人,百口莫辯。
誰亂想了?
明明是他在故意引導。
與這人越相處,越會發現他光鮮的外表下藏着滲透進骨子裏的壞。
羞憤之下,自處不得,季绾越過男人,推開沈家大門,快速離去,還哪管沈栩是否在偷看,等回到新房才想起自己是要去給弟弟送書的。
算了,改日吧。
從巷子離開,沈栩沒有直接回去太師府,而是乘車去往太子麾下一名幕僚的家中,托其代為轉交一封信函。
當晚,馥寧公主被太子傳入東宮。
兄妹二人發生争執。
“皇兄為了一個書生,要禁足我?”
“沈栩可不止是書生,他是君氏下一任家主。”
比起馥寧公主怒形于色,太子施施然地倚坐在美人榻上,懷裏抱着一只通體雪白的長毛貓,是承昌帝的愛寵,時常在各座宮殿裏轉悠,極為親人。
可此刻白貓有些炸毛,被太子順着毛一下下安撫。
馥寧公主忍不住冷嘲:“等到沈栩繼任君氏家主,小九、小十都長大成人了,皇兄不會覺得君氏的人會放着親族皇子不扶持,來效忠東宮吧?”
懷裏的白貓越發炸毛,發出了極不友善的聲音,太子渾然沒有警惕白貓随時會發動攻擊,依舊順着它的毛。
“小九現年五歲,小十未滿百日,等他們形成氣候,少說也要十年,這十年風雲變幻,保不齊誰扶搖直上,誰每況愈下,我們只需謀劃當下,争取最大的利益即可。”
馥寧公主不認同,“君太師是大鄞朝廷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帝師,他在君氏擔任家主,就不會真心扶持皇兄,別說十年,二十年後,東宮也得不到君氏的助力。小舅舅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君氏念咱們的人情了嗎?”
“為兄說了,十年風雲莫測,保不齊誰每況愈下,或是權勢,或是身體。”
每況愈下的身體麽......馥寧公主怔住,良久,垂下眼簾,弱了氣勢,“皇兄要親手栽培一把利劍,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沈栩該給皇兄磕個響頭。半路父子,想來也沒多少感情。不過,他可知曉皇兄的良苦用心?”
“這事不急,待沈栩在黃榜上名列前茅有了力再說。沒有力的棋子形同廢棋。”
太子松開手,任白貓跳在地上,哧溜跑出殿門。
馥寧公主接過宮侍遞上的糖水,攪拌兩下,放在了角幾上,意有所指地挑起眉,“所以我也是皇兄的棋子吧,還要被禁足。”
“馥寧,母後教誨我們,至親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再意氣用事去得罪太師府的人,包括君晟和他身邊的人。”
“那個賤婦嗎?”
太子晃了晃寬大的衣袂,“為兄不喜歡一再重複說過的話,懂嗎?”
漫不經心的警告,如寒蟬落在皮膚上,引起絲絲不适。
**
當晚,季绾躲在卧房沒有出去,直到戌時将盡,家中來了稀客。
在馨芝的服侍下,季绾匆匆換上一套石榴裙,快步去往前院,見德妃正與喬氏坐在院子裏說話。
楊荷雯、曹蓉陪在一旁,很是拘束。
金秋夜涼,德妃一襲霧紫織金長裙,外披妝花鬥篷,雍容華貴,任喬氏請了幾次,都沒有去正房坐坐。
她是來找季绾的。
見季绾走來,曹蓉找回些場子,發揮着場面人的作用,将季绾拉至身邊,“怎麽才來啊?娘娘等你許久了。”
與德妃往來數十日,私下已無需見禮,但當着婆母和妯娌的面,季绾還是盈盈曲膝,恭敬道了聲“娘娘萬福。”
德妃攜禮而來,加上身份擺在這,說出的話落在沈家人頭上自是分量極足。
不同方才的客氣清冷,德妃熱情地拉過季绾,“本妃是受太子之托,前來替馥寧公主賠不是的。”
話落,沈家人大為震驚,一是沒有聽說季绾與宮裏的帝女有隔閡,二是因那句“受太子之托”以及“賠不是”。
能讓帝女賠不是的人,掰手指都能數得過來吧。
季绾也有些吃驚,但仔細一想,辨析出端倪,太子肯屈尊纡貴間接替胞妹賠不是,八成與沈栩有關。
想必是沈栩對馥寧公主給予了回擊,矛盾展開在了太子面前。
德妃命人擡上兩大箱子珠翠羅绮,“太子的心意,這事兒咱就算翻篇了。”
太子都出面了,想不翻篇也不行,季绾點點頭,沒有客氣退回,那樣反倒拂了太子的臉面。
場面活兒做完,德妃睃趁一圈,沒有尋到某人的身影,“安钰呢?”
這可把季绾問住了,傍晚帶着羞憤回到新房後,她就閉門不出,沒刻意打聽君晟去了哪兒,或許正在書房中。
德妃雖是女客,卻是承了太子人情來做和事佬的,作為臣子,即便不露面也該有所表示才是,怎可不現身?
微微尴尬下,季绾扯個慌,替君晟掩飾失禮,“他不在家中......”
沒見着君晟,又與沈家人無話可敘,德妃沒有久留,帶着一衆宮人離開,在季绾送她至巷子口時,附耳小聲道:“不必記太子的好,不過是有利可圖罷了。”
“明白。”
德妃喜歡與聰明人打交道,卻是第一次結交涉世未深又聰明伶俐的民間女子,“回吧,替本宮給君安钰帶個好。”
人前“安钰”,人後“君安钰”,德妃也算是個八面瑩澈之人,照顧了沈家人的顔面。
季绾目送車駕離去,才一轉身,與融在夜色的男子對上視線。
“貴客都走了,先生才現身?”
說罷,她越過君晟,不打算多言。
顯然還蓄着氣兒。
君晟握住她的小臂,将人拉回身前,在女子略微的掙紮和排斥下,附身揉了揉她的發頂。
“表兄妹尚且要避嫌,何況是臣子和宮妃。”
這話沒差,但德妃以和事佬的身份前來,于情于理總該露個面的,又不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不知是不是錯覺,季绾留意到,君晟總是有意無意回避德妃。
“你與德妃娘娘自小相識在太師府,青梅竹馬,利益又有所捆綁,不該如此生分吧。”季绾故意板住臉,故作高深,“不會是有過感情糾......”
猜測的話未講完,雙唇挨了一下,被迫止住話音。
君晟用指尖輕敲她的唇,看她下意識噘了噘,忍不住輕掐她的腮,直把人掐得眯起一只眼才罷休。
“成婚的人,懂得避嫌不是好事?”
季绾還來不及羞澀就被掐住腮幫,再溫婉的性子都被激出惱意,“啪”地拍在他作亂的大手上。
清脆一聲,拍得那只手泛紅。
憑君晟的洞察,完全可以躲過,可躲過的話,她就會自己拍自己一巴掌了,是以,男人結結實實挨了這麽一下。
溫柔笑問:“手打疼了吧?”
季绾擦了擦掌,“先生好愛捉弄人。”
“我哪裏捉弄你了?”反思了下,君晟看向她的臉,“還在為傍晚的事生氣?”
清越的聲音配以溫柔的語調,溫和得快要沁出水來。他聲音本就動聽,帶着讨好時,能叫人溺斃其中。
聽出對方的示弱,季绾正想着要不要順坡下,握手言和,卻聽那人話鋒一轉,戲谑問道:“我确實不是随便的人,但為了念念,可以破例一次。”
“......?”
這話是何意?
沒等季绾反應過來,下颔被再次擡起。
月光盈滿視野,那人居高附身,在月光中金相玉映,連輪廓鍍上的光都是皎潔奪目的。
季绾心裏亂糟糟的,擂鼓般跳動,琢磨不清他有幾分打趣、幾分真,甚至在彼此的唇相距半寸時,都沒有做出拒絕的動作,以致君晟在短瞬的遲疑後,真的傾覆而下。
“不要——”
方寸之際,氣息清晰交纏,季绾慌亂退開。
月也纏綿,月也清冷,清冷地形成一道屏障,隔絕開暧昧。
季绾當他玩笑開過了,責怪地嗔了一眼,“先生莫要再愚弄我。”
說罷,不等君晟說什麽,快步走進沈家大門,留下與孤影為伴的男人。
君晟在星河飛月下緩慢踱步,背靠矮牆揚起修長的頸,似嘆似笑。
适才,在克制和感性間,他有所失控。
有楓葉落在發間,他擡手摘下。
秋意闌珊,人孤寂。
次日,季绾醒來,君晟已去上朝。晨風瑟瑟,葉落滿院,窗外傳來笤帚的飒飒聲。
季绾推開窗,見馨芝和蔡恬霜正在打掃落葉,說說笑笑的。
她深吸口氣,讓煩亂的思緒沉澱,随後合上窗,梳洗打扮。
今日她打算為學堂的孩子們熬些潤秋燥的梨湯,便在醫館打烊後帶着馨芝去往街市。
秋日産梨,但因皇城一帶盛夏幹旱,梨的産量變小,兩人尋了半晌才在一個犄角旮旯的攤位上看到新鮮飽滿的鵝梨。
“老板怎麽賣?”
“老板怎麽賣?”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季绾看向另一名買主,莫名有些熟悉。
那人小厮打扮,左臉一道疤痕,生得樣子很兇,舉止上亦沒有禮讓,挑選了幾個表面油潤的,丢下幾個銅板朝街對面一輛馬車跑去。
攤主急呼:“诶,兄弟,給多了!”
“我家公子賞你的。”
季绾順着那人跑去的方向轉動視線,看那兇巴巴的小厮掏出一個梨子擦在衣襟上,随後雙手遞給坐在車上單手挑簾的男子。
季绾驚愕,那男子是......曾被父親一紙訴狀送進牢裏的君氏四公子君騰,其父官居正三品戶部右侍郎。
當初,兩家鬧得雞飛狗竄,極不愉快。
四公子年紀不大,未滿二十,派頭不小,出行必是香車寶馬,嬿婉環繞,賺足了路人的視線。
冤家路窄,季绾扭回頭,撿了一袋梨子,付過錢兩,拉着馨芝匆匆離開。
君騰咔嚓咬下一口梨,沒注意到攤位前的女子,“挺甜,拿去太師府孝敬祖母不寒碜吧?”
兇巴巴的小厮賠笑道:“老夫人最愛吃鵝梨,今年街面上鵝梨少之又少,自是不寒碜。”
君騰覺得有道理,撇了只啃了一口的梨子,歪歪斜斜翹起二郎腿,“走,去太師府。”
當四公子拎着一兜子鵝梨走進側門,與即将出府的沈栩遇個正着。
“呦,巧了。”
君騰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除了入獄那段時日吃了過去十幾年都沒有吃過的苦,其餘時候都是享受錦衣玉食的。
做派纨绔,與二皇子交情匪淺。
沈栩瞥一眼,雖是同輩,但自己年長他幾歲,又是大房嫡長子,合該受到尊重,可事實相反,君騰只把他當成半路認回來的寒酸親戚,從不開口喚一聲“兄長”。
看他拎着一兜子梨,沈栩猜出他是來孝敬老夫人的,這人纨绔是纨绔,卻與他的胞妹君淼一樣,喜歡黏着老夫人。
兩兄妹對比起來,還是君淼更像高門養出的小姐。
在沈栩打量君騰的同時,君騰也在打量他。
“果然是富貴養人。”
再不是才秀人微、一身是刺的窮書生了。
後面的話,君騰一笑略過。
沈栩知他嘴裏吐不出好話,沒有理會,闊步邁出門檻。
“等等。”君騰走上前,“聽說馥寧公主與君晟的小媳婦鬧了矛盾,将怒火轉移到了你的身上,害你差點毀了清白。大男人的,還要清白啊?為誰守着呢?”
既是纨绔,打聽消息的門道自是甚多,尤其是宮裏的風月事。
沈栩冷冷睇他,“別人的事,少打聽。”
“聽東宮的人說,太子托德妃娘娘去了一趟沈家,替公主給君晟的小媳婦賠了不是,我猜......”他露出看好戲的笑,“你對那小娘子還沒......”
“住口!”
将人激怒,君騰更興奮了,直拍大腿,“這可熱鬧了,德妃娘娘喜歡君晟,君晟娶了醫女,醫女曾是你的未婚妻,你呢,又與德妃娘娘成了表兄妹。”
沈栩在聽得那句“德妃娘娘喜歡君晟”時,終于正眼瞧君騰了。
“你說娘娘喜歡君晟?”
“當初太師府人盡皆知的事,怎麽,這都不知曉?”
“君晟呢,可曾動心?”
“君晟若是動心,娘娘就不會甘願做君氏的棋子入宮了,也就沒季绾什麽事了,季绾充其量做個妾。”
沈栩懶得與他鬥嘴,但在聽到他羞辱季绾時,目光驟寒,“這些話以後爛在肚子裏,非禮勿言。”
君騰呵一聲,雖不爽利,卻又拿他沒轍。
誰讓他是太師府的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