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落日熔金, 片片金芒籠罩郁蔥曠野,秋風過,草尖輕點, 迎暮色。

季绾掀開簾子,帳外沒了沈栩的身影,她沒有在意,攔下一個挎刀的蘌前侍衛, 想要打聽君晟和九皇子的下落。

侍衛搖頭輕嘆, 道了聲:“還未尋得下落,娘子勿躁”。

“那君太師和君侍郎呢?”

“兩位大人在皇帳那邊。”

季绾讓開路, 望向燦燦夕陽,擔憂之情溢于言表。傍晚已開膳,她沒有胃口, 胃裏火燒火燎, 不打算用膳, 在這邊,除了君晟, 也沒人會在意她是否果腹。

可才一轉身,就見沈栩端着飯菜站在帳邊, 像是在等她回頭。

“用一些吧, 填飽肚子才有力氣。”

季绾越過他,打簾走出帳篷,“別再纏着我。”

沈栩默默坐回帳前的長椅,默默吃起飯菜。

戌時, 望月樓。

沈二郎依着邀約的時辰, 第一次來到富商貴胄聚集的望月樓。巍峨的樓宇盡顯富貴,讓他無形有種自慚形穢之感。他放下那個檀木箱子, 理了理衣襟,走進樓門。

望月樓裏連跑堂都是穿羅戴銀的。

“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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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堂笑着上前,不動聲色觀他衣着,略顯寒酸,拿不準他是來吃酒賞月的,還是另有目的。

沈二郎非等閑,一眼看穿跑堂的輕視,淡淡道:“鄙姓沈,單名一個濠。”

跑堂立即反應過來,連忙引他去往三樓,變臉之快,也在沈二郎的預料中。

“貴人已到了,沈公子請随小的來。”

“門外的箱子,勞煩找人擡一下。”

跑堂應了聲,讓門侍将檀木箱子擡了進去。

箱子不大,雕花鑲金,堪比百寶箱。

跑堂推開一間雅室的門,向裏面點頭哈腰,“兩位爺,你們等的客人到了。”

仍是男裝打扮的馥寧公主看向身側久日不曾出來逍遙的喻小國舅,道:“小舅舅,咱們可說好了,要給他安排東城兵馬司吏目一職。”

前陣子,因臨街米行老板娘賄賂東城兵馬司一衆官吏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涉案之人一律革職流放,吏目一職仍有空缺。

喻小國舅歪倚在美人榻上吃着葡萄,“你都開口了,舅舅還能不給面子?放心吧,不會食言的。”

馥寧公主給他斟酒,示意跑堂将人帶進來。

沈二郎走進雅室,雖不知對方究竟是何身份,但已猜到自己那晚好心施救的小公子是個大人物。

馥寧公主起身作揖,“沈兄。”

沈二郎還禮,“還未請教小兄弟尊姓大名。”

“不急,先喝酒。”

喻小國舅坐着沒動,一貫的傲慢,卻從外甥女的态度中品嘗貓膩,向來比他傲慢的外甥女,在待人接物上可不會如此盛情。

有家室的廪生,君晟的二哥,怪棘手的。

喻小國舅吊着眼梢,比劃道:“沈兄坐。”

看對方衣冠楚楚的,又一再賣弄關子,沈二郎如坐針氈,“上次不過是出了點綿薄之力,不足挂齒,小兄弟的贈禮,在下受之不起,這便如數退還。”

馥寧公主搖晃酒杯,“上次得沈兄仗義出手,甚是快慰,這點謝禮是應該的。”

被人追債,何談快慰啊?莫不是公子哥疲于讀書,喜歡找刺激做樂子,才會在大晚上被自家仆人追趕?

沈二郎一頭霧水,有些排斥不知根知底的人物,“小兄弟的謝禮,對在下而言,如金山銀山壓頂,惴惴不安,還請收回。”

馥寧公主笑道:“沈兄既然不收,那小弟欠你一份人情,可小弟從來不虧欠別人,不如這樣,記得上次沈兄說過自己是廪生,我這裏有個兵馬司吏目的差事,不知沈兄可有興趣?”

沈二郎錯愕,沒有驚喜,只有驚吓,“小兄弟究竟是何人?”

“沈兄先說有沒有意向?”

“在下沒有意向,萍水相逢,沒想過回報,這便告辭。”

說罷一鞠躬,轉身走向門口。

馥寧公主猛地起身,“沈兄!”

“算了。”喻小國舅按住馥寧公主,放走了落荒而逃的沈濠,“市井之人,有自知之明是好事,由他去吧。”

“小舅舅不準看低他。”

“不是,這就護上短了?”喻小國舅氣樂了,“他有家室,還是個窮秀才,哪一點值得你倒貼?”

“從小到大,沒人會真心維護我,我在他那兒感受到了人情的暖。”

“那舅舅我呢,白疼你了?別忘了,他還是君晟的二哥!”

在馥寧公主心裏,自己的小舅舅不過是個酒肉知己,談不上交心,“沈二哥若是願意休妻,做我入幕之賓,君晟管的着嗎?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一個半路認回的兄弟。”

馥寧公主沒提“驸馬”的字眼,而是以入幕之賓來代指,無非是深知皇室絕不會容她挑選這樣一個驸馬入宮。

喻小國舅坐回榻上,發覺沈二郎與沈栩很像,都屬于周正、溫雅、沉悶的性格,小公主或許只是喜歡這類的人。

**

天色漸漸暗沉,暗道外傳來救援聲,君晟耳尖微動,閉眼判斷聲音傳來的源頭。

他的背上,背着哭累的九皇子。

據他判斷,他們墜入的并非人為打造的陷阱或暗道,而是擅長挖土的獸類所築的巢窟。

巢窟四通八達,卻狹窄陰暗,無法直立行走,長久陷在地下,已有了窒息感。

九皇子揉了揉眼皮,聲音沙啞,腿部傷口的血已幹涸,痛到麻木,“舅舅,澈兒害怕。”

五歲的孩童尚且不懂險境可能會通往死亡,只覺得幽閉難耐,呼吸受阻,忍不住打顫。

君晟反手拍拍他,繼續匍匐,緊剩的體力只夠尋着聲源爬行,連求救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即便高聲求救,外面的人也聽不真切,畢竟孩子的哭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如今只能希望自己判斷無誤,以及在爬出去前,遇不到回巢的野獸。

能挖掘這樣洞穴的野獸,絕不是兔、鼠類的小型動物。

九皇子摟住君晟的脖子,感受到舅舅在一點點艱難爬行,他吸吸鼻子,頭暈胸悶,想哭又怕影響到舅舅的判斷。

小家夥側臉趴在君晟的背上,體會着從父皇那裏得不到的呵護。

自小到大,他最喜歡的人除了母妃,就是安钰舅舅了。

君晟每匍匐爬行一段時長,就會颠一颠背上的孩子,确認孩子沒有暈厥。

危急關頭,暈厥是大忌。

好在命不該絕,在持續爬行了兩刻鐘,汗流浃背體力快要耗盡時,他看到有月光透過重疊的雜草透射進來。

迎着淡淡月光,他以手肘為支撐,繼續爬行,當光縷越來越皎潔,他用力揮開遮蔽在洞口的雜草。

月光照面,新鮮的空氣大量湧來,充盈肺部,君晟帶着九皇子爬出洞口,仰倒在草地上,大口呼吸。

精疲力盡之際,他拿出火折子,燃燒起遮掩洞穴的幹枯雜草。

火光蹿起,吸引了救援的人們。

“找到了!在那邊!”

“快,随我過去!”

腳步聲從四周傳來,比之洞穴裏的空寂,多了一份踏實感,九皇子扁扁嘴,費力爬到君晟懷裏,嗚嗚地大哭起來。生平第一次經歷死裏逃生。

君晟脫水嚴重,但還是擡手拍了拍孩子的背。

轱辘聲打破夜的阒靜,将士用馬車将一大一小拉向營地。

一路上,君晟補充了食物和水,緩解了不少,不再頭疼,但九皇子情況大為不妙,左腳踝傷勢嚴重,必須立即救治。

亥時,星月被杳杳稀薄的雲層遮蔽,天地昏暗,季绾被馮小公公請去皇帳。

皇帳中還未收到消息的君臣們,看向新婚不久的女子。

君太師滿臉疲憊,示意季绾坐到他身邊。

在場之人,只有他與季绾沾些親故,勉強稱得上她的公爹。

君二爺也是一臉郁色,除了君晟,更心系九皇子。萬一九皇子有閃失,君氏要扶持哪一個皇子?太子還是尚在襁褓的十皇子?

承昌帝看向季绾出聲安慰道:“吉人天相,君卿和朕的皇兒都會安然歸來,季娘子不必太過憂慮。”

察覺女子眼眶泛紅,額角有幾縷長發遮擋眉眼,坐在燈火中身形更似故人,承昌帝在悵然中發怔,讓人給季绾遞上帕子。

可她的容貌與景氏差別很大,不及姚寶林相像,韻味偏于柔美。

季绾沒有流淚,壓抑着情緒溢在眼眶,她不能哭,要等到救援的将士帶回最後的消息。

若經過一夜未尋到人,後果不堪設想,那麽深的洞穴,人會窒息的。

是她執意進山,才致君晟涉險。

自責蔓延在心底。

帝王恩不可拒,季绾接過帕子攥在手裏,“多謝陛下。”

承昌帝還想說些寬慰的話,卻聽帳外傳來馮小公公的公雞嗓——

“陛下,回來了,回來了!”

季绾騰地站起身,難以按捺激動,剛要邁開步子,又扭頭看向上首的帝王。

承昌帝點點頭,目視女子提裙跑了出去,身姿翩跹如燕。他亦起身,帶着衆人走出皇帳。

囿苑風冽,草木簌簌,偶有寒鴉聲,季绾順着車輪的聲響跑去,見一群手持火把的将士跨馬而來,馬匹中間是一輛搖晃的馬車,車檐傳來晃動的銅鈴聲,叮叮咚咚響在漆黑的夜,遏雲般美妙。

季绾停下來,看着熟悉的身影挑簾而出,單臂抱着一個孩童。

孩童挂在男人臂彎,歪頭沉睡着。

再次看到君晟,季绾握了握拳,在昏暗中形單影只,直到與君晟對上視線,看見君晟向她擡起空出的左手。

再無顧及,她提步小跑,裙擺搖曳,一頭紮進君晟懷裏。

“先生!”

所有的擔憂和迷茫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君晟單手環住季绾,埋頭在她柔軟的發絲裏,輕輕“嗯”了聲。

夜的薄寒在相擁中升溫,季绾冰涼的雙手也有了溫度。

斜後方的角落裏,沈栩垂眸,下颌微僵,談不上什麽心情,大抵是失落吧,也在這一刻看清了自己內心的陰暗。

他是不希望君晟回來的。

太子站在旁,擒着幾分閑涼,轉身回了帳篷。

不喜沾染他人喜樂。

君太師舒口氣,轉而擔心起受傷的九皇子。

衆人紛紛上前,由君二爺接過轉醒的孩子,急切道:“快傳太醫!”

承昌帝在一片混亂中伫立,看向相擁的小夫妻,又看向自己的孩子,屬于帝王的威嚴不容他慌亂,只是鎮定中又多了一絲難掩的惆悵,不知為何。

激動過後,季绾後知後覺薄了臉兒,想要退離君晟的懷抱,卻被男人雙臂環住。

君晟收緊手臂,感受屬于自己的溫煦。

“先生,你怨我嗎?”

“為何怨你?”

“是我堅持進山導致你涉險。”

季绾願意承擔這份責任,就不知該如何補償。

君晟松開她,體力已支撐不住身體的疲憊,急需休息,“那先欠着,容我想想該讨要些什麽。”

“啊?”季绾品出些不尋常,感覺他蘊藏了壞水,可還是欣然應下了,“那你慢慢想。”

“扶我去聖駕前。”

季绾扶着他走向承昌帝。

君晟作揖,“臣失職,致九皇子受傷,也讓陛下擔憂了。”承昌帝擡手虛扶,“錯不在卿,不必自責,快回去歇息吧。”

君臣寒暄了幾句,君晟摟住季绾的肩,以她做“拐棍”,慢慢走向自己的帳篷。

依偎的身影,被月光拉長。

長長久久。

回到帳篷,季绾扶君晟走向木床。

君晟頓住步子,“髒。”

被困數個時辰,以匍匐爬行脫險,身上的衣裳破碎不堪,君晟低頭看向臂彎裏的女子,“我想洗洗。”

季绾點點頭,扶他坐到桌前,取來木盆,擰幹濕帕,将帕子覆在他的臉上,一點點擦拭,“把衣裳脫了吧。”

濕潤浸透肌膚,君晟閉上眼,喉結輕滾,“你幫我擦?”

“嗯。”季绾知他體力耗盡,需要盡快休息,歉疚作祟,也顧不上羞澀和男女之防,故作鎮靜地催促道,“快些。”

君晟緩緩解開身上的系帶,脫去外衫和中衣,露出上半身,在燈火中泛着玉白膚色。

耗了幾個時辰的體力,胸肌和腹肌充血贲張,精壯健美,季绾倒吸口氣,不知該從何下手,慌亂地繞到他身後,說服自己要心無旁骛。

她是醫者,不該羞恥于直視男子的身體。

微蜷的手指隔着濕潤的帕子擦拭在男子挺闊的背上,輕輕柔柔沒施加多少力氣,擦得細致認真,不落一寸。

君晟單手搭在桌上,起初還在輕松敲打,可随着那力道游弋過尾椎的位置,一種難言的酥麻迅速竄起,舒展的身體再次充血,呼吸随之加重,忍着不把身後女子拽到懷裏的沖動啞聲道:“念念,可以了。”

“嗯?”季绾歪頭看向他的側臉,以為他太疲倦想要盡快休息,于是加快了手裏的動作,擦拭過背部,又來到男子身前,彎腰打濕帕子,硬着頭皮擦拭起他的前胸,再是腹部。

瑩瑩燈火柔人腸,素來克制的男子閉眼沉浸在陌生的情欲中。

為其擦拭過上半身,季绾擡眼,“我去給先生取換洗的中衣。”

說着就要起身離開,被君晟拉住腕子,帶了回來。

“只擦一半嗎?”

季绾臉兒紅紅,嗫嚅回道:“剩下的,先生自己來吧。”

腰腹往下太過私密,怎可由她經手?

不是該心照不宣麽。

她遞過帕子,等着君晟接過去。

君晟握着那截細細的腕骨,半晌松開手,接過帕子站起身。

等季绾從包袱裏取出一套嶄新的中衣回到桌邊時,君晟已擦拭完,身上原本的衣衫松松垮垮的。

季绾放下嶄新的中衣,默不作聲地走開,倚在門口望向帳外,耳邊是窸窸窣窣的換衣聲。

“可以了。”

聞言,季绾轉過身,見男子獨自走進屏風,并不像剛剛那樣虛弱。

“先生要做什麽?”

“沐發。”

“我來吧!”

季绾跟上前,拿過君晟手裏的葫蘆瓢,拉他躺到帳篷裏唯一的木床上。

男子的墨發異常柔軟,浸濕後抓在手裏如撫緞面,季绾打上皂角,來回抓揉,溫聲細語說着無關緊要的話兒,本以為有助于催眠,偶然睇去一眼,發現君晟在認真聆聽。

她擡手捂住他的眼簾,“先生睡吧,我會替你絞幹頭發。”

君晟問道:“你睡在哪裏?”

季绾竭力表現得雲淡風輕,“我打地鋪。”

君晟不認同,“地上寒氣重,會着涼的。”

恐他心中有所惦記休息不好,季绾趕忙改口:“嗯,是我縮手縮腳了,那委屈先生,咱們湊合一晚。”

湊合,同床共枕的湊合。

季绾咬住舌尖,快要冒熱氣。

達成目的,君晟不再多言,任她折騰。

絞完發,季绾端走木盆,又去帳外提了桶水回來,悄無聲息地擦拭起自己。

月朦胧,星暗澹,天地氤氲霧氣中,秋草覆霜,萬籁俱寂。

季绾吹滅蠟燭,披了件外衫走到木床前,靜立良久,面上淡然,腳趾扣地,快要被矛盾吞沒,不停說服自己要通變達權,不該扭捏拘小節。

一咬牙,她褪去外衫,剛邁開步子,又攏起外衫,坐在了床邊,替男子蓋上被子。

君晟面朝外,留出很大的空位,可面對這張平靜俊美的面龐,季绾還是做不到平靜處之。

一男一女同處一室,同栖一榻,怎會不緊張?

正在她糾結時,面朝外的君晟忽然翻了個身,留給她一道背影。

壓迫感驟然消退,緊張和糾結得到緩解,季绾慢慢側躺在床邊,攏着衣衫蜷縮身體,閉眼放空自己。

夜很靜,風無聲,不知過了多久,一條手臂環住了睡着的女子,将她向裏側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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