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送禮

第34章 送禮

當然, 抱怨是沒有用的,穆國公世子也絕沒有這個本事改變本時代的人身依附。所以愣神半天之後,他還是只能接受三冗的無奈現實, 并深深共情了當年王安石的悲哀。

更悲哀的是,穆祺連壓縮開支的空間都沒有。國公府內其餘的開銷也就罷了,給老道士送禮的花費卻是斷斷儉省不得的。飛玄真君萬壽帝君勤儉愛民四季常服不過八套, 所以從來都下旨約束內外, 反複聲明聖壽不必鋪張,只看取天下臣民的一片真心。但勳貴圈子與老登打了這麽久的交道, 哪裏不知道老登陰陽怪氣下真正的心意?

所謂“聖壽不必鋪張”, 指的是宮中絕不會為虛榮浮誇的典禮浪費一星半點,連慣常有的賞賜與晉升都一概蠲免;所謂“一片真心”, 指的是勳貴重臣宗室督撫該送的禮分毫短少不得,還得争奇鬥豔出人意表,才能把忠心體現個十成十。

概而言之, 老道士又能收禮又不必花錢還禮,還能再次強化自己四季常服不過八套、不慕繁華心系百姓的人設,三管齊下裏外通吃, 贏麻了都。

不過, 老登贏得再麻,下面也是既不敢怒,亦不敢言, 甚至還要屢屢上表, 請求老登“賞收”——老登收你的禮是賞給你臉面,等閑的人還沒有這個恩榮的, 建議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而鑒于最近老登被迫割肉,才剛剛從內庫撥出了每年一百萬兩銀子的開支;今年當然要抓住機會狠狠回血, 必定得在生日中大大的給下面賞一波臉面,出死力爆富哥的金幣。

作為勳貴圈子中的核心,在此兇狠淩厲的刀法之前,穆國公府不但不能躲避,還必得挺身而出,力表拳拳忠愛之心,殷殷跪舔之意。而穆祺emo良久,在腦子裏将區區兩千兩銀子的用途裏裏外外揣摩了一遍,終于悲哀的發現,自己可能真有些舔不動了。

誰懂啊家人們,天下怎麽會有這樣離譜的下頭貨啊!

或許是見主家實在煩憂,侍奉在側的管家猶豫片刻,還是小心開口:

“小的鬥膽說一句,進獻的賀禮也不是非得要千金萬金,只要心意到了,聖上也必定會龍顏大悅的……”

穆祺緩緩轉過頭來,面上卻絕無喜悅之色。他長長嘆氣:

“是啊,還得看要心意……”

舔皇帝是一門相當高深的技術工作,絕不僅僅是大筆銀子砸下去便有效力的——當然,這倒不是說真君不喜歡銀子;但下面總不能真拿俗氣鄙陋的銀票來亵渎勤儉治國四季常服不過八套的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所以,在送禮的時候不但預算要足,還必須得仔細考慮聖上微妙的取向與興趣的轉移,貼心貼腸的展現自己的赤忱忠愛,花費的精力甚至未必比籌錢的時候少。

……概而論之,滿朝勳貴重臣這十幾年來應付上下,便仿佛是在談一場永無止境且只有付出毫無收獲的奇葩戀愛,在老登持續不斷的真心考驗下上下身心俱疲,真有不堪重負之感了。

關鍵吧,談戀愛累歸累,好歹還有非理性的荷爾蒙頂着,所謂甘苦自知,外人也不便說什麽。但老登雖然年過半百而風韻猶存,可下面的大臣們胡子皺紋一大把,也實在是生不起什麽生理性的悸動了呀……

Advertisement

穆祺長長嘆一口氣,用賬簿蒙住了臉。

·

在沉寂了數日之後,飛玄真君清妙帝君萬壽帝君細細研讀天書,終于在閑言碎語中分析出了重大的進展。

這一句閑言碎語非常簡單,似乎只是谪仙人閑暇時的吐槽:

【又要給老登預備禮物了,煩躁】

僅僅這一句話,真君的心便驟然提了起來——滿朝文武重臣,有資格給他送禮的可絕對不多;僅僅用這一句話做篩查,他便能将懷疑範圍縮小到……一百人以內!

……好吧,飛玄真君畢竟是個皇帝,還是個不怎麽擺爛經常辦事的皇帝。只要經常辦事,便不能不與上層圈子反複接觸,如此一來信息與資源流動格外頻繁,當然很難鎖定嫌疑人。

所以,勤政也有勤政的壞處。要是換做真君的好大孫擺宗上位,那保管用不了多久就能鎖定關鍵人物啦。

當然,即使人物如此複雜,只要真君下了狠心去查,也未必沒有眉目。只不過真君委實有點忌憚谪仙人那看起來簡直要原地黑化大殺四方的怨氣,所以始終不敢讓手下過于細究,生怕觸碰了到未知的雷區,讓谪仙搖身一變邪劍仙什麽的。

但現在谪仙主動暴露,真君也就絕不客氣了——他仔細思索了半日,立刻便讓司禮監的幾個心腹在京中鼓吹了一番萬壽賀禮的消息,同時嚴格監視天書,連罵街的屏蔽音也不放過。

這樣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立刻就有了效果。不過幾日,天書就憤怒的來了波大的:

【真是天殺的卷王!老登才放了一丁點消息,一個個争先恐後就舔上去了!能不能有點節操,能不能有點良知?聽說送禮的底線已經卷到五千兩了,這還叫人怎麽活?】

果然,看別人的樂子就是讓人身心愉悅。飛玄真君被天書磨砺了這麽久,脾氣與人性都日益增長,居然學會了通情達理,不再計較那一丁點冒犯了天威的無禮用語。他甚至舒舒服服靠在軟榻之上,自在的欣賞谪仙人的窘迫。

當然啦,那個“五千兩”也是令飛玄真君格外心曠神怡的消息。他悄悄算了一下,要是這個數字穩定可靠,那自己過一次大壽,起碼能收三十萬銀子的禮。要是在招待宴會和賞賜的規格上再努努力砍上一刀,有個二十幾萬兩的純利潤不成問題。

應該說,老登雖然一錢如命厚黑陰陽,但到底還是太看重聖君仁主的臉皮,在搞錢的事業上不夠有創造力,居然還要勉為其難,自己掏腰包來招待敬獻賀禮的重臣。而老登的金孫擺宗在這方面就非常看得開,從來不因為皇帝的身份生出什麽精神內耗。擺宗過生同樣是大肆收禮,但招待賓客的事情卻全部分包給手下太監負責,主打一個一毛不拔分厘入庫,比老登走得更遠,也撈得更多,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

而現在嘛,尚且拉不下顏面的真君還僅僅只滿足于幾十萬兩銀子的小收成,他怡然自得的翻過一頁,輕松閱讀下文:

【光是銀子也就罷了,這些該天殺的工賊還要卷出新花樣來,百般的讨求什麽祥瑞,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前年南直隸就送了“白鹿”、“白馬,大得老登的歡心;但實則只是幾匹得了白化病的可憐梅花鹿與野馬罷了。今年巡撫重引舊例,要祝老登“福祿雙全”,除了抓白化梅花鹿以外,居然還不知從哪裏弄了十幾只同樣雪白的蝙蝠,一齊送入京師。

……說實話,要不是南直隸巡撫一向恭順,本人都懷疑他是建文餘孽,要趁着宗室齊聚京城的大好日子,将朱老四的孽種一網打盡。要不然你送點別的什麽不好,居然送蝙蝠這種天生的病毒聖體、一切傳染病的培養皿!生化奇襲,帶病突擊,狠毒莫過于此!】

身為朱老四的孽種,飛玄真君萬壽帝君皺了皺眉。他倒是不怎麽在意“孽種”,但費力思索片刻,卻記起南直隸巡撫的确上了個密折,要進獻“瑞獸”。

地方巡撫進獻瑞獸本是常事,流程上也相當要簡易得多;因為往日被文官伏闕力谏當衆洗臉的慘痛教訓,外地派來禦前祝壽的官吏都要被嚴格搜檢,由裏到外細查祖宗十八代,生怕混進去某個讀書讀昏了頭的文青,在飛玄真君面前一時義憤說出什麽捅破天的大事。但大概是同樣略通人性的緣故,真君與他的動物朋友們一向是心意相通,善待有加,現在精心養着的貍奴“霜眉”,待遇就比不少心腹還要高。

畢竟吧,動物們又不會開口噴老登煉丹誤國奢侈腐化;又不會在半夜勒老登脖頸勒得他兩腿亂蹬,這不比下人貼心得多?

但這麽貼心的瑞獸禮物,卻莫名沾上了什麽“生化襲擊”之類的怪詞……飛玄真君微微覺出了一點不妙:

被天書這麽陰陽的東西,結果一般都不太好啊。

【當然,你也不能指望古人知道什麽傳染病學,但人家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老登生日之後京城立馬就是一場怪病風行,而怪病的中心恰恰就是安放白蝙蝠的西苑。旁邊就是中樞內閣值房及司禮監——千裏突襲,中心開花,由上到下,一網打盡;誰敢說我大安巡撫不懂兵法?!這般用兵如神,就是藍玉、許達複生,太宗皇帝起于地下,也必當瞠目結舌,驚嘆于這生化戰争的手法。

不過說來也奇怪,以史書的記載,老登曾在生日宴後親自賞玩過這十幾只生化奇兵;但作為高烈度病毒的密切接觸者,老道士居然只是咳嗽了幾天沒有理政,其餘并無大礙。反倒是司禮監和東廠的公公們随行侍奉,死的死傷的傷,光是高燒燒死的就有好幾個……

從症狀上來看,由白蝙蝠擴散出去的擺明是某種高烈度的呼吸道病毒;就算在古代交通受限傳染困難,在京城中殺個七進七出人人吊孝是沒有問題的。但老登執政時終究沒有鬧出什麽大瘟疫來,也算奇事一樁。

如果由事後的考古資料分析,應該是西苑常年煉丹,揮發的硫磺貢蒸汽與二氧化鉛煙霧浸潤上下,已經在土壤及生物中殘留有相當可觀的濃度。而可憐的病毒大概是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寄生對象會是這麽一群重金屬大咖,可能連都還沒有來得及傳播出西苑,就在與鉛汞硫磺的奮力搏鬥中含恨而終了。

這可能也是老道士的天命之一吧。如果不找對辦法,老登還是很難殺的。】

難殺的老登嘴角抽搐,內心卻是波濤洶湧,起伏不定。大概是因為那十幾只被天書指斥為萬惡之源生化奇兵的白蝙蝠還沒有入京,又或許是自己在天書中并無大礙飛玄真君尚且能保持基本的鎮靜,不至于大喊大叫,過于失态。

但在激憤緊張之下,他的腦子卻是格外的清明敏銳,隐約中回憶起了南直隸巡撫上一次進奉的白鹿、白馬——那一次倒是沒有鬧出什麽瘟疫;但真君卻分明記得,似乎在觀賞過這天賜的祥瑞之後,司禮監立刻就流行起了肺痨病,同樣也是死了好幾個太監……

以本時代的拉垮醫學,當然沒有什麽尋根溯源排查病因的意識,但被天書提了一嘴之後,這本來無關緊要的往事就變得極為刺眼了!

送一次祥瑞就出一次大事,這送的究竟是祥瑞還是妖孽?!奶奶的,南直隸的人不會真是建文帝餘孽吧?

飛玄真君的臉色變得很高深莫測了。他沉思片刻,抽出司禮監送來的奏折記檔,用指甲在南直隸巡撫的名字下掐了一道。這是他與心腹太監彼此約定的記號,大抵便是“某某小人,永不敘用”的意思;司禮監秉筆們看到痕跡自能領會,會在日後拼命的為難一無所知的南直隸官吏,為他們預備一雙不大不小、恰恰合适的小鞋。而真君超然物外純潔無暇,當然就不必承擔這算計臣下的惡名了。

……至于蝙蝠嘛,橫豎還在運送進京的路中。讓東廠找個人把車半途攔下來,一把火燒了也就是了。

飛玄真君長長吐出一口氣,心裏竟頗為平穩。所以人的心态也是要磨砺的,被天書破防數次之後,老登終于修成了雲在青天水在瓶,兩兩相忘不動心的甚高境界,所謂開落無意,任庭前雲卷雲舒,老登已經能在風雲變幻中坦然對之,再不會為凡塵的瑣事牽動心腸了。

老登,有德啊!

·

不過,飛玄真君平心靜氣的修為深厚很快又遇到了考驗;看來日益高漲的送禮費用的确很讓谪仙人破防,所以天書迅速又更新了吐槽內容,而這一次摩拳擦掌,是在惡毒攻擊薊遼總督:

【……這個賤人不好好盯着東北的邊患,居然天天派人挖山參!每年賀禮都是山參,也不怕活活補死老壁燈。現在大規模開采山參的技術還沒有成熟,價格格外高昂,一兩重的老山參能抵得上五十兩黃金;賤人一送就是七八兩的百年老參,這個先例一開,別人還怎麽跟得起!】

【不過賤人也是活該,為了表示舔老登的一片拳拳忠愛之心,堂堂薊遼總督居然親自上陣,為老登熏蒸人參,炮制幹貨,而且是事必躬親,絕不馬虎的那種。你說這人沒腦子吧,他居然從山民的手藝中總結出了一套全新的防腐技術,可以讓山參長久保存,顏色鮮明絕不腐壞,在當時堪稱是降維打擊,無怪乎能得老登的寵幸;但你要說這人有腦子吧,他防腐用的技術是硫磺熏蒸外加土硝塗抹——二氧化硫加亞硝酸鈉,偶爾還要參雜點□□,這防腐效果要是不好,那才叫天理難容!

怪不得老登喜歡他呢。吉遼總督十年之內五次升遷,從區區一個知縣青雲直上爬到封疆大吏的位置,要不是命短早早蹬了腿,老登還非得将他放到身邊,位列臺閣不可——如此念念不忘,時時照拂,時時挂懷于心,大概就是生化魔怪之間的惺惺相惜吧,容我磕一口糖先。】

讀完這一長串莫名其妙的發洩之後,生化魔怪飛玄真君微微有些迷茫。他再怎麽聰明絕頂窺伺人心,也實在看不懂那一長串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文字;只是隐隐覺得有些不妙,以及某種細微的……惡寒。

什麽是“硝酸”?什麽是“二砷”?這谪仙人又是在哪裏吃的糖?自己和薊遼總督再怎麽君臣相得,和“糖”又有什麽關系?

天書中的措辭雖然莫名其妙,但有一句話卻實實在在說中了飛玄真君的心情。薊遼總督是自湖北潛邸發家,由真君一手提拔的臣子,頗受重視的帝黨心腹。這樣又忠心又會舔的人物,真君當然喜歡得不得了。也正因為這份喜歡,真君總是願意給薊遼總督多一次機會,至少得搞明白他的熏蒸工藝再說

幸運的是,天書立刻就做了解釋:

【內用硫磺,外敷砒霜;硫磺治标,砒霜治本;內外兼治,治成标本。薊遼總督的防腐技術,大抵如此。簡單來說,在有機合成類防腐藥物全面鋪開之前,這的确也是人類歷史上最有效的技術路線了……除了對當事人不太友好之外。吉遼總督在熏蒸數年之後驟然暴斃,為新路線付出了血的代價。但他開創的技術卻被後代繼承,并大量運用在了銀耳、靈芝、燕窩等名貴幹貨的處理中,大大提升了東北的貿易水平。

而這推陳出新的技術革新,終于産生了意料不到的後果。防腐技術的擴張帶來了享用風氣的盛行,引發的效果極為微妙。以後來對上層達官貴人生卒年月的統計數據看,服用人參燕窩的數量與人均壽命之間有着極為明顯的負相關關系;只需服用每天一碗燕窩或半盞參湯,便可使壽命縮短五年以上——藥效顯著作用明顯,委實一吃一個不吱聲。

考慮到服用燕窩與人參的階層,再考慮到封建社會沉重的供養壓力,那薊遼總督所作所為,簡直就是數百年來最成功的反封建鬥士,以自己的生命與健康為代價,向整個黑暗腐朽的封建上層階級發起了決死的沖鋒,并給予了專制社會以無與倫比的強大打擊!

奶奶的,這下不得不致敬傳奇化學家薊遼總督大人了!

不過,總督大人的活能不能利落一點啊?要是能加大劑量在死前将老登也一波帶走,那我将來一定給總督大人送花圈!】

飛玄真君:…………

真君手指一哆嗦,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早上框框幹進去的那兩碗參湯!

別的詞他不懂,砒霜兩個字他還是懂的!

于是霎時間胃液翻騰,喉嚨抽搐,幾乎忍耐不住要去催一催吐。而同時翻湧而起的還有心中沉郁已久的怒火,以及不可解釋的疑心——蓄意在君父的藥物中用砒霜,這不是謀朝篡位又是什麽?

老登在權術上非常之有造詣;一旦确定了下面真有謀逆叛亂毒害君父的嫌疑,心中反而迅速鎮靜了下來,再沒有先前熱血上頭高呼欺天的躁動,只有不可言說的淩厲殺氣——他嘴角抽搐片刻,抽出筆筒中的朱筆,扯過一張宣紙草草書寫,以密谕調動廠衛直撲薊遼,最好以此人左腳先邁入大門的罪名先行關押檻送诏獄,再令東廠細細審問所謂防腐“熏蒸”的細節,非得揪出這險惡技術背後的用心不可!

但朱砂僅僅點下一筆,飛玄真君卻本能的生出了猶豫——總督畢竟是一方大員,薊遼總督更是上下皆知的帝黨;天書的罪名不能宣之于衆,若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指控帝黨涉嫌謀逆,難免會給外人留下皇帝刻薄寡恩的印象。

要在一般的朝代也就算了。但在本朝朱姓皇帝中,與“刻薄寡恩”、“過河拆橋”四個字聯系最為緊密的,可是留學漠北的堡宗——英宗皇帝……

怎麽說呢,飛玄真君可能拟人那麽了以點,但你用英宗與他作比,還是太過于侮辱了!

飛玄真君是刻薄尖酸陰陽怪氣自私陰狠,但行事舉止卻從來不傻。他非常明白,“皇帝的執政風格像英宗”,對下面的文武百官是多麽嚴重而恐怖的刺激。不堪回首的往日堂堂複刻,可以将上至內閣下至九卿恐吓得精神錯亂,直接擺爛拉倒。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證據确鑿的時候,是絕不能清算自己人的……在這一點上,他比他的好大孫聰明得多。

再說了,心腹背叛又是什麽好事麽?難道朕就人憎鬼嫌到了這個地步,連親手提拔的大臣都要反對自己?

如此思索片刻,皇帝還是撕掉那張宣紙,又重新換了一張,逶迤下筆;這一次筆下再無怒火,反倒是洋洋灑灑,大肆誇贊薊遼總督的忠愛之心;表示自己亦感動于心,“實不知怎麽疼他才好”,“朕對該總督之心,一如該總督事朕之誠,上下自應體會”

在盡情抒發了能讓天書盡情磕個幾十年的工業糖精之後,真君筆鋒一轉,命司禮監将薊遼總督歷年供奉來的山參轉賜回去,還要總督“體貼朕疼惜臣下如赤子之心,切勿推辭”,最好每日晨起晚睡都灌他兩碗參湯,充分體會君上的厚恩。

當然啦,等總督每日兩碗參湯喝上一年,真君還會特賜恩典,命他入京陛見。如果總督能順順暢暢進京辦事,身體強壯無恙,天書對硫磺硝石乃至于金丹的種種預言便自然落空,聖上也不必承擔苛待心腹背叛的痛苦;如若遭遇了什麽不幸麽……那也不打緊,君父這麽疼愛臣子,已經為他選好了死後的谥號,一切都不必操心。

這是穆國公世子曾經呈上來的報告中反複強調過的方法,似乎叫什麽“實踐檢驗真理”,真君博聞強識,到現在也不曾忘記——不過說來也是奇怪,這麽瘋瘋癫癫的角色,怎麽偏偏又會說出如此有道理的話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