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對手
第53章 對手
在穆國公世子蝸居家中, 打算苦幹三個月憋一發大招驚豔老登的時候;即将被取悅的飛玄真君還渾然不知,依舊在兢兢業業一刻不差的服用他自己為自己撰寫的良方:每天五斤牛乳、五斤豆漿,隔三差五還要用牛乳兌玫瑰水洗澡, 內服外敷,效用更佳。除了偶爾要在恭桶上噴射半個時辰之外,一切體驗都非常好;他腿上豔紅的丹疹在逐漸消退, 皲裂的皮膚在迅速愈合, 流鼻血的次數逐漸減少,就連往昔便秘不通的老毛病, 如今竟也大有好轉了。
這不是排毒有效, 仙法奇妙,又是什麽?
老登普通與否另論, 但至少是非常自信的。雖然苦心經營的金丹事業遭遇了小小的挫折,但他很快又從如今的成功中汲取到了足夠的信心,認為天書之所以降下這樣玄妙高深的排毒秘方, 正是因為自己天生有德,與衆不同,所以才蒙膺了上天獨一份的恩寵, 格外與衆不同。這不但證明了自己德行深厚治國有方, 甚至還證明了他成仙道路的一片坦蕩,将來必定長生有望——否則谪仙人幹嘛要降下天書下來呢?
當然,至于同樣拿到了天書副本的闫閣老及許閣老麽, 就被老登抛在腦後, 基本視為烏有了。
嘗到這一點微妙的甜頭後,飛玄真君對天書的熱情便更為誠摯激烈了。他甚至為此專門更改了日常的辦事流程, 撤銷了往常煉丹試藥服藥行散所占據的大片時間,統統改為閱讀天書品味天書祭祀天書, 時常還要在天書面前大跳祭祀舞蹈,力圖再激活一次“整活視頻”。
為了表示對天書的尊重,飛玄真君還特意将所謂的“忠誠值測試”牢記于心,隔三差五的派人去打聽附近姓海的官員。可惜京中人煙繁密往來頻仍,即使錦衣衛也不能一一理清脈絡,名單上羅列衆多的名字,大半都沒有什麽蹤影。
不過,當主考官終于将今科會試的考卷批閱完畢,恭敬呈交上舉子名單之後,皇帝卻在浩如煙海的名字中極為敏銳的發現了異常:
“海剛峰?”
他以朱筆在這小小姓名上一點,語氣微微有了變化:
“此人是今科的舉子?”
侍奉在側的李再芳趕緊回話:“皇爺說的正是,此人是從廣東瓊山來趕考的。”
廣東瓊山來趕考的?無怪乎先前錦衣衛将京城的黃冊翻了數遍,連個姓海的都沒有找到!
飛玄真君心下稍稍起伏,面上卻不動聲色:
“我看此人的名字,似乎沒有中第啊。”
李再芳微微有些驚愕。科舉雖然是國家掄才大典,但皇帝真正關注的也就是殿試這一輪龍争虎鬥罷了;會試不過是禮部主持的考試,自然等而下之;即使将會試錄取結果呈送禦前,多半也是草草過目,簡單走一走流程而已。怎麽如今飛玄真君性子大改,不但仔細過目名單,居然還特別留意起這名不經傳的小小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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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聽說這海剛峰有什麽獨到之處呀?
驚愕歸驚愕,內廷總管的素質不是混出來的。李公公思路電轉,立刻記起了先前錦衣衛及東廠在情報的邊角料中偶然提起的一點吉光片羽,恭敬作答:
“回聖上的話,此人的文風與時下的喜好不合,科場上一向都是艱難的。就是這舉人的功名,也是在老家考了三五次才終于到手。”
皇帝擡了擡眉:“文風與時不合,竟也不知道改一改?此人倒真是古怪,不好說是固執,還是蠢直。”
以當今聖上那種陰陽怪氣而又猜忌萬端的個性,“蠢直”絕對是個相當不錯的評價。李再芳心下一松,趕緊附和:
“正是皇爺說的這句話。這海剛峰雖然有個舉人的功名,按理說包攬詞訟收人投獻,舒舒服服也能掙個家當;但此人一路進京,衣食住行卻樣樣都寒酸得很,倒真像是個分文不取的樣子。要不是在穆國公世子處尋了個差使,怕是在京城都住不下去呢。”
飛玄真君的眸中閃過了一道微光。他轉過頭來,神色奇異之至:
“這姓海的是在穆國公府當差?”
“奴婢怎麽敢欺瞞皇爺?穆國公府一直都在招攬文人,做些謄抄校正的細碎功夫,這海剛峰便是被他朋友歸震川舉薦,到國公府幹一份閑差。”
沒錯,東廠與錦衣衛的人手再多,也不至于閑到去監視一個無名無姓的舉子。海剛峰的名聲之所以能傳到李公公耳朵裏,全靠着手下在監察國公府時順手送來的線報——當然啦,東廠與錦衣衛的效率也就那樣,除了按部就班的打卡監視之外根本不操心國公府辦事的細節,所以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海剛峰的地位,還只以為是“閑差”而已。
但哪怕只是這樣無足輕重的描述,也順便撥弄起了飛玄真君的心弦。霎時間仿佛醍醐灌頂,某道靈光從他頭頂一閃而過,瞬間劈開了糾纏了數日之久的迷霧——原來那所謂的“忠誠值”,就是在暗示今日!
無怪乎穆祺與海剛峰能位列同一張名單之上,原來忠臣義士之間,冥冥中就有着這樣難以言說的因緣!
——不,不應該認為是“難以言說”;天書特意賜下那份記錄忠臣的名單,又以這種種陰差陽錯的巧合将彼等牽系在一起,難道不就是為了給他飛玄真君萬壽帝君提前預備下可用的人才麽?前人所謂之“為聖天子驅除爾”,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這是什麽?這不就是無所從來而無所從往的玄妙緣分,這不就是風雲際會天生天成的妙境,這不就是他苦心追求了多年的聖君忠臣,君臣相得之治麽?,一瞬之間,仿佛真有某種無名的恩賞從天而降,降臨于飛玄真君的玄竅靈臺之中了!
而再過目一次之後,飛玄真君更篤定了他這玄之又玄的靈感:在海剛峰名字的下一行,恰恰好就是吳承恩的尊姓大名呢。
——沒錯,射陽山人的文風到底與科場不合,同樣沒有被主考官選中。
一個還可以是巧合,兩個同時出現,那就是命運中的必然。作為被命運選中的皇帝,飛玄真君的心中洋溢起了難以言述的喜悅與自矜。他定一定神,終于拈起毛筆,在旁邊的禦箋上寫下了海剛峰與吳承恩二人的名字。
大概是窺見了皇帝那難以掩飾的喜色,李再芳試探着說了一句:
“這都是主子福澤所至,才能有這樣多的人才。只是奴婢請旨,要不要別做一番安排呢?”
科舉是為皇家取士,玄拔出來的都是天子門生。既然是為天子選拔門生,那理論上皇帝随時都可以插手,随心所欲的調換名次更改标準。但這種“理論”終究也只是紙上的可能而已——實際上,在這種真·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考試中,皇權擅自更動名次切割等級,必将引來無數小鎮做題家最為狂暴而憤怒的回應,激起的浪潮難以想象。真到了那個時候,不但皇權難以面臨輿論的高壓,就連走這種捷徑僥幸被選上來的官員,也勢必面臨士林永遠的鄙視和霸淩,長久難以翻身。
說實話,這種“安排”,與其說是提拔人才,倒不如說是往死裏坑害,理智的君主都不會随意舉動。但飛玄真君當然不會是什麽理智的君主,甚至搞不好還有些病嬌和獨占欲的人設在裏頭——這樣特意“恩寵的”官員被霸淩到無法結黨,不就只能依靠他至聖至明的皇帝陛下了麽?
這樣的帝王心術陰狠毒辣卻難以揣測,李再芳也不能不多問一句,生怕皇帝特意記下這兩個名字,是又要為自己準備幾個一次性的工具人備胎。
這種時候就看得出簡在帝心的好處了。換做平常士人大概早就要蒙受聖上那後果未知的寵幸了。但現在……現在,大概是要看天書的面子,又或者是得考慮考慮穆國公世子的心情,皇帝沉吟片刻,還是摸了摸袖中的書冊:
“你們多嘴什麽?等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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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退心腹之後,皇帝恭而敬之的取出了天書,同樣是焚香洗手祝禱跳舞,一套絲滑小連招後打開天書,東摸西摸調出了什麽“輸入法”,翹着手指開始寫字。
這是皇帝上一次跳舞跳出來的回報,天書給他開放了什麽“搜索功能”,可以手寫輸入後檢索一些資料。皇帝近日的決策,大半便依賴着這些檢索結果。
當然,系統手裏沒有免費的午餐,即使查出了資料,顯示的也只是一點縮略,要查看原文仍然需要什麽“vip”。皇帝當然沒有vip,所以他翹着手指頭輸入了半天,只看到一句話:
【作為著名的“無黨無私”之人,海剛峰……】
下面再看不到了。但有四個字已經妥了。皇帝滿意點頭,再次輸入“吳承恩”。
這次只有一個标題:
【吳承恩及《凡人修仙》關系考】
飛玄真君:?
辛苦趕工數日,穆祺終于帶着他的豪華寫作團隊憋出了《凡人修仙傳》的前十二章,共計八萬字有餘。他迅速安排府中的工匠将其付梓刻印,并專門改變模板,特意放大字體、調整間距,印刷成可以單手輕松持握的輕薄小冊子,方便随時攜帶與翻閱。
既然要追求刺激,那當然要貫徹到底。誰看爽文小說喜歡捧一個大部頭細細品讀?就是要将整本書切割開來,劃分成一小節一小節既有相對獨立性又有緊密脈絡聯系的小冊子,方便在馬桶上幾案上甚至床鋪上随時翻閱,即使随身帶上兩三冊也絕不嫌重,可以随時随地打開書本盡情沉浸,利用好每一份碎片化的時間。
這也算是穆國公世子不忘初心吧,說是廁紙文學就是廁紙文學,堅決不給讀者增添任何的閱讀負擔,簡單粗暴到令人無語的地步。
為了尊重客戶的體驗,當晚穆祺外出趕赴許郡伯府邀約的宴會,還專門在袖子中塞了幾本小冊子,親自檢驗這玩意兒的便攜性與易讀性,方便後續繼續給技術工人提供改進意見——沒錯,簡單粗暴也是要技術含量的,能夠印刷出這麽輕這麽薄又這麽清晰的小冊子,全靠着府裏的工匠改造印刷材料與造紙技術,在世子的指點下摸索出了一整套穩定可靠的版印流程,與市面上粗制濫造的貨色迥然不同。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穆國公府的這金山銀山也不是白花的。
這幾本小冊子印得确實精致,騎馬走路都不累贅。穆祺欣欣自得,琢磨着還要加個插畫來增加代入感。但進了伯爵府左右一望,一天的好心情立刻就敗壞了個幹幹淨淨:
天殺的,許郡伯居然還請了幾個外藩宗室來赴宴!
雖然靖難之後國朝防藩王防得跟活見鬼一樣,輕易不許離開封地;但老登的生辰總不好孤零零一個自己過,所以朝廷也得叫幾個毫無威脅的宗室入京慶賀慶賀。宗室進京朝中自然有迎奉接待的禮節,有的甚至交游廣闊人脈極深,能在京城拉出好熱鬧的場子來。但無論底下的勳貴文官怎麽湊熱鬧捧臭腳,穆祺基本都是敬而遠之,除了必要的典禮之外一概不與宗藩接觸。
這倒也不純粹是避嫌的問題,更是因為穆祺本能的忌憚——這麽說吧,若論道德水平,當今飛玄真君都能在宗室中排個中上等。而平均的水平嘛……屬于說了能把高祖皇帝氣活的那種。
當然,宗藩當中也有品行出色才華橫溢的高人,但人終究不能與制度相抗衡,自高祖太宗以來國朝豢養宗室數百年,基本已經将好好的皇家子弟大半養成了飯桶怪胎造糞機器;文官們尚且有政治鬥争的磨砺;武官們還得上陣砍殺倭寇鞑子,唯獨宗室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如此養豬式的待遇,當然會養出一群不可理喻的奇葩角色來
平日裏散居各地也就罷了,如今數十臺上百的奇葩角色集聚京師,彼此勾結慫恿刺激情緒,難免就要搞出什麽事情來;何況飛玄真君本身就是宗藩上位權威不足,更難壓住這些匪夷所思的瘋批——如果穆祺沒有記錯,這幾年老登萬壽典禮之時,外地的宗室就鬧出過不少難堪的笑話!
君子不立危城之下,穆祺當然不願意和這樣難纏的角色有什麽瓜葛,所以一向都是敬而遠之,視若無睹。但現在已經跨進伯府大門,他也無可奈何,只能硬着頭皮入席。
結果不出所料,許郡伯才出面招呼幾句,整場宴席的主動權便完全被幾個宗室搶了過去;其中又以鎮國将軍朱沖灼最為年老無德,仗着自己輩分最大資歷最深(幾乎可以算是飛玄真君的叔叔輩了),在席間大呼小叫飛揚跋扈,完全視主家如無物,甚至還拉着附近的賓客強行灌酒,搞得席間是狼狽不堪,一團混亂。
不過片刻功夫,來做客的文武大臣勳貴子弟基本都被折騰了一遍,在座無人不怒,偏偏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沉默着呆坐在宴席上,甚至不敢起身告退——老登為了彰顯正統大力收買宗藩,輕易不會問罪;只要沒有惹出謀逆大事,這些人鬧了也是白鬧,只有安撫,沒有計較的。有這一層無敵護身符,宗室當然要鬧上天。
大概是見着衆人不敢反抗,年輕一點的幾個輔國将軍也放肆了起來,借着酒意在席間大撒酒瘋,喊叫着要主家送骰子上來賭賽玩耍,又命人到青樓招女妓與相公陪酒;真正是粗俗不堪難以入耳,在座的沒有一個不緊皺眉頭。
——說實話,大家在京城争歸争鬥歸鬥,彼此之間好歹有個體統,甚至因為此時朝局還沒有敗壞幹淨,鬥争的底線還是有那麽一點的;彼此默契了這麽多年,見過最不體面的可能也就是穆國公世子這種癫公,哪裏知道外藩的宗親居然如此無恥下流!
京城好歹還有重重勢力彼此牽扯,有老登時刻在上監視,沒有人敢真正的橫行無忌;但宗室放歸地方之後,那才是大展拳腳無人可管,數十年驕奢淫逸所養下來的可怕脾氣,哪裏是京中這些溫室裏的花朵可以想象?如今只體會到一星半點,所有人的頭皮便都要炸了!
不過,一想到穆國公世子,主陪的幾位精神又是一振,下意識将目光移了過去: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他們這些體面人是收拾不了這些滾刀肉一樣的宗親了,但外地的流氓未必敵得過本地的神經病,以穆國公世子的不可理喻與瘋癫錯亂,搞不好還有什麽法子呢?
衆人悄悄凝望宴席一角,眼神中不覺露出了一點期待的神色。
可惜,事情的進展讓他們大為失望了。穆國公世子既未發癫也未發狂,只是安安靜靜坐在原地吃菜,甚至幾個宗室半瘋半潑的逼大家飲酒行令的時候,他也老老實實陪了幾杯,并沒有什麽特意的舉止,乖巧得簡直叫人詫異,更叫人失望——
果然,所謂的瘋癫與不可理喻也只不過是倚仗權勢的為所欲為,遇到了硬茬子也只有老實裝乖巧。什麽“癫公”,不過是看人下菜碟的小人罷了!
幾日不見,你小子也舔起勳貴來了!
世子只是默默低頭,沒有在意四面或是鄙夷或是詫異的眼光。喝了一輪酒之後,鬧得最瘋的輔國将軍朱奇林及朱奇潛忽的左右一倒,長長打出一個惡臭的酒嗝,熏得旁邊的幾位勳貴掩鼻不疊。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兩人大聲嚷叫,随便揮動手臂,将杯碗掀了一地:“老子要醉了!你們叫的相公姑娘在哪裏?這樣喝寡酒有個什麽意思!”
再這樣折騰下去,搞不好還要當場耍酒瘋。主人家連連皺眉,大為尴尬,但偏偏伯爵的身份實在不夠,也難以彈壓這些無法無天的龍子龍孫,只能木然不動。眼見着輔國将軍鬧得愈發不堪,大家都在驚懼不安的時候,穆國公世子終于站了起來。
不過,世子并沒有出聲喝止幾位宗室,他只是讓仆役送來了一杯溫水,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小心打開,從裏面拈出了幾枚金燦燦刻印有龍紋的碩大丹丸,在溫水中攪拌化開,然後親手遞了上去。
說實話,這一水的小心殷勤,就是宮廷當值的太監也不過如此了。堂堂世子居然做這樣端茶送水的功夫,真是讓人鄙視得不能言語。在座的諸位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怪異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仔細謹慎的侍奉,居然也沒有換得一個謝字,輔國将軍只是醉醺醺看了他一眼:
“這又是個什麽?”
世子微笑:“将軍沒有看到這上面的龍紋?這當然是禦賜的好藥,又能醒酒,又能補身。酒醉最傷身了,正要補一補才好。”
“禦賜”兩個字就是有牌面,即使朱奇林再怎麽跋扈裝瘋,也掙紮着坐正表示尊重。他雙手接過這杯珍貴之至的熱水,仔仔細細嘗了一口——即使在地方再怎麽驕橫兇蠻,到了京師也只不過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而已;一個輔國将軍平生能有多少機會面聖?更不必說能享受這禦賜的奇物。如今僥幸能得一見,當然要認真品味,長長久久的記住才好。
于是他細細品了一品,又喝了一口,然後再喝了一口。
……可是,在品嘗了如此珍貴的禦賜靈藥後,朱将軍并沒有露出什麽悠然神往不可一世的表情;相反,他木然咂了咂嘴,才終于緩緩開口:
“這味道,怎麽有點……”
世子語氣和婉:“有點什麽?”
朱奇林吞吞吐吐:“怎麽有點,有點鹹呢……”
“這是聖上讓宮裏秘制的百藥補身丹,用的都是各地上供的珍貴靈藥。”世子微笑:“藥材這種東西,味道奇特也是有的麽。”
這個解釋非常合理,朱奇林不覺點頭,然後又喝了一口。
或許是熱水恢複了他被酒精麻木的嗅覺,朱奇林品鑒出了更準确、更細微的味道——還是那股古怪的鹹味,但鹹味之中卻似乎又始終有一種萦繞不去的……騷氣?
他仔細嗅了嗅鼻子,感覺這靈藥委實有點難以下咽了。
“……請問世子,這裏面加了什麽藥材?”
宗室居然也懂得說個“請”字了,倒是詫異得穆祺微微擡眉,随後才笑意吟吟的解釋:
“在下又不是太醫,哪裏知道藥方?不過在下也聽宮中的太監說過,這些丹藥裏面,除了常見的人參鹿茸以外,還要加入以大藥秘術冶煉出的秋石,強身健體,增加藥力。”
老登的秘制小丹方雖然從不示人,但只要關系夠近錢夠多,還是能打聽到一點配料的。而穆國公府的關系,當然比一個外地的宗親要密切得多。
朱奇林呆呆道:“秋石?”
“大致來說,應該是童子尿的精華,兩桶才能練出五錢呢!”世子笑意微微:“當然啦,賞賜給大臣的丹藥裏都要設法去除秋石的氣色,但我特意請求了司禮監的黃公公,特意保留的了一點味道。我覺得,只有保留了一部分味道,才能讓你知道你吃的是秋石……”
他大概還想介紹介紹秋石的功效,但已經沒有必要了,朱将軍臉色猛的一白,将臉往身側一歪,哇一聲吐了個昏天黑地!
世子平靜的向後退了一步,向大家微笑:
“你看,我就說這丹藥特別能醒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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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世子笑意盈盈,望向了剛剛同樣也在耍酒瘋的另一位輔國将軍:
“剛才将軍似乎也有些酒醉呢,要不要喝一點呢?”
輔國将軍連連搖頭,語氣激烈:
“我沒有醉,我沒有醉!老子憑什麽吃這惡心東西,你他媽怎麽不吃?”
“沒有醉?”世子的神色驟然嚴厲:“剛才将軍不是親口承認了自己酒醉麽?再說了,如果真的沒有醉,那‘這東西’又作何解釋?聖上禦賜的丹藥,可以被稱為‘惡心東西’嗎?!”
朱奇潛臉色倏然變了——顯然,他剛才被親戚的慘狀刺激得過于破防,居然口中失了檢點!
宗室誰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皇帝,尤其是不能得罪當今的飛玄真君。蔑視飛玄真君的丹藥就等于蔑視皇權,蔑視皇權就等于心存大逆,飛玄真君的想象力唯有在這一層能夠如此的躍進——真要讓皇帝心中存了什麽,他們回去也要被剝一層皮!
“如果只是喝醉了後随便的一句醉話,那大家都不好計較什麽。聖上想必也會寬容的。”眼見其餘幾位宗室要起身為親戚解釋,世子淡淡開口了:“但要是真的沒有醉……”
他稍稍側過頭來,向朱奇潛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再請問将軍一遍,你醉了沒有?”
朱奇潛:…………
朱奇潛顫抖片刻,終于只能慘白着臉,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