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 27 章
漂亮!
莊星羽阻攔不及,就已經眼睜睜地看着司頓的手觸碰到了宣叔那長滿了尖利松針的身體,嫣紅的血緊接着就從那冷白的指縫中涓涓地湧了出來,看起來竟有一種被淩虐的凄美感,莫名讓人覺得不該如此。
就好像,司頓的這一雙手不應該受一點點傷,任何一點血跡和傷口,都是對上天創造出這樣完美無瑕的雙手的亵渎。
但眼下的情形顯然并由不得莊星羽多想、多說,宣叔現在極度虛弱,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也無法帶他快速離開,于是莊星羽便壓下心頭那莫名的情緒,和司頓一起将宣叔從床上扶了起來,步履踉跄的來到了房間裏那把已經閑置了很久的輪椅邊。
這把輪椅還是從前宣叔剛畸變的時候,莊星羽想辦法從地下城裏搞出來帶給他的。
那個時候,宣叔畸變程度還沒有這麽嚴重,體內的髒器也沒有衰竭到威脅生命的地步,所以時常能夠在宣姨的攙扶下去到樓下,然後坐着輪椅在社區裏來回轉轉、曬曬太陽吹吹風。
但是後來,随着宣叔的畸變程度越來越嚴重,他的身體就越來越被禁锢在一個地方,像真正的樹木一樣紮根、生長,所以這把輪椅就漸漸地被閑置了下來。
司頓和莊星羽将宣叔扶到輪椅上,然後一人一邊擡起輪椅,飛快地沖出了房間。
下樓的時候,莊星羽忍不住看了司頓一眼,然後道:“待會兒我給你手上傷止一下血。”
恰好,莊星羽的手掌也被松針紮爛了,所以于他而言,給司頓療傷就是用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跟人家那雙冷白修長的手來來回回地握上一握。
他以為,司頓肯定會冷酷的拒絕或者說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當下,可哪知司頓在沉默了兩秒鐘之後,居然低低地“恩”了一聲。
兩人很快擡着宣叔到了樓下,宣叔雖然還在“流血”,但動動手指、操控輪椅這種事還是可以堅持。
在三個人的身後,還有零星少數的幾個居民也剛從樓上下來,手裏大包小包地拎着行李,一副把全部身家都帶在身上的樣子。
“……”莊星羽當時就急了,沖着那幾個人大喊,“艹,都他媽的什麽時候了,你們居然還在收拾行李!”
為首的一個女人長着一對貓耳,鼻子也似貓一樣尖尖聳起。她抱着懷裏的包慌亂地解釋:“莊隊長,這些糧食不拿走,我們會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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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別說了。”司頓打斷女人的話,冷靜地指揮着她和她身後的幾人快點過來跟在宣叔的輪椅後面,“排成兩列,快點離……”
離開,最後一個字司頓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猝然被突如其來的、轟鳴的槍炮聲所淹沒了。
司頓一驚,想拽過走在最後的一個看起來只有不到20歲的年輕男孩、躲過飛馳而來的子彈,但卻根本快不過子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胸口和腹部被數顆子彈貫穿,然後咳出一口鮮血、慘然地倒在了地上,立刻就沒有了生息。
“快跑!”莊星羽大喊一聲,然後推着宣叔的輪椅往前猛地一送,同時還不忘招呼剩下的幾個人快點跟上,和宣叔一起離開這裏。
然後,莊星羽一把拽住司頓的手臂,展開雙翅飛撲到了距離他們最近的掩體——社區路當中建造的一處小平房,平時用來供巡邏的人臨時休息、喝水、上廁所的地方。
司頓将身體藏在掩體之後,眼前還不斷重演着剛剛那個年輕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幕。
那陡然噴出的鮮血和失去了生機的眼睛,讓司頓忍不住握緊了雙拳。
“司頓!”莊星羽急切的叫喊在耳畔響起,“你還好嗎?”
司頓回過神來,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在莊星羽的臉上,眼前的景象也從那可怖的死亡循環慢慢地變成了莊星羽立體、俊朗的臉。
“我沒事。”
司頓用有些低啞的聲音簡短答道,然後抽出腰間的手槍,借着平房的掩體,單膝跪在地上,舉起槍口、瞄準,砰砰砰砰一連發了數槍。
□□威力和那些車載沖鋒槍比起來,簡直不堪一提。但就是憑借着這看起來威力不大的寥寥幾槍,司頓就準确地擊中了行駛在最前面那輛汽車的兩個前胎之上,逼的那輛車無法繼續向前,只好緩緩地停了下來。
打頭的這輛車停下之後,後面的車一時不明情況,便也跟着紛紛停了下來。
“漂亮!”莊星羽意外地低聲喝彩道,他沒有想到司頓這個大法官出身的人居然槍法這麽準,簡直快要趕上他們專業的特遣隊員了。
司頓沒有回答,只是扭頭看了眼快要跑到曲折小路的零星部隊,然後問莊星羽:“你還有多少武器裝備?”
莊星羽身上還有一支微沖、一把手槍、一把軍刀,槍械裏都配備有足額的彈藥,但沒有多餘補充。因為誰也沒想到會突然遇到這種情況,所以這些武器也都還是剛剛倉促之間從齊老大那裏拿過來的,根本就不足以抵抗眼下的情況。
“這只手槍給你。”莊星羽作為曾經的特遣分隊隊長,在戰場上有天然的指揮欲和沖鋒欲,“射擊靠中間車輛的油箱,引起爆炸之後掩護我。”
司頓也不抵觸被安排,因為他骨子裏相信莊星羽作為隊長的專業素養。于是便接過手槍,問道:“你要去哪裏?”
莊星羽端好微沖,微微舒展了一下潔白寬大的雙翼,露出一個明朗的笑:“給他們來個空襲。”
司頓了然,兩個人稍作調整,正要按照計劃施行的時候,突然聽到車隊方向傳來了項之競那經過了擴音器放大數倍的聲音。
“司法官,你勾結已畸變的污染物、威脅聯邦安全,坐實自己通敵叛國的罪行。如果你的恩師曹部長知道了,他會作何感想。”
司頓和莊星羽對視一眼,一邊默默瞄準位于車隊中間的一輛改裝汽車的油箱,一邊揚聲回應道:“項大校,你下令射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并且造成傷亡,已經觸犯了聯邦法律,涉嫌犯下戰争罪,目擊者就是我本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你送上法庭接受審判。”
“可笑至極!”項之競冷笑一聲,“那些奇形怪狀的污染物也配稱之為人?他們只是被進化淘汰掉的污染物,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聯邦和平。”
“別跟他廢話。”莊星羽不滿地皺起眉頭,提醒司頓随時可以射擊,“我數到三。”
“一、二……”
“你們快跑!”
司頓在心裏默數,食指搭在扳機之上,等待着數到三之後立刻扣動扳機進行射擊。
可就在那一聲“三”将要數到的時候,已經逃亡到了小路盡頭的宣叔突然大吼一聲,然後司頓眼前一晃,便被巨大的沖擊力震的身子一歪。
那是地下城的車隊突然發動了攻擊,并且用的還是末尾那輛汽車坦克上裝備的狙擊導彈。
那枚威力巨大的導彈越過司頓和莊星羽隐蔽的這間平房,直沖向了宣叔他們逃生的那條小路的拐角之處。
剛才,司頓就是被這呼嘯而過的導彈所帶起的氣流給沖的身子一偏。但是那經過千百次枯燥訓練而刻在基因裏的射擊本能還是讓司頓在失去準頭的前百分之一秒鐘,憑着感覺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砰砰。
然後,司頓便被□□後坐力和那枚導彈帶起的氣流震的歪倒在牆上,被身後的莊星羽眼疾手快地扶住,才不至于坐倒在地上。
司頓本能地扶住莊星羽的小臂、借以穩固身形,然後便也顧不上那許多的轉頭順着導彈的方向看去。
只見,在那條隐蔽在破舊的樓房之中的、曲折小路的路口處,宣叔咬着牙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然後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大吼一聲,全身猝然發力,身體猛地變高、變大,猶如一棵急劇生長的巨松,只用了幾秒鐘的時間就長到了高達四、五十米、樹幹直徑直逼兩米。
在樹幹的頂端,宣叔的人臉已經融入到了那茂密的松針和枝幹之間,除了一雙湧出墨綠色液體的眼睛之外,鼻子、嘴巴、面頰全都難尋蹤跡。
宣叔就用那樣一雙仿佛在落淚、在泣血的眼睛悲憫地看着狼狽躲藏在小平房後面的司頓和莊星羽,然後發出“啊、啊”的已無人聲的悲戚嚎叫,用自己寬大的樹幹和枝葉,擋住了那枚導彈的攻擊。
導彈直直射入宣叔身體畸變的樹幹之上,被迫改變了軌跡、歪射向一側。但這種導彈是帶有紅外定位裝置的,有二次瞄準、射擊的能力。
所以,宣叔不得不用他粗壯的樹幹牢牢地“抓住”那枚導彈,控制着它為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族人留下順利逃跑的時間。
宣叔粗大的樹幹被射出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豁口,樹幹也因為拼盡全力而簌簌地顫抖着。
他大喝一聲,發出了他作為人所能發出的最後一點聲音,然後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将樹枝上粗硬尖利的松針向子彈一樣發射出去,嗖嗖嗖地穿過半空,呼嘯着擊穿了汽車那改裝過的車窗,紮入進去。
最前排停着的汽車裏,發出了人被松針射中的慘叫,緊接着,司頓剛剛擊中的那輛車的油箱開始着火,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爆炸仿佛一觸即發。
車上的人慘叫着、高呼着,狼狽地棄車而逃,争先恐後地想要盡早遠離這危險的爆炸源。
而另一邊,已然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的宣叔“臉上”,那雙眼睛——他曾經為人的最後一個标記——漸漸失去了神采,也和其他五官一起、隐入到了密密麻麻的樹枝和松針之中,悄然不見。
就好像,一個死去的人,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怆然地閉上了雙目。
接着,大樹轟然倒塌,将那枚還未爆炸的導彈死死地埋在了地下。
轟隆一聲,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