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邊城
北燕境內的百姓飽受饑寒之苦,這場大雪下來更是凍死無數牲畜,先不說明年春牧,就連眼前的寒冬都難以度過。凜冬已至,寒潮襲來,在這個時代,在北方安然度過冬天确實很難。
拓跋浚雖有治世奇才,但所在國都的地理環境太過惡劣,以畜牧業為主的發展有太多的不穩定,靠老天吃飯。同時還要穩固草原八部,讓各方相互牽制。北燕在他的治理下有現在這番前景,也是耗費了不少的心力。
為了查明害死劉皓的真兇,我與拓跋浚達成了某種協議,在北燕期間,他全力協助我徹查此事,而相對的,我需要助他破解藏寶圖之謎,在必要的時候,幫他一把。
這一次出使東齊的邊城,一半是因為拓跋钰在朝堂上的力薦,形勢所迫之下必須答應。另一半原因是,我自己本身也想替北燕受苦的百姓做些什麽,讓北燕的孩子都有一口飽飯吃。
至于拓跋钰為何力薦我同他一起出使邊城,這其中的陰謀我就不得而知了。
可兒覺得這是一場持久戰,出行前就大包小包的收拾行李,就連皮草大衣就備了三件,還不算各色點心,酒水陳釀以及書籍玩物,最後足足收拾了兩大箱子才将将作罷。
臨行前她先是将一件白狐貍毛做的披肩給我圍上,然後就是準備自己的行裝,她先是把一把匕首塞進皮靴裏,然後裝了一小兜飛镖挂在腰間,最後手裏提着一把劍,雄糾糾氣昂昂地往門外走,說是要時刻護我周全。
韋林早已等在南城門,此時天空零星地飄着雪花,北風徐徐,吹着皚皚白雪,在空中傾斜了一個弧度。此時韋林的眉毛和眼毛上都落滿了雪花,可兒見了便捧腹大笑,指着他對我說:“小姐你看,韋林他現在像不像聖誕老爺爺!”
我笑了笑說:“可別再笑了,趕緊讓你師傅進馬車躲一躲,仔細一會兒受了寒。”
可兒輕笑着小跑過去,見了韋林後兩人各說了些什麽,我離得遠聽不太清楚,只看到韋林的面上扯出一抹無奈的笑。
“小妹,這次出門,怎麽沒穿本王送的赤紅狐貍毛裁剪的披風啊?”
聽着聲音,就知道是那個陰陽怪氣的梁王拓跋钰,我轉頭一看,果不其然,他身着火紅的裘皮,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裏是那樣的突兀,那樣的妖魅,嘴角一勾,那嘴唇似染過胭脂一般紅豔。
我舒展了一下緊蹙的眉毛,朝他淡淡一笑,說:“睿兒那孩子親手獵了一頭白狐貍,那狐貍通體雪白,皮毛油光水滑,就做了這披肩,這次出行非要我穿着,只好把王爺送的那件先放下了。”
拓跋钰盯着我看了一眼,說:“小妹果然深受王兄喜愛,就連咱們小王子也親自獵狐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我不卑不亢道:“王爺說笑了,睿兒孝順,這是北燕王室之福,不過王爺也不必一口一個小妹,就叫我的小名槿兒如何,也顯得親切些。”
拓跋钰忽地一笑,眼中充滿邪魅,上前靠近我,說道:“哦?原來小妹想要本王與你親密些,這有何難,待會兒與本王共乘一輛馬車。”
我微不可查地往後退了一步,撫着胸口大聲咳了幾聲,說:“王爺,槿兒今日染了風寒,身體有些不适,與您共乘馬車,恐怕會将病氣傳染給您,那便不好了。”
拓跋钰從衣袖裏拿出一塊帕子遮住口鼻,正要開口之時,可兒從我身後走了過來,她先是給梁王請了安,然後扶着我,關切道:“小姐,怎麽咳嗽得更厲害了?可兒備好了湯藥,快上馬車服下吧。”
我擡頭看了一眼拓跋钰,他道會做順水推舟,擺了下手,說:“去吧,等到了驿站本王再同小妹你詳談!”言罷,便轉身而去。
等他上了馬車,可兒“呸”了一下,說:“陰陽怪氣的梁王,穿得跟個花姑娘似的,嘴上還抹了胭脂,真是變态!”
我連忙捂住可兒的嘴巴,小聲說:“隔牆有耳,別讓他聽見了!你這小蹄子,愈發厲害了,連'變态'這兩個字都學會了!”
可兒搖了搖腦袋掙脫了我,說:“這還不是小姐教的好,我一聽他叫小姐你'小妹',我就起雞皮疙瘩,這'小妹'也是他這個變态能叫的!”
我一面朝馬車走,一面說:“怎麽稱呼是他的事,既然改變不了,就算了。”
可兒卻氣鼓鼓地說:“小姐別怕,早晚有一天,可兒替你出一口氣!”
我突然握住她的胳膊,嚴厲地看着她,說:“可兒,這裏不比在相府,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北燕,梁王城府極深,不是好惹的人,切忌不要去招惹他!”
可兒聽了,低着頭悶聲道:“知道了,小姐,可兒會保護好自己的。”
我點點頭,替她撥了落在頭上的雪花,說:“咱們進馬車裏面吧,在外面時間長了還有點冷。”
可兒點點頭說:“小姐說得對,在雪地裏站時間長了,腳都有點僵了。”
邊城是東齊的軍事要塞,糧草充足,是定北侯林識大将軍的封地,他駐守邊城抵禦匈奴的進攻,關鍵時刻還可以支援土城抵抗北燕,是東齊重要的邊塞要地。他的長子林景明也是聞名天下的少年将軍,說實話,我從未想過,在西郊別院之後,還能再見到他。
我還清晰地記得他當日在西郊別院的小院裏說的話,他臉上落寞的神情,還有離去時蕭索的背影。他耗費了十年的功力去抵抗體內的毒,以至于将身體也掏空了,從此內力全無,武功盡失,就連拿一把劍都很難,如此寒冬臘月,他應該是骨節酸痛,疼痛難忍吧......
“小姐,馬上就要到邊城了,剛才梁王派人過來說,邊城那邊派了定北侯世子來迎接,說是讓小姐準備一下。”可兒清脆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我想得有點入神了,聽她一說,便自言自語道:“定北侯世子……”
韋林深知其中的奧妙,開口說:“小姐,如果身體不适的話,完全可以推了不見,梁王那自會
應酬的。”
我轉頭看了一眼有些擔心的韋林,随意笑笑道:“無礙的,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我戴上面紗,他不會認出我來的。”
韋林說:“小姐......”
他還想說些什麽,被我打斷了,道:“韋林,你不必擔心,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李葭伊了,我現在是拓跋槿,你放心,我不會誤了正事的。”
拓跋钰特意要我陪他來邊城,一定有陰謀,這一路上他看似随性,但我有預感,就在這幾天,他就會行動了。我到底想要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不知不覺中,馬車停下了,不多時,我聽見外面一個清潤儒雅的聲音響起,他說:“在下定北侯世子林景明,恭迎北燕使節。”
那聲音裏透出幾分疲憊和極力忍住的咳意,果然,話音剛落,就傳來一陣咳嗽聲。
韋林此時壓低聲音說:“定北侯林識病重,邊城大小事務都由林景明處理。”
定北侯病重!我不禁皺起眉來,這是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啊!
北邊大雪,同樣受害的還有匈奴,如果他們知道了現在邊城的情況,不知會不會铤而走險……
我理了下思緒,在可兒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不遠處的林景明正在同拓跋钰說話,許是餘光所見,看到我下了馬車,于是擡頭朝我這邊看,拓跋钰也順勢轉過身來。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走着,距離近了後,林景明開口說道:“林景明見過槿公主,舟車勞頓,在下已經替各位安排好下榻處,希望槿公主與梁王在邊城一切安好。”他的嘴唇有些泛白,身上披着長裘大衣,面容如玉,卻透着些不足之症。
我微微低了身子表示還禮,輕聲說:“如此,有勞世子了。”
林景明的神情微微一滞,明眸中流露出些許疑惑,片刻之後又被掩埋,說:“風雪漸大,請梁王與槿公主移步到定北侯府,稍做休息。”
拓跋钰收了收衣領,笑道:“如此,甚好,請世子帶路。”
住進定北侯府當夜,韋林就對我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說是拓跋钰身邊的一個丫頭不見了。這幾日韋林觀察到這個小丫頭形跡可疑,到了定北侯府後更是鬼鬼祟祟,而現在幹脆就消失不見了,更加可疑。于是我命韋林在暗中調查這件事,切忌不要再生事端,這次來邊城是為購買糧食,千萬不要節外生枝。
韋林到底是劉皓身邊的人,在東齊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更何況林景明與劉皓的關系,他不可能認不出。現在立場不一致,韋林又是跟着北燕的使節出現在邊城,确實會令人心生疑慮。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夜林景明便會私下與韋林碰面。
拓跋钰詭計多端,城府又極深,如果他知道了韋林是東齊的将士,而不是我身邊的護衛,恐怕會對以後的形勢不利。
到了第二日,林景明安排梁王和我去了議事廳商議購買糧食之事,除了大米和白面,食鹽也在采購範圍內,大米和白面都是按照市價購買,這兩種糧食商讨的還算順利,只是,食鹽這一塊兒,林景明這邊似乎有難言之隐。
拓跋钰托起茶盞低頭飲了一口,慢條斯理道:“關于食鹽,還請世子可以明示。”
林景明輕咳了一下,說:“梁王,并不是我有意為難,這食鹽的确是有些問題。這其中的緣故還不方便透露,還請梁王體諒。”
我眉頭一皺,心想:邊城的食鹽貯蓄向來是有很多的,是什麽原因使得林景明吞吞吐吐呢?
拓跋钰放下茶盞,邪魅一笑,道:“如此,那就叨擾了,本王與槿公主是立了軍令狀來的,如果買不到食鹽,就算回去也難以面對北燕子民,如此,就要在貴府上多住幾日了。”
林景明站起身來說:“待景明查明真相,自會再與梁王商讨。此次北燕購買糧食之事,貴國大王已與我國陛下互通國書,景明定會好生招待梁王與槿公主。”
拓跋钰亦站起身來說:“好說好說,有勞世子款待,只是槿公主在路上偶染風寒,身子有些不爽利,還請世子請了醫師替公主診治診治。”
我眉頭一挑,正奇怪拓跋钰為何如此說,擡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林景明連忙說:“槿公主既然身體抱恙,那景明立刻請了醫師去請脈。”他将視線調轉到我身上,眸子裏隐藏住的擔憂就這樣暴露出來,“邊城寒風凜冽,還望槿公主保重身體。”
我大王思緒百轉千回,低身謝過,說:“那就有勞世子了。”
回到我居住的庭院,沒一會兒功夫,就來了四五個醫師來給我診脈,開了幾副藥後,又細細囑咐了才走。韋林回來時,可兒正在小廚房為我煎藥。
我見他胳膊上有傷,急忙拿出金創藥來,問道:“韋林,你怎麽受傷了?可是遇到了什麽人?”
韋林将金創藥灑在傷口上止血,咬了咬牙挺了一會兒,才說:“小姐,昨夜我在邊城的糧倉探到了那女子的蹤跡,原來她一直躲在糧倉的後廚裏,她扮作廚娘混了進去。到了半夜,她終于忍不住行動了,她将一種藥粉摻進了食鹽的大倉裏。由于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将藥粉與食鹽混合。後來她發現了我,我們便打了起來,她的武功路子很詭異,招招陰狠,我的胳膊雖然受傷了,但是她也沒從我這兒讨到好處,右肩也受了傷,估計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我問:“你确定那個是拓跋钰身邊的那個丫頭?”
韋林點點頭說:“我确定。”
我想了想,說:“今天早上拓跋钰去商議購買糧食的時候,身邊跟着那個丫頭,但是那丫頭面色很好,不像是受過傷的模樣啊?并且回來時我還看到她用右手提重物,這很奇怪,她既然右邊肩膀受了傷,又怎麽會再用右手提東西呢?”
韋林似琢磨了一會兒,說:“的确很奇怪。”
我問:“你剛才說,那丫頭往食鹽大倉裏摻了藥粉?”
韋林點點頭。
我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早林景明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原來是因為這個。”
韋林說:“可是梁王為何會吩咐人去破壞自己要購買的食鹽呢?”
我回想了一下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仔細思忖後發現,拓跋钰似乎對于在定北侯府上多住幾日感覺很高興,此時我靈光一閃,說:“拓跋钰是想拖延時間,延長在邊城的時間。”
韋林奇怪道:“可是他為何要拖延時間呢?”
我搖搖頭說:“現在只有靜觀其變。”
韋林點了下頭說:“小姐這幾日也要小心,我擔心自己一時間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我笑笑說:“我身邊有可兒保護,更何況這次出行,拓跋浚暗中派了幾名暗衛護着,應該不會有問題,倒是你,每日去暗中調查,都是危險的事情,你一定要小心為上,不要讓我們擔心。”
韋林似想到什麽,臉微微一紅,輕輕咳了一下,說:“可兒來了,我先走了。”
話音才落,我就聽見可兒在外面哼着小曲兒,許是看到韋林了,興奮地叫了一下,然後說:“喂!你去哪?怎麽走得這麽急?”
沒過一會兒,可兒便推門進來,她一面端着煎好的藥,一面對我說:“小姐,韋林那家夥近幾日越發神秘了,現在更好,連句話都不願跟我說了。”
我笑笑說:“他有需要調查的事情,你該體諒一下。”
可兒伺候我喝了藥,說:“體諒?小姐,他現在完全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啊!剛才跟他說話他也不理。”
我摸了摸她的頭,說:“好了,別鼓着臉了,咱們想一想,這幾日帶你去邊城的集市上逛逛怎麽樣?你不是很想去買點胭脂水粉嗎?總說北燕的胭脂幹,這下有機會了。”
可兒歡呼一聲,說:“小姐最好了!可兒喜歡小姐!”
我點了下她的鼻尖,說:“你呀,還是小孩子心性兒,好了,去收拾一下吧,等午後天氣暖一些,我就帶你出去。”
可兒興奮地點點頭,拿着藥罐轉身出去了。
我坐在床榻上,想着這兩日發生的事情,一種奇怪之感油然而生,直覺告訴我拓跋钰已經開始行動了,他到底是在策劃什麽呢?
冬日的午後陽光充足,這個時候出門還能暖和一些,定北侯府的守衛并沒有限制我的出入自由,所以我便扯着可兒光明正大地從正門走出府邸。到了集市,可兒像見到了什麽奇觀一樣,指着路上的水果說:“小姐你看,邊城這個時候外面都有水果賣,那不是被凍壞了嗎?”
我順着她的手指看下去,走到攤位前,拿起一個說:“可兒,這是北方冬天特有的水果,這個是凍梨,那邊是凍柿子,還有凍蘋果,這個拿回去用涼水化開,晚上圍着火爐吃,最是美味。”
可兒拿起兩個凍柿子敲了敲,好笑着跳了一下說:“真好玩,硬邦邦得像石頭一樣!”
我蹲下來挑了幾個凍梨,說:“可兒,挑幾個拿回去,晚上咱們和韋林一起吃。”
可兒興奮地點了頭,也蹲下來和我一起挑柿子,說:“這集市真熱鬧,那邊還有賣冰糖葫蘆的,小姐你說,那冰糖葫蘆好吃不好吃啊!”
我笑着說:“這邊城的冰糖葫蘆你可一定要嘗一嘗,它和臨淄的不一樣,這兒的山楂果子是凍住的,一咬下去啊,那裹在山楂上的冰糖就碎了,滿口的餘香,香脆可口。再咬一口,果子裏的汁液便酸了滿口,酸中帶着甜,清爽極了!”
可兒抿了抿嘴,說:“小姐快別說了,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賣凍梨的小販秤了重,可兒付了銀子後,就拉着我去買了一串冰糖葫蘆,我這幾日胃酸,不能吃,可兒便自己喜滋滋地吃着。
逛了小半日,可兒又去脂粉店添了胭脂水粉,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覺得這集市逛得很好。等我們離開茶樓準備算賬離去時,有一個人走到我們的桌前。我擡頭一看,卻是林煙岚。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