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趙儉住的地方無需多說,那是寬宅大院,大氣亦不失優雅,有士兵把守,戒備森嚴。

趙儉帶着黎池進了待客的正廳,就吩咐楊長史将禦醫請過來。

禦醫也是大夫,總歸逃不過望聞問切之後,再說一堆常人聽不懂的專業術語。不過禦醫水平要更高些,說的話讓黎池更加聽不懂。

禦醫看完診之後,趙儉就讓他給開了個方子,并讓他立即去抓藥。

趙儉這樣一個受寵的王爺出行,有随行的禦醫,那也有齊全的各種常用和救急藥材。

禦醫很快抓好三包藥呈上來,趙儉接過來遞給黎池,黎池沒推辭地就接下了,也沒說付藥錢這些話,否則就太不識趣了。

只是認真地道了謝,“學生謝過儉王!不僅贈學生錦被以抵禦風寒,之後更是勞您挂念,且命禦醫大人給學生看診,贈學生藥材。您的這份恩情,學生銘記五內!”

趙儉與黎池對視一眼後,就明白了這生疏有禮的話,是說給一旁不是他心腹的禦醫聽的。

趙儉想到自己身邊這個禦醫的身份,于是順着黎池的話回答,“本王向來愛惜有才之人,幫你也不過是随心、随手而為罷了,你不必記挂在心上。你若能勤學向上,有朝一日成為國之棟梁,就是對本王最大的報答。”

黎池自椅子上起身,恭謹地表示,“學生一定謹記儉王教誨,必定勤學向上!不敢妄言國之棟梁,只希冀有朝一日,能于國、于民有用。”

這一唱一和的車轱辘趕場漂亮話,兩人說得很是順暢。等禦醫退出去之後,兩人又不禁為這份默契而相視一笑。

到這時辰,也已經差不多該去赴‘鹿鳴宴‘了。于是之後兩人沒聊多久,就又出發一起乘車去往省衙。

這次鹿鳴宴擺在省衙——即承宣布政使司簡稱布政司裏,主要宴請的是鄉試榜上有名的舉子。出席宴會的還有梅翰林和林學士這兩位正副主考官,以及淮陰行省的政事一把手——承宣布政使即布政使。

當然,此次宴會身份最高的出席者就是儉王,即以監察學官身份來監察淮陰省鄉試的趙儉。

馬車到達省衙外,黎池在坐車架上的楊長史的攙扶下,率先下了馬車,然後在下面虛扶着趙儉下車。

下車後,趙儉很自然地走在前面,往省衙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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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池稍愣了一步後,也跟楊長史一起,跟在趙儉後面走着。

黎池這樣和趙儉一起進去,也就正式在衆人面前表明:他與儉王已經建立起了私交。這樣有好有壞,在此不必細說。

若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讓儉王這樣身份的人在外面等着,等黎池先進去後他再進,這顯然是不太可能的。趙儉也用他走在前面的行為,給出了答案。

當然,黎池若是決意要避嫌,還可以刻意落後一段距離,等趙儉進去後他再進去。

但這在禮儀規矩上很不妥,他一個舉人學生,竟然在當朝儉王都到場後才姍姍來遲?即使趙儉不計較,他也會被非議不知禮數,之前建立起來的溫文有禮的人設也就崩了。

黎池跟在後面邊走邊思索着。

撇開可能帶來的壞處,只說好處。這次自己與儉王一起出現,算是成功地‘狐假虎威‘了。以後別人在面對他時,就要忌憚一下他身前的儉王了。

黎池心中思緒是千回百轉,外表卻維持着一副恭謹又不卑怯的形象,步态平緩地跟在後面走着。

而走在前面的趙儉,心裏也很滿意。

從趙儉這輩子最初特意安排的一見如故,又有之後四年間的書信往來、贈送書籍,再到鄉試時的贈被‘救命之恩’,直至不久前的表明身份,為其尋醫贈藥。

還有現在的這一步,兩人一起出席宴會……

趙儉這一步步地算計下來,既有私交友情,又有救命恩情。再加上他身份地位的吸引力,以及黎池現在的身份還只是舉人,果然就成功将黎池早早地就拉入到他陣營了。

趙儉早早地預謀、拉攏,黎池順勢地‘攀高枝’、狐假虎威,兩人之間也說不上誰吃虧,誰算計了誰。

反而,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

黎池跟着趙儉進到省衙布政司大堂後的官暑大廳。

鄉試榜上一百四十八名舉子,盡皆聚于此。仿照古禮,支着小食案,案後鋪一張四方的葦席,衆舉子席地而坐,滿滿當當地坐滿了大廳。

舉子們見儉王到來,紛紛起身整衣,然後下跪行禮。“學生見過儉王!”

當然,跟在趙儉後面的黎池,也在剛一進屋時就上前與衆多舉子跪在了一起,向趙儉行禮

仁善愛才的趙儉,沒有讓衆人行完叩見王爺的全部禮節,在受了一跪一叩的禮之後,就喊了他們免禮平身。

衆人向趙儉行過禮之後,接着趙儉又說了些必要的場面套話,等這一套禮儀都走完,最後才回去坐定。

衆人回座後,坐在首位的趙儉舉杯。第一杯為慶賀淮陰省此次鄉試圓滿結束,第二杯為祝賀在場學子成功考取舉人,第三杯則宣布鹿鳴宴正式開席。

三杯酒飲盡,加之趙儉表現出的大度疏闊,廳中的舉子們也不再過度小心拘謹,氣氛開始活躍起來。

主考官梅翰林出了一道‘立冬‘的節氣詩,依照作詩要求,舉子們相繼作出詩來在席上吟誦。

趙儉渾身氣度不凡,卻又能不失親和地不時點評一兩句,及至後來,氣氛就越來越熱烈。

有那二三個疏狂不羁的舉子,甚至從席上站起,捏着酒杯,腳下跌跌撞撞,搖頭晃腦地吟誦……

對此,趙儉也沒斥責那舉子失儀,而是表情寬和地看着下面的舉子們。看着他們喧鬧,欣賞他們意氣風發的模樣……真是一副與民同樂的美好場景。

黎池坐在趙儉、梅翰林和林學士,以及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布政使四人之下,百多名舉子之首。

他也湊合地作了一首中上水平的詩,得了趙儉幾句點評,以及衆多舉子的恭維。

一輪詩過後,林學士出了一道實務題:論治水。讓在場舉人各抒己見。

治水,古有大禹治水,後有諸多能臣巧匠疏浚河道、修築溝渠,這都是治水。

讓在場沒有實務經驗的舉子談治水,無非也就是引經據典,泛泛地談一談必要性而已。

至于提出具體的、有建設性的措施?囿于他們自身目前的經歷,大半就不能指望了。

但黎池不一樣,他在實務這一塊,不管是實踐經驗還是知識儲備,即使有時代不同帶來的差異,他也比在場衆舉子(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趙儉他們),都要更加擅長。

在‘治水‘這一題上,黎池是大出風頭。他從農田灌溉、河道疏浚、澆築堤壩等各方面,分別提出了針對性措施。

相比其他人的泛泛之談,黎池的對答格外的具體,高下立判。

不僅在座舉子們心服口服,就連梅翰林和林學士都連連點頭。梅翰林更是感嘆:“黎池,長于實務之人。”

趙儉更是眼神晶亮地緊盯着黎池,仿佛一字一句都不願錯過一樣……

等黎池對答完畢,趙儉開口:“黎池,你可取表字了?”

趙儉這突然轉換話題,讓黎池有那麽一念之間的愣怔,反應過來後立即答到:“回儉王殿下,學生還未曾取字。”

“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比。”趙儉說道,“不如本王給你取一個表字:和周?”

趙儉這突然給黎池取表字的行為,有那麽一瞬間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而已,黎池很快就站起身,走到中間的空地跪下,叩謝趙儉:“學生叩謝儉王殿下!”

“和周,不用多禮,快起來!”趙儉起身離席,親自上前将黎池扶起來。

“本王實在愛惜你這樣的俊才,聽說你還未取表字,忽然想到‘和周‘二字寓意甚好,用來形容你也再貼切不過了,一時沖動就為你取了這個表字,你不覺得冒昧就好。”

“何來冒昧之說?學生能得儉王殿下取字,實是三生有幸。”

黎池,此刻起又即是黎和周了。本該由他的師長為其取的表字,現在由儉王代勞了。不過在世人眼中,趙儉身尊位高、德行出衆,是絕對有資格為黎池取表字的。

和周,這不僅僅是一個表字,更是黎池被徹底拴在趙儉這條船上的一把鎖。

這把鎖從此刻起就鎖死了,且還沒有鑰匙。除非不計後果地暴力拆除,否則再沒其他辦法能打開這把鎖。

宴上的話題從談論‘治水‘,跑題到為黎池取字,雖感覺有些莫名,卻也無人敢有異議。

衆人心中思緒紛紛:這黎池竟得儉王為其取字,看來真是不得了了……

話題陡然跑偏之後,趙儉又将其拉了回來。“和周,你剛說若能有一種水潑不進的東西,用它來澆築堤壩,那必能保堤壩百年不朽。可真有這樣的東西?”

—‘浯陽縣的黎池黎青淮,燒制出一種粉狀泥土,與河沙或碎石一起加水攪拌後,以其澆築堤壩,可水浸不透、浪沖不毀。以其建堡壘、築城牆,不損一兵一卒,可使外敵久攻不下。因黎池在族中的排行為‘水‘字輩,故名為水泥。‘

因此趙儉知道,肯定是有的。

黎池初來這個世界整理記憶時,像水泥這類實用的配方,他都鄭重地将其存放在了腦海中的記憶宮殿裏。

“學生年幼時,曾跟随祖父上山燒制‘火肥‘。火堆熄滅後,灰燼中有一塊已燒化的石頭,祖父将其挑出扔在一旁,卻甫一觸地即被摔成粉狀。此時突然一場大雨來襲,學生與祖父就匆忙回了家。兩日之後,學生再次随祖父上山,竟然發現……

那一攤已摔成粉狀的石灰,竟又聚成了一塊石頭……”

黎池講述的這段往事很是離奇,就跟聽說書先生講鬼怪志異一樣。

席上有人忍不住發問:“和周,你可是真的親眼見那石頭摔成了粉末?或許是你記錯了?若不然,那粉末怎會又變成了石頭?”

提問的那人一臉驚奇中夾帶一絲驚恐,活像是在聽鬼故事。

黎池又接着說:“并未記錯。學生當時也如王兄一樣異常驚詫,于是仔細觀察之。發現那一堆粉末重組而成的是石頭,亦不是石頭。只因那塊‘石頭‘雖比泥塊堅硬許多,卻到底不如石頭堅硬。

彼時學生正是調皮多動的時候,不明白這是為何。于是這之後的一段時間,學生就一直想着這事,且浪費了好幾捆柴火用來燒石頭,有的被成功燒成了粉末,有的沒有。

到最後,學生大概得出了答案:只有特定的石頭才會比較容易燒成粉末,也只有特定的石頭燒成的粉末,才能在摻水後重新凝聚成‘石頭‘。”

黎池這一大段回憶他頑童時光的話,衆人聽完了。可聽完也就聽完了,卻不知他為何要講這些。這與儉王的提問,好似并不相幹。

可趙儉不僅聽得認真,甚至在黎池的話告一個段落,看起來這段與他的提問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都像是結束了時,他依舊看着黎池,等他說下文。

“和周,然後呢?”

對于趙儉這與衆不同的反應,黎池心裏竟生出了一種心有靈犀的感覺。“然後學生偶然發現,用來攪拌那粉末的小小水塘裏的水,竟然在一日之後還未滲盡……”

“噢?難不成這就是和周所說的,水潑不進的東西?”

“回儉王殿下,是的。”黎池剛剛才扯了這一大段謊話,卻依舊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當時學生年幼沒定性,後來被不知其他什麽事引過去了,轉頭就忘記了這事。直到剛剛才又忽然想起來。”

應該說黎池剛剛臨時編造了這件事。若是有一個稍微懂些的人在,必然能發現他話裏滿是漏洞。不過,當下沒有這樣的人在,就連趙儉也只能知道他制出水泥這事,卻不清楚其中細節。

“和周,等你忙完科舉考試了,可一定不要再忘記這事,好好地去試驗試驗。”趙儉叮囑着,“若是那東西果真水潑不進,晾幹後又堅如山石,那用它來澆築堤壩,不就是上好的治水良物?”

趙儉這一說,在場衆人才終于算是聽明白。若真有那樣的東西,‘治水‘這個難題基本就算是迎刃而解了。

不過那東西聽着是挺玄乎的,能不能成尚還未知呢。

所以衆人聽聽也就罷了,在場也就只有黎池和趙儉兩人,心裏很有把握。

“是,學生謹記儉王殿下吩咐。”瞌睡來了就有趙儉遞枕頭,初入朝廷官場,若就有水泥這一治水(甚至是鋪路、建堡壘)神物開路,黎池覺得他能走得更順暢些。

梅翰林出了‘立冬‘為主題的作詩題,林學士出了‘治水‘這一實務題,按例接下來就該由趙儉抛出一個話題了。

不過趙儉估算一下時辰,發現也不早了,于是就沒再出題。

之後趙儉又挑了幾個他上輩子有印象的人物,挨個與他們交談了幾句。

然後不禁感嘆,難怪黎池後來雖歷經波折卻依舊屹立不倒,實在是他結交的朋友很有用、很實用,總能幫到他。

因為趙儉有印象并與之交談的幾個人,竟都是與黎池交好或相熟的,這其中就包括鐘離書和明晟。

‘幸虧黎池雖然看重權勢,卻不玩弄權勢,又懷有一顆姑且算是為國為民的心。‘趙儉暗想。否則,他可能就不敢用黎池了。

宴已近尾聲,趙儉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散場前的套話之後,梅翰林和林學士也先後說了一番花團錦簇的場面話。就連宴上存在感不強的淮陰省布政使,也儀式性地說了兩句。

然後至此,這次鹿鳴宴就散場了。

赴宴時,黎池是和趙儉一起來的。回去時,黎池準備和鐘離書與明晟一起走。

不過出官暑臨走前,趙儉叫住了黎池他們,說是順路乘坐他的馬車。

推辭不過,黎池和鐘離書與明晟三人,最終上了趙儉的馬車。

趙儉說順路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黎池他們也都知道,因為儉王落腳的宅邸與黎池落腳的小院,壓根不在一個方向。

因此趙儉将三人送到了再折返離開後,明晟直道‘儉王殿下真是平易近人‘,鐘離書雖沒說話,但觀他表情,一眼就能看出他同明晟的看法一致。

待到趙儉的馬車走遠後,黎池他們三人才轉身進院子裏去。

至于趙儉平易近人?黎池覺得這說法正确,卻又不完全正确。

正确在于趙儉的本性應該确實是心胸寬廣、不斤斤計較的,看起來也就是平易近人。

不完全正确在于,根據這些天聽聞的、以及親自接觸後來看。趙儉是大燕朝的王爺,且還是從小到當前都極其受寵的王爺。既如此,那他這人就不能單單用一個‘平易近人‘來形容了……

以上且不管,黎池他有一種直覺,或者說是從衆多朦朦胧胧的蛛絲馬跡中得出的結論:趙儉對他有所圖謀,可這種圖謀又不像是圖謀不軌。

這種似是而非的矛盾感覺,黎池暫時還理不清頭緒。

不過這無所謂,趙儉對他有所圖謀,他難道就對趙儉沒有圖謀嗎?答案毫無疑問,是有的。

剖開包裹在兩人關系之外的,那層友情和恩情的厚重外殼不談。只談利益關系,黎池圖謀的是:趙儉的身份,以及他身份代表的權勢。

他前世是只靠自己的實力走到那一步的,可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權勢和靠山的助力作用。當然,靠山的性價比要足夠好才行,否則若被靠山完全挾制住了,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靠山。這大概也是屬于男人的自尊。

而看樣子,趙儉這座靠山的性價比還不錯,有助于他實現自己的職業目标和個人理想。

既然選擇了趙儉做靠山,自然也就要接受這靠山帶來的麻煩。

而不管是在新世紀,還是這個時代,都一樣總是有陣營之争,這是避免不了的。你說你要以一人之身自成一派,哪方都不摻和?除非你是一只無關緊要的小蝦米,否則絕無可能。

而且在你選擇獨善其身、自成一派時,這就已經行成了一個陣營。既然已成陣營了,自然也就有陣營之争。

黎池知道他選擇趙儉這個陣營,自然也就要面對随之而來的陣營之争。在這個封建社會,趙儉所面臨的陣營之争,就是奪嫡之争,争奪的是那把龍椅。

但或許是男人血液中的雄性争奪天性使然?又或許是黎池他性格如此?他不熱衷于政治和陣營鬥争,卻也不害怕争鬥。

相比趙儉的權勢給他帶來的好處,那些随之而來的争鬥也就能夠接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你們期待的小池子的表字來了![手動滑稽.jpg]

不負責任小劇場↓↓

渣作者黃姜:給小池子取個什麽表字呢?

小天使明拂飛白文下評論到:黎青淮

(渣作者黃姜默默哔哔:淮水畔,青淮水。青淮,這個表字不錯!)

趙儉:黎池,本王給你取字"和周"如何?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同與比,貶小人。和與周,褒君子。和周,寓意甚好呢!

黎池:學生謝儉王殿下。

(渣作者黃姜:小天使對不起,原本黎池表字應該是’青淮’的,可重生的趙儉硬是要給取一個與上輩子不同的表字T^T )

不負責任小劇場↓↓↓

前情提要:趙儉是重生的,對黎池早有研究了解

黎池:與趙兄說話真好,有一種心有靈犀的感覺。

趙儉:咳咳,哈哈……

渣作者:趙儉,就問你一句,心虛不心虛?!

趙儉:(心虛)

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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