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會試與鄉試,除開一個是中央考試、一個是地方考試,參考考生生源範圍不同、考試難度不同等這些之外。其實在考試流程和形式等方面,是差不多的。
在科舉革新之前,會試和鄉試都是‘考三場、每場考三日‘。科舉革新之後,會試和鄉試也都改成了‘考三場、連考九日‘。
但這次會試的考場環境,可比鄉試時要好上太多了,到底是剛修繕過的。
潔白的牆膩子将號房裏刷得亮堂堂的,裏面也沒有陰冷濕氣,與鄉試時陰暗潮濕的號房相比,這會試的號房終于可以叫回它真正的名字了:考棚。
考棚裏依舊配備的是拆開為書案與板凳,合上即為木板床的兩塊木板,這沒什麽可說的。
值得一說的是,疊放在木板床上的那一張青白色被子。
黎池上前伸手摸了摸被子,然後又提起抖了抖。得出個結論,這不是木棉被、柳絮被或其他什麽被子,而是與鄉試時趙儉贈他的那張被子一樣,是輕薄保暖的鴨絨被。
黎池一邊查看牆邊放着的滿滿一盆木炭,以及一桶清水。一邊心裏暗诽:
誰說古人就很笨的?這鴨絨被不就說明古人很有一份巧思,只要特權階級肯動心思,別說鴨絨被了,什麽東西弄不出來。
入夜,考棚門被從外面鎖上。
黎池用陶罐燒了一罐開水,然後就着幹糧吃罷晚飯,就卷着鋪蓋卷,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在體內生理鬧鐘的作用下,黎池早早地就醒過來了。
起床穿戴整齊,疊好被子,又生火燒了開水吃過早餐,才有報時的士兵在考場內走動報時。
辰時一到,三名主考官開始發放考卷,依舊是同鄉試時一樣,三場考試的考卷全部一起發給考生。
黎池拿到考卷後,粗略浏覽一遍,就對這次會試的考卷有了大概了解。
會試和鄉試的考試科目一樣,依舊是一場‘雜宗場‘,一場‘經義場‘,以及一場‘策問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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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經義場和策問場的考題,循規蹈矩的,除了考題的難度相應加大外,沒有什麽新鮮變化。不過就算題面上難度沒有增加,考生也會在作答時主動增加難度,否則如何能從七八千人中脫穎而出?
雜宗場倒是有些變化。鄉試時是三百道填空題,這次會試是兩百道填空題,外加一道寫判書的公文書寫題。
雜宗場的變化,對黎池來說沒有什麽影響。因為诏、诰、表、判等這個時代的各類公文,黎池早在鄉試之前就已經專門練過了。
在心裏對考卷有個大概認知後,黎池就将經義和策問的考卷放到考籃裏,将雜宗場的試卷展開,開始做題。
上次鄉試時,黎池選擇先做最難的策問試卷,是感染風寒後不得已而為之。這次沒有了身體方面的擔憂,他選擇按照正常的場次順序來,雜宗場、經義場直至策問場。
黎池在做雜宗考卷時極其認真仔細,認真到每一題的題目讀三遍,仔細到落筆寫答案時還要再确認一遍。
可即使是這樣,因為一路做下來沒遇着難題,黎池在午時整的時候,就将兩百道填空題做完了。
黎池停筆,生火煮了一罐開水,就着幹糧吃過午飯後,就繼續作答雜宗場書寫判書的公文題。
公文,黎池前世寫過的正式公文,數量怕是都已經過百。雖然古今的公文差別不小,但‘公文思維‘卻是一樣适用的。加上黎池訓練模拟寫過這個時代的各類公文,因此對這篇判書公文尚能說是信手拈來。
判書,與其他類公文相比,要格外注重用詞嚴瑾準确。于是黎池先打了一篇草稿,然後一字一詞地推敲,力求遣詞造句完美。
傍晚,報時的士兵在考場內走動報時的時候,黎池已經将作答完畢且再三檢查過的雜宗場試卷,小心疊好放進考籃裏了。
……
雜宗場,說是考三天,但其實大多考生都只用兩天來作答,騰挪出來的一天時間都拿來作答策問。
因為許多考生覺得,策問場的時間比較緊迫,三天時間寫三篇策問,還是有些不容易的。
但這些考生是不包括黎池的。
這次會試,黎池花了一天時間作答完雜宗場,兩天時間作答完經義場。
不同于這個時代的其他考生,黎池是經歷過‘魔鬼答題速度‘磨煉的。中學和大學時期的各種大考小考,後來國考、遴選考,都對答題速度有很高的要求。
那些考試,黎池都闖過來了。他已經習慣一旦開始做題,腦子就極速運轉,做題速度快也是自然的。
而且,黎池還有一副好記性,只要是他有意識認真記憶了的,就很難忘記。而雜宗場和經義場,很大程度上考的是知識記憶能力,這正是黎池擅長的。
所以,黎池的作答速度這麽快,也就不奇怪了。
答完雜宗場和經義場之後,黎池就竭力壓制自己的作答速度,用一整天的時間去推敲策問的作答方向和思路,然後又用三天的時間寫出了三篇策問。
一天構思,三天書寫,每一篇策問文章皆在五千字左右。
書寫完之後,黎池拿起來細細研讀過一遍,才終于覺得沒像鄉試一樣留下遺憾了。
會試連考九日,黎池花了七天時間作答完畢。
剩下的兩天時間,黎池就坐在考棚裏,無所事事地豎耳聽考場上的聲響。
随着時間越往後推移,考場上的氣氛開始變得浮躁起來。
東西掉地上的聲響開始增多,‘嘩啦啦‘翻考卷的聲音漸大漸密集,‘嘶嘶‘的低聲抽氣開始蔓延,及至最後,唉聲嘆氣的長嘆聲也此起彼伏……
到第九天時,甚至需要三位主考官、八位同考官,分開密集地同時巡視考場,才能鎮住考生們。
所幸,直到第九天酉時,鑼響三聲開始糊名交卷了,也沒發生什麽事,此次會試的考試階段算是完美落幕。
至于判卷階段和張榜公示階段,對黎池他們這些考生來說,基本就沒他們什麽事了。
在糊名交卷時,監察學官和三名主考官進入考棚,外面還站着三名同考官。然後由不參與判卷的會試監察學官,上前糊名,以确保考生的答卷字跡只他一人見過。
會試當然也是有監察學官的,只是這人黎池沒見過。
黎池站在一旁,雙眼盯着看完了他的答卷糊名全過程。
監察學官糊完名和三名主考官出去時,其中一位主考官與黎池的視線對上,然後給了黎池一個笑容。
黎池一邊往外走,一邊思量那名主考官的笑容。
看來或許那名主考官,是趙儉的人。
主考官中有一個趙儉的人,同考官中或許也有。他又在鄉試過後在趙儉的提醒之下,注意了自己的字跡,這次會試作答時就是用的他變改後的臺閣體。
這雙重保證下,應該能避過有些人的背後操作。
……
走出貢院大門,二月的北地冷風迎面撲來,冷得黎池一個哆嗦!這是他這世第一次體驗到,考場外比考場內冷。
上次鄉試時,黎池經了一場風寒,整個人瘦得像根麻杆,黎棋和黎湖都差點不敢上去認人。
這次黎池一出來,黎棋和黎湖就趕緊擠上前去,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和周,你身體沒事?”
“和周,這次可要我去請大夫?”
黎池将手中的考籃遞到他爹伸過來的手上,“爹,我身體沒事,也不用勞煩湖哥去請大夫了。”
貢院外擠滿了來接考生的人,人聲嘈雜,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于是接到黎池之後,他們也沒停留,直接艱難地擠出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出來之後,又往回直接朝黎府走。
一路上,雖黎棋和黎湖都沒問,黎池還是主動說起了會試的一些情況……
“所以和周,你自己覺得考得還可以?”黎湖聽後總結道。
黎池點點頭,“我有七八分的把握。”
“小池子……唉嗨,我這總是嘴瓢,不容易改過來。”黎棋又叫了自家兒子的小名,“和周,只要你覺得有把握,爹就放心了。”
只要黎池覺得有把握的事,那就基本上是十拿九穩了。這是黎棋當了黎池這虛十八年的爹,總結出來的經驗。
沒走多久,黎池他們就回到了暫住的黎府。
站定在黎府院牆上的角門外,黎池擡起手正欲扣門時,門忽然從裏面打開,閃身出來一個人。
因那人走得太急,險些與擡手正欲扣門的黎池撞個滿懷!
“什麽臭東西!臭烘烘的,也敢站在我黎府門外!”
那人看着比黎池要年長些,可能二十來歲的年紀,此刻正用手捂鼻,皺着眉頭嫌棄地看着黎池。
正欲扣門,門就陡然開了還閃出來一個人,這人險些撞到他身上,然後就是兜頭的唾罵……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黎棋和黎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甚至是黎池也有些懵,前世後十多年加上這一生的十七八年,有三十多年沒人用這麽……淺顯粗鄙的髒話罵過他了?
正在黎池準備開口說些什麽時,那人像是一秒都不願多忍受似的,鄙夷地斜視了黎池他們一眼,就捂着鼻子走了……
黎池擡起衣袖,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是有些異味。九天九夜,吃喝拉撒都在那一個小小的考棚內,沒有異味是不可能的。
只是出貢院後,一路走來吹了這許久的風,身上的異味已經散去不少,不至于臭到臭不可聞的地步?
慢了一步才反應過來的黎湖,甫一反應過來,就氣得話都說不清了!“剛才那人罵什麽呢!簡直是、是毫無教養!”
黎棋也生氣,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走遠的背影,然後轉回頭看向兒子,眼露擔憂。
在黎棋這個老父親的眼裏,黎池待人處事即使再周全,他也依舊還是一個少年人,一個順風順水長到這麽大、周圍全是稱贊沒有罵聲的少年人。
黎池垂眼,嘴角自然地牽出一個笑容,沒說什麽。擡腳跨過門檻,向青朱院走去。
他前世的後十幾年,也是被人罵過的,只不過大多都是只敢背地裏罵他。即使當面罵他,也是文明人的罵法,用詞或許尖酸卻沒有剛才的粗鄙難聽。
罵也罵了,那人罵了他之後又跑得快,連讓他怼回去的機會都沒給。還能怎樣?追上去逮住那人,然後罵回去或者打回去?這不就是狗咬人一口,人還咬回去的典型事例?
在回青朱院的途中,正好遇見了靈仙。“靈仙,你過來。”
“黎少爺,您會試考完回來了?”
“嗯,考完了。你和蘇葉兩人去給我燒一桶熱水來,我要好好洗漱一番。”黎池語氣溫柔地吩咐道。完全看不出在一兩分鐘之前,他還經歷了被人罵‘臭東西‘這樣的事。
“是,靈仙這就去。”婢女靈仙準備告退。
“等等,我剛在角門那裏遇見一個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身體微胖,看着像是貴府的哪位主子。靈仙,你知道是哪位麽?”
靈仙想了想,“那人可是身穿紫色雲紋緞面外袍,手拿一把象牙骨折扇?”
黎池回想一下那人的穿着,托他的好記性的福,他将那人記得一清二楚。“是的,靈仙可知是府上哪位主子?”
“那是長房大老爺的大公子溫少爺。”
“哦~原來是溫大哥啊。好了,靈仙你去準備熱水。”
靈仙退下去了。
或許黎棋還沒想明白,只一心心疼兒子莫名其妙地被罵了。但黎湖年輕腦子靈活,再加上與黎池這些年的相處,他立馬就将黎池的心思猜出來幾分。
黎湖暗暗啧道:黎溫,你總有一天,要為你的滿嘴污言穢語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