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在工匠到來之前,西山大營的一百駐軍先到了。

西山大營軍,是除禦林軍之外,以及負責守衛京城內城九座城門的步軍統領衙門(其長官俗稱九門提督)外,第三股拱衛京師的兵力。

從西山大營抽調來一百名士兵,由一名百戶即沈百戶帶領,分為兩部,分別駐守于水泥局,以及黎池石山下的水泥作坊。

西山大營軍,作為駐守在京城郊外的一支軍隊,既牽制禦林軍與‘九門軍‘此兩支京軍,又外禦京外地方軍。這樣一支軍隊,需得有一定實力才行。

黎池就見識到了大燕這個冷兵器時代裏,所謂最強軍隊的實力。

率領這一百民士兵的沈百戶,與從工部出來到自家石山下水泥作坊的黎池見過面,說了要在兩地駐守以防洩密的事後,就幾句話的功夫,就将水泥作坊的布防安排完畢,防守得嚴嚴實實!

看士兵的形體和精神面貌,是真有軍人的鋒利,非常有氣勢。

其實煤炭和水泥,是采取官私兼具模式的。

在煤炭方面,煤礦有軍隊駐守,流放犯人、役夫和士兵進行開采,除了一部分用作官用之外,如作燃料用于鑄錢、鑄兵器、官窯燒瓷等。還會像賣‘鹽引‘一樣,等開采量足夠官用之後,後期就會賣給商人‘煤引‘兌換煤炭,再售賣到民間私用。

在水泥方面,也與煤炭差不多。等朝廷和地方的水泥局開設起來,并能生産供給公用之後,如治水、修橋、鋪路、營繕宮殿陵墓等,也會允許民間私設作坊生産和售賣水泥。

不過在水泥政策方面,這個‘民間‘可能更多指黎池了。畢竟除了黎池之外,民間暫時也沒有其他人能燒制出水泥來。

而這官私兼具的模式,有一個前提是等‘官用足夠‘之後,在這之前煤炭開采和水泥燒制,都是禁止和保密狀态的。

至于煤炭和水泥的保密必要性,可以舉一個例子。就好比搶支制作圖紙,若是在本國還沒制造出來足夠數量前,就被別國或民間團體盜去圖紙,并搶先制作了出來,那本國或統治團體不就可能有危險了?

雖然禁止私人開采煤炭和水泥燒制保密,與搶支并不完全一樣,但理是同理。

不管是何領域,本國或統治團體都想确保走在前列。這或許是為樹立國家自信和民族自信,也或許是為确保中原大國的優越地位,貞文帝或許說不出這些理論,但他就是這麽規定、這麽做的。

所以貞文帝下旨,就近從西山大營調一百士兵,駐守于水泥局和黎池石山下的水泥作坊,純屬是正常操作。

對于沈百戶前來駐守,黎池并未誤會。他并未認為貞文帝派兵駐守,是想霸占他的水泥作坊,搶奪水泥配方。貞文帝是一個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不至于如此。

……

第三天上午,有一工部主事領來了五百住坐匠、三千輪班匠。

黎池看着站在下面的三千五百工匠,大多衣衫單薄,臉上凍得皲裂,耳朵凍得紅紫甚至還有凍瘡血痂,揣着手滿臉愁苦,有的只剩滿臉麻木……

猝不及防地心中一酸,黎池忽然想起前世年幼時的父親,以及這輩子年幼時勞作歸來的家人,風吹日曬、生活困苦……

世界再繁華,也有無家、無衣食的可憐人,何況現在這個生産力低下時代。黎池能做的很少,他只能盡量多為大燕社稷做一些事,讓大燕變得更好,如此天下可憐人就能減少些。

“你們中以前服工役時,可有當過牌長和甲長者?十人一牌,十牌一甲,以前任過牌長和甲長之職者,到前面來。”

等當過牌長和甲長的工匠出來之後,黎池計算一下人數,還差一個牌長,于是又看着點了一個工匠當牌長之後,就将三千五百工匠分好了‘牌‘和‘甲‘。

“今日時間倉促,怕是蓋不好棚房了。”黎池将三十五個甲長叫到跟前來,吩咐道。“這樣,你們今日随那位工部主事一起,去庫裏将蓋棚房的板材搬來,明日再将棚房蓋好。自此以後你們就住到棚房中,直至服完工役或新樓建好搬出去。”

“官老爺是說,我們要住在這裏?”其中一個甲長見和他們說話的官老爺溫和帶笑,很是面善的樣子,這才鼓起勇氣問道。“那……那不知要繳幾多銀錢?”

黎池聽明白這個甲長的意思了。無論是住坐匠還是外地進京的輪班匠,服工役時都是自費食宿的,雖有衣食補貼銀子,但層層盤剝之後,落到工匠手裏的也就沒多少了。

這甲長聽他說他們以後都要住到這裏的棚房裏來,是在擔心房費要比他們現在自己找的要貴。

黎池溫和地笑着解釋到:“不需繳銀錢。你們早些蓋好了,就早些給你們住。還有茅廁、竈房這些用得上的地方,也要在拟建廠房和衙署的空地之外建上幾個。這些最遲要在三天之內建好,之後就要開始修建廠房了。”

“這房子給我們住,真不要喔們銀錢?!”一個帶着川音腔調的甲長不确定地問道。

黎池耐心地保證,“真不要你們的銀錢,你們放心住就是。你們若是自己做飯,等你們把竈房建起來後自己做,本官給你們幾口鍋。若是不自己做飯,那就将一月三鬥米領去,或領相應銀錢也可。”

“還将一月三鬥米給我們?”有個長得愣頭愣腦的甲長不确定地問道。以前他們服役時,三鬥米到他們手上能有一鬥就不錯了。

“老吳你這人!說什麽傻話呢?!”那人旁邊的一個圓滑精明相的甲長,朝那愣頭愣腦的頭上就是一個爆栗子,敲得‘嘭‘一聲響!“官老爺,哈哈!您大人有大量,別和這楞頭計較,他就是不會說話。”

黎池明白那愣頭愣腦甲長為何一臉不信,那一臉的‘你莫不是唬我‘的表情,看得他有些心酸,又如何會怪那人質疑他?于是溫和笑着:“本官姓黎,以後你們喚本官黎行走就好。”

“唉喲,黎!您莫不就是文曲星?黎六元!?”愣頭愣腦的那人,揉着腦袋上被敲了爆栗子的地方,又一臉驚訝地嚷道。

黎池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老吳你這人!不會說話就閉嘴!否則我回去後告訴我妹子!”精明相的把愣頭愣腦的制住了,“黎行走,草民這妹夫就是個楞頭!不會說話!”

黎池一臉好笑,“無礙。你們跟着那主事去,今日将板材搬來,晚上還去你們找的住處住上一晚,争取明日就将棚房蓋上後住進去。”

“遵命!”“是,黎大人,我們這就去!”……

黎池去拜托了送人來的工部主事一聲,就讓那些甲長帶着工匠們,跟着去搬板材了。

……

三千五百工匠,只蓋幾十間他們自個兒住的大通鋪木板棚房,兩天時間足夠了。

工匠們的食宿問題已經解決,接下來就開始建造水泥局的廠房,再之後是辦公的衙署。

效率,與生産力水平高低有關系,有時卻非決定因素。即使在這個機械化與自動化幾乎為零的時代,只要人多、心齊,且當權者足夠重視,效率也可以很驚人。

黎池因身上‘工部行走‘的官職,開年後就沒常去翰林院上衙點卯了,全部身心都撲在水泥局的籌建上,親眼見證了工地現場的一天一個樣兒。

地基打好,牆體砌上,屋頂覆上,內部布局完善,鐵碾等設備安裝上……

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水泥局的廠房和衙署就已搭建完備。然後開始向南挖掘溝渠,以引來黃河支流的水,待水一到萬事俱備,就可以開始采石燒制水泥了。

不過雖水渠是采取分段挖掘方式進行挖掘的,之後互相挖通了連在一起,效率會快上許多,卻也不是三五天可挖通的。

挖通水渠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三月中的時候,水渠才終于是挖通了。只差一邊采石、等煤炭運到足夠多,一邊教授那五百住坐匠如何燒制水泥,之後京城水泥局就能運轉起來了。

黎池将施工進度以一封奏折,奏呈到了貞文帝的龍案上。

皇帝看完手中黎池的奏折,“這黎和周的奏折寫得簡單得很,真不像是出自一個‘六元‘之手,沒半點文采。”

雖說帝王君心莫測,但總管太監張忠卻還是能測出兩三分的,否則也不能擠掉前任,且在這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幾年。

“确實,看黎大人其他文章詩篇及其言行,雖才華橫溢,并不賣弄那些文采華章,可見他是個務實的人。”張忠眼角餘光掃了一下貞文帝的神情,于是繼續說道。“黎大人是有事說事,不扯那些虛的,這樣聽的人、看的人也都省事。”

貞文帝贊同到:“的确,看他寫的奏折一點不累人。據說他還有個‘務實君子‘的稱號?倒是名符其實,概括得很好。”

“确實聽說黎大人在讀書人間,有這麽一個稱呼,概括的确實是很準确了。”張忠附和着。

貞文帝搖一搖手中的奏折,“這是朕見過營建得最快的工事了,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将水泥局建了起來,确實快。”

張忠一臉感慨,“老奴就更沒見過了,是真快呀!不過,老奴也沒見過有哪位大人,在大冷天裏天天跑去親自監工的,而且這‘監工‘還笑呵呵地很好說話,工匠們又吃得飽穿得暖,做起活來自然也就快了。”

家裏好過的人家的兒子,怎會往這皇宮裏來當太監?張忠也不例外,要不是官員貪了赈災銀糧,他又如何會來當這無根閹人?如今見黎池不貪工匠的銀糧,甚至還掏自己腰包貼補工匠們十幾口做飯的大鐵鍋,張忠自然就心生好感。

而且黎和周此人,無論是對待何種人,都是溫和以待。那種溫和與包容(平等)的氣質,就像是從骨子裏生出來的一樣。

不僅是張忠這樣從陰溝裏爬起來的人,就連貞文帝這樣獨掌乾坤的人,都很喜歡黎池這樣的人,聰明卻有底線,知世故而又純粹。

“和周此人,确實勤勞務實。”

貞文帝突然想起來,“二十一不是給他府上求了一個太醫?他夫人是不是有喜了,身子不好?何時生産?”

“聖上您沒記錯,黎夫人确實懷有身孕,宮太醫還說是一胞雙胎呢,這樣大人的身子難免會勞累些。臨盆日子可能在四五月份,不過雙胎變數大,早些晚些日子都不稀奇。”

“哦?竟還是雙胎?有福氣。”貞文帝向張忠吩咐了一句,“給朕記着,到時黎和周夫人生産前,記得提醒朕,賞些好藥材給他。”

“是,老奴定然記得牢牢的。”

……

水泥局這邊的建設收尾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這一天,黎池來到位于石山下的自家水泥作坊,來給這邊的力夫們——如今已升為工頭商量一下,水泥局這邊五百工匠的帶教章程。

然後,黎池在駐守的士兵中,看見了一張臉熟的面孔。

‘他怎麽會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黎池是真的很會裝,也是真的很愛民,是一個有政治理想的人。

--小劇場(算是後世小番外)

“黎池,字和周,號五實君子。這裏插一句題外話,他的表字大家都知道,是燕高宗還是王爺時親自給他取的。這裏有意思的是他的號……

參考《燕太宗宮廷起居注》來看,燕太宗多次稱贊黎池‘務實‘,再有野史佐證,黎池在民間士林中有‘務實君子‘的美稱,所以他的號其實應該是‘務實君子‘。

不過因為黎池本人在日記中寫的是‘五實君子‘,我們就記成‘五實君子‘。接下來我們講講,何為‘五實‘……”

課堂上,語文老師在講解黎池的長篇史詩《望月懷古》時,說到課文下對作者的注釋時,中途發散了一下。

……古今分割線……

默默寫日記的黎池:我不要面子的嘛?‘務實君子‘一看就懂,沒一點深度,寫成‘五實君子‘,至少讓後人分析一下‘五實‘是哪五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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