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怎麽會在這裏?‘
……
黎池的記憶力很好,特別還是讓他印象深刻的‘當街退婚‘事件的主角之一:錢鐵匠,他當然一眼就能認出他。哪怕黎池只見過錢鐵匠一面,也就是當街退婚時的那一面。
不過黎池一眼認出錢鐵匠之後,并未上前去打招呼,想也是不可能的。黎池只是一眼掃過就罷了,并未盯着錢鐵匠一直看,或再三确認。
黎池腳步未停走進作坊,找到黎海和手邊無事的力夫們(現已是帶教工頭),與他們商定好了,作坊這邊派幾個工頭到水泥局去,水泥局那邊也過來百來工匠。
因為現在還需用到水泥,作坊這邊水泥生産不能停,就只能這樣交叉着帶教。
商定好之後,黎池想起剛在外面時看到的錢鐵匠。他一個匠戶且還是住坐匠戶,是鐵匠的話,每月都應該要在江淮行省的兵器局服工役,為何會成了京城西山大營的士兵?
于是黎池問到:“各位可有發現形跡可疑的人?”
“西山官兵将這裏守得如鐵桶般,連只蚊蟲都飛不進來一只,哪還混得進來可疑人?”一個工頭不理解黎池問這話的意思。
不過黎海領悟到了,他堂弟說的這可疑人,可能指的就是守軍中的,“和周,你放心,我會注意些的。”
黎池:“海哥,又要辛苦你了。”
黎海擺擺手,“說哪裏的話?只是多留個心眼的事,哪有什麽辛苦的。”
事情說完,黎池也就離開了,離開時也并未朝錢鐵匠方向看一眼。
四天之後,黎池又到作坊這邊來,看看工匠們學得如何了。
黎池巡視了派過來工匠們的學習進度,發現學得還不錯。可能再學個三四天,就能調去水泥局那邊獨立開工了。
畢竟是匠戶人家,祖輩都是工匠,耳濡目染之下,學起這些來要比常人快些。
巡視完,黎池和黎海走到一邊,“看海哥似是有話要與我說,可是我上次說的那事有發現了?”
黎海一言難盡的樣子,“要說我發現的這幾天有異樣的人,還真只有黎溫了。”
“黎溫?”黎池有些驚訝,“黎溫到這裏來做甚麽?”
“你來之後的第二天,那黎溫帶着幾個小厮,說是閑來無事就到作坊裏來轉轉,看看這水泥有什麽稀罕的。不過被沈百戶手下的兵阻攔在外,在外面叫嚣了好一會兒。
後來他說出了黎府大公子的身份,且說和周你在去年科考時在黎府住過——這事京城大多知道,于是就将他放了進來,他帶着小厮在作坊裏轉了兩圈之後才離開。”
堂弟去平魯時,堂弟妹外出查賬發生的意外,黎海是知道的。從堂弟過年時沒給黎府送節禮拜年,他就知道兩家已經是決裂了。
“你恰好沒在?”黎池玩味地看着黎海。
黎海嘿嘿一笑,一副‘和周你知我甚深‘的表情,“對啊,可不是沒在嘛!等黎溫逛完離開,我才忙完出來。”
“哈哈,海哥你真是忙啊。”
黎海也是個精的,與黎池兩人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
水泥的調配燒制,并不是在作坊裏逛兩圈,就能學了去的。那讓黎溫在裏面逛兩圈又何妨?等這事傳出去或日後追究起來,就可輕可重了。
黎池與黎海說完話後,準備再去一趟水泥局,然後差不多也到時間回城了。
就在黎池往作坊外走時,一個聲音喊到:“黎行走,可否請您幫小人看看,這調配比例是否合适?”
黎池離開的腳步停下,這工匠喊住他請教調配比例的行為,竟然感覺有點意思。
向正在配制生料的那名工匠走去時,黎池的眼角餘光,掃到了一旁站崗的錢鐵匠。
黎池走到喊住他的那個工匠身邊,身體不着痕跡地一側,擋住了一個角度,“何匠,可有哪裏有問題?”
何匠,正是當時還差一個牌長時,黎池随眼緣點的那個牌長。
黎池當初點他做牌長,就是因為一眼看過去,他的雙眼最亮,一看就是個活泛機靈的。
何匠見黎池擋在他的左前方,就明白或許他領悟到了自己的意圖,“黎四老爺雖教過我,可我總是領悟不到那種感覺,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唉……”
何匠嘴裏說着苦惱話,一雙晶亮眼睛卻頻頻朝黎池遞眼色。
黎池看着何匠一笑,“你們的黎四老爺,當初也是慢慢地試探摸索才掌握到手感的。前期就是這樣,你不用煩惱,做熟練了也就好了。
若不然,你跟本官到屋裏面去,本官将調配比例和訣竅寫給你?你平常休息時費些精力,将它死記硬背得滾瓜爛熟,應該會有用。”
“老何我手邊這些事情還沒做完呢,真的走不開啊,再說我也笨得很,恐怕背不下來。”
看來,這何匠已經被錢鐵匠看住了。若是跟他走,那錢鐵匠恐會疑心,這樣會打草驚蛇。
黎池朝何匠做了一個口型——‘左前方、可疑‘,何匠微微一個點頭,動作幅度不敢做大了,怕錢鐵匠看出來。
“你倒是與你們黎四老爺一樣,一說背記點東西,就各種找借口,這可不行。這樣,本官今天清閑,這就去寫下來,稍後再給你拿來。”
對于何匠的言語暗示,以及表情明示的雙重拒絕,黎池安撫地拍拍何匠的肩膀,“何匠,本官相信你,定能背下來的!你可是本官親自點的牌長,本官很看好你。”
何匠咬咬牙,決定幹了!“何匠我可是您親自點的牌長!要趕快學會才能服衆,可不能給您丢臉!那就麻煩黎行走您了,幫小人我寫一張,我一定給死記硬背熟了!”
黎池贊許地颔首,“這才對,本官這就去給你寫來,不過一時記不住也無礙,慢慢來,不用着急。”
何匠知道自己是誘餌了,可黎大人還說釣不上來‘魚‘也無礙,心中有些感動,“黎行走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背熟!”
“好,有志氣。”黎池拍拍何匠的肩膀。
之後就返回去,找來紙筆寫了‘水泥調配比例和訣竅‘。
黎池拿着寫得滿滿當當的兩張紙,特意沒有折疊,讓人一看就知道紙上寫着東西。“來,這就是調配比例和訣竅,你拿着。”
“黎行走,不是說這水泥配方要保密嗎?”
“若對你們還要保密,這水泥還燒不燒了?你背熟後把它毀了就是。”
“哦哦,小人明白了。”
……
黎池從作坊中出來後,照樣去了水泥局,與在此駐守的沈百戶談了一盞茶時間。然後就去巡視工匠們的學習情況去了。
巡視完,黎池騎馬回了城。
第二日,黎池去了翰林院點卯,在翰林院呆了半天之後,就有事提前離開了。
提前離開的黎池,去找了趙儉。
在去年黎池進京趕考前後,貞文帝就已經為趙儉指婚國子監裘祭酒之女了,原以為去年年內就完婚的。
結果陰差陽錯,欽天監看的幾個兩個吉日:一個中秋後、一個臘月底,竟都很忙,給耽擱至今。
原本皇子的婚期是提前就定下的,再如何忙也不能耽擱皇子的大婚。但大燕皇室這一代的皇子,命格似乎有些特殊……于是都是先準備着,等時間到了估摸能沒事發生,再提前些天說出婚期。
現在趙儉的婚事,正緊鑼密鼓地準備中,勢必要趕在四月初五那天,成功舉行大婚。
黎池來找趙儉時,他正忙着和內務府大臣商量大婚事情。
聽到門房來報,想到大婚事宜要商議的還很多,就與內務府大臣另約了時間再行詳談,然後接待了黎池。
“和周,你最近不是正忙着水泥局籌建?到我府上來,可是有事需幫忙?”
因為兩人此時是在趙儉的書房談話,于是黎池就直接稱呼他‘趙兄‘,“最近确實忙于水泥局的籌建,不過還算順遂,倒是有另一事想和趙兄說一說……”
黎池猜到趙儉是重生的,但無論如何也是猜不到:趙儉與嚴琳琅的前世糾葛,畢竟他不是先知。
趙儉聽了黎池說錢鐵匠的可疑之處,心裏也是有些一言難盡。
“……所以,我讓沈百戶注意暗中保護那何匠,以及何匠家人——怕錢鐵匠是以此來要挾他的。若是那錢鐵匠真有不妥、上了鈎,他拿到那兩張調配比例和訣竅之後,總要與他背後之人接頭的。到時他輪班離開作坊之後,就需要趙兄幫忙了。”
趙儉覺得自己這輩子重活之後,腦子都清醒多了,如今想起上輩子的王妃時,已經心無波瀾。此時聽到前王妃的丈夫,或許有盜取朝廷機密之嫌,只覺有些神奇。
“和周,你放心,一旦那錢鐵匠離開作坊,我就派人去盯着。”趙儉應下了黎池的請托,“若到時人贓俱獲,本王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密謀盜取朝廷機密!”
黎池之後又與趙儉在書房裏談了一會兒,談水泥局選址和籌建,又初步交流了各行省地方的水泥局,該如何選址。
畢竟黎池這‘工部行走‘的官職,除了全權籌建京城水泥局之外,還有協助趙儉布局地方水泥局的選址。
不過這事不急,要等京城水泥局運轉正常之後,才開始定址地方水泥局。
……
當天夜裏,幾聲清脆鳥叫在黑夜中響起。
如今農歷三月份的時候,北地春天也來了,有幾只春歸鳥兒在夜裏啼叫,也是正常的。
不久,就有一人影從工匠棚房裏鑽了出來,往作坊的某處角落而去。
“給我。”
“可這是黎行走寫給我的,若是他到時問起我,我不好交代啊……”聽聲音,此人正是何匠。
“想想你的父母妻兒,再想想要不要給我。”在黑黢黢夜裏的一個高大人影,聲音冷冷地威脅,“交代?不慎落水泥泡了,掉窯裏燒了,随便找個借口都不會?你們那黎行走,不是自诩待人溫和?不會與你追究的。或者你說已經背熟,就把這兩張紙毀了。”
說完,高大黑影扯過何匠手中的紙張,轉身走了,不多久就消失在黑黢黢的黑夜中。
“嘁,活該。”還在原地的何匠小聲嗤笑。
蠢得呢讓人沒眼看,還看不起黎行走待人溫和,活該!
……
黑夜中的那個高大人影,就是錢鐵匠。
第二日一早,城門一開,錢鐵匠就立即入城回了家。
“東西拿到了。”
已嫁為人婦四年的嚴琳琅,少女時的‘活潑灑脫‘已消磨殆盡,添上了許多閨閣少婦的情愁。
“給我,我去拿給他。如此也就與他一刀兩斷,他也不會再糾纏于我了。”
錢鐵匠身高體大,發起怒來氣勢吓人。“你去?!不行!你們約在哪裏?我去交給他,再警告他不準再糾纏你!”
嚴琳琅垂眼颔首,似是不經意地雙手捧心狀,看着神傷憂郁得很。
“好了好了,我們一起去,也讓他知道你已是有夫之婦,不要再恬不知恥地糾纏你。”錢鐵匠妥協了。
“嗯,好。我知道,只有你對我是最好的。”
……
午後,一對雖已盡力拾掇了自己,卻依舊與周圍環境不符的夫妻,進了京城有名的雲生樓。
黎池和趙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複雜難言‘。
不過黎池複雜難言的,可能與趙儉大有不同。
‘雖說大隐隐于市,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可這也要分情況,一對一看就是平民百姓的夫妻,卻出現在京城的雲生樓內,這本身就已經很突兀了。‘
黎池表示不懂,他們的邏輯。為何要将接頭的地方,放到這雲生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