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初見

将夜,濃稠的澄粉渲了落日四周最後一片天,高樓鱗次栉比,應着城市忙碌的氣息。

冬日已至,憫安路兩旁種的楊樹重刷了層石灰,但仍挨不住苦寒,紛紛落了葉,只剩枯枝,或是根系枝頭,搖搖欲墜。

引擎的轟鳴聲漸進,越發震耳,漆白的摩托機車如白虹自路的末端劃出,疾馳而過不留殘影。偏近傍晚的憫安路是安逸的,卻沒有生活的煙火氣,冷清規矩。這輛車的出現使得原本空寂的一帶有了生命的跡象。

耳邊頭盔外是逆風撕扯着的凄切長吼,伴着摩托的雜音,聒噪的很。黑色皮衣口袋裏手機屏幕亮起,震了兩下,又悄無聲息的涅了聲,接着又是一番振動,似是不得到回應便不罷休。

拐過十字路口的彎,車子駛進房區。

這小區的房子是原隼要背着他爸盤下來的,高檔江景房,雖不及家裏舒坦,卻是個避災避難的好地方,譬如現在。

跟小區安保打個照面,将車止于停車位上,摘了頭盔,原隼要呼出口氣溫溫指尖,空中凝成白霧。

北方冬天來得早,也降溫快,他怕冷,沒敢去了手套,同是皮制的半截黑手套緊護着指尖通紅的手,似是沒起多大作用,倒是貼着皮膚,勾出輪廓線條,襯得那雙手更加纖細又不失骨感。

擺了頭盔的束縛,同主人一般脾氣的墨黑色頭發炸了毛,原隼要沒什麽耐心去整理,他冷着個臉,從口袋掏出手機掃了眼,微信炸了屏,電話也是一個接一個。

其中還有個顯眼包。

巴卡巴卡:隼隼!要要!在?

巴卡巴卡:怎麽不接電話?

巴卡巴卡:你去哪兒了,離了你要我怎麽辦啊~

巴卡巴卡:要要~

原隼要手指滑不到頭,皺眉想按滅手機,一通電話打來,他按下接通鍵,貼在耳邊:“徐明義,你挺行啊,幾百條消息,沒事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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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嘆了口氣,略帶慰問的口氣,稱呼倒是沒變:“要要,不是我犯賤,誰讓你不理我,你爸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了,我想我也沒犯什麽事,哎,你爸跟我說你叛逆期不聽話,跟家裏鬧別扭了,咋了?”

“他怎麽什麽都跟你說?”

“那沒辦法,我倆拜把子了。”

原隼要嗓底哼了聲,擡手按下電梯鍵。

“你們那算哪門子拜把子?那我爹單方面利用你探我行蹤,你還傻了吧唧的跟他混。”

徐明義又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哥們,你這就不懂了。唉,我這個太監顧了老的顧不到小的,夾在中間也是很難辦的。”

他說着,嗓子也夾了起來。

原隼要眼尾難見得揚了揚,嗓音跟着有了松懈的愉悅:“所以?”

語氣帶着試探:“不氣了?”

原隼要:“沒氣。我說你們兄弟還真能混一起,一個裝太監,一個逼自己未成年兒子談戀愛,連對象都找好了,生怕他兒子一個人孤獨終老。”

“啥?”

聽筒中一陣繁忙的噪音,電梯門應時開了,原隼要側身進去,與裏面出來的人撞在一起,手機差點脫手。

他下意識脫口:“你他……”

他沒罵出來,電梯門關得挺及時。

電話那邊似是剛反應過來,徐明義那賤賤的太監音又出來了:“怎麽了?奴這邊剛斷信號了。”

原隼要垂頭:“沒事,遇見一傻屌。”

“啊,長啥樣?奴幫陛下收拾?”

“沒看清臉,那人戴着醫用口罩,還有,能不能正常一點?真想當閹人?我幫你。”

徐明義一下子洩了氣:“那……還是算了。”

“對了,你剛說咱兄弟給你找對象了?高的低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這麽早讓你破戒,咱兄弟咋想的?你咋想的,不會是咱兄弟眼光不好,你沒看上?”

他越說越離譜,越說越脫離實際。

原隼要被他一連串問題吵吵的心煩。

“就這樣吧。”

原隼要斷的不留情面,他爹怎麽想的,他自己還沒搞明白。

算了。

反正打小被他爹折騰。

原隼要收了手機。

他下了電梯,走到他家門口,回頭瞟了眼,他家對門門大敞着,家裏沒人似的,沒一點聲兒。這層樓一共就兩戶,之前應該是只有他一戶,對面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來的。

但這門開着,挺不安全?

原隼要不想多管閑事,今天偏偏從頭懵到腳,他手一鈎,将對方門關上了。

沒什麽事,原隼要進房便窩在沙發打游戲,輸輸贏贏時間也都過去了,等他察覺到餓,看表已經六七點鐘了。麻利翻身打開冰箱找食,除了有過季的幾樣水果和兩盒牛奶,沒其他抗餓的了。

他兜裏還有幾百塊錢,買點什麽也夠。

原隼要翻衣櫃找了條圍巾,糯米白色,有點幼稚,再配上他這一身黑皮,怎麽看怎麽別扭。

防寒就好,再說,他穿那麽得體給誰看。他這麽想,順手将圍巾戴上了。

外面還是不比屋裏暖和,原隼要去小區超市買了幾盒自熱火鍋和幾根火腿腸,回程步子要快得多。

他半張臉埋圍巾裏,低頭防着風,腳忽的撞上一小白團子,那毛茸茸一團嗚咽一聲,巴掌大的小玩意兒賴在他鞋前不動了。

買個東西,還遇上碰瓷的了。

原隼要四處張望,臨晚小區人流量不多,況且天冷,散步遛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這小東西來路不明也沒個主人。

原隼要抿下唇,面上不爽挪開腳,繞過那碰瓷的沒走兩步,那小白狗又追上來,咬上他的褲角,後半身子半蹲着,兩個小短腿扒拉他的鞋,幹着無賴的事,偏偏黑乎乎的豆豆眼格外無辜。

“你真以為你四條腿很吊啊?”

他大跨了兩步,頭不回接着走他的路。

小白狗被甩下來,擺了擺頭,追了一段路。

事實證明,四條腿的不一定跑得過兩條腿的。

小白狗追不上人,開始沖原隼要叫,那聲音雖然小,但成功将人叫停了。

原隼要站在原地看它,身上明顯帶着未消的劣氣:“你哭喪啊?”

他試着恐吓,但那狗跟分不清好壞一樣,狗皮膏藥似的又粘了上來。原隼要蹲下身子招呼它,那狗親自把頭蹭進他手心,還咧着嘴,一副得了便宜的樣子。原隼要擡起它的狗頭:“喂,跟着我幹嘛?嗯?餓了?”

小白狗嗚嗚又叫了兩聲,爪子搭在他腕上。

“啧,別撒嬌,幾月了還裝嫩。”原隼要嫌棄別開它的爪子,塑料袋裏拿出根香腸,用手剝開表皮,掰成一小塊丢地上。

小白狗伸着脖子看他,也不吃。

原隼要皺眉拍了下它的狗頭:“怎麽?等我喂你?”這狗怎麽還開始恃寵而驕了。

小白狗依舊半蹲在原地。

沒了辦法,原隼要手拿着後半截香腸戳到那狗嘴旁邊,那狗才吐了舌頭小口啃了起來。原隼要摸着它背上雪白的毛不耐煩嘟囔:“一只狗還臭講究,跟誰學的。”

原隼要沒好氣手上使點力把它毛揉亂了。

“再薅它毛都要掉光了。”

那人聲音淡漠,嗓調壓着,明是勸阻,原隼要卻聽出幾分挑釁。

他扭過臉。

白色羽絨服裏是高領黑色毛衣,灰褲子,腿修長,休閑一類的穿搭,一米八的高個撐得這一身挺有氣質,幹淨清爽又有種慵懶的随意。不過帶了口罩,不清楚人長的怎麽樣,一雙眼倒是溫潤有感覺。

要真說什麽感覺。

原隼要呵了聲,愛管閑事的感覺。

他指尖挑了下小白狗的毛耳朵,掀起眼皮看對方,明明是幹好事,偏裝作惡人似的,話中也是明裏暗裏的諷刺:“怎麽,吃鹽多了,連狗事都要管?再說,這你家狗啊,跨族認親?”

對方明顯沒料到他這樣,怔了下,勾醫用口罩到鄂下,露出高挺的鼻和微笑的唇,和他人一樣,他連笑都帶着純淨感染力。他彎下腰,沖那只狗勾了勾手指:“白菜菜,過來了。”

原隼要手下那只狗還真狗,搖着尾巴就屁颠屁颠沖那人奔去,甚至一點留念都沒有。

畢竟人家才是正主。

那人撫着狗頭将目光放到他身上,語氣輕緩:“這确實是我家的,它剛吃完晚飯,我帶它下來遛遛彎,消消食,順便熟悉一下環境,它飯量是有些大,不過,下次不要給它吃垃圾食品了。”

垃圾食品!

原隼要視線一下子鎖定了,與對方眼神于空中交彙。他本就是易爆的脾性,再加上他爸搞得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正糟心着,這被一點,徹底繃不住了,兇勁毫不遮掩。

他蹲着,需仰頭看對方,勢焰怎麽也不如站着的,這樣的對峙他就像落了下風,況且對方始終笑得有理,就像他一個人拗勁的對角戲,那種無力感實在可惡得很。

不過說到底他也确實沒有辯解的必要,但就是不爽。

原隼要直起身子,回了對方同款假笑。

他皮膚白,長期吸入冷空氣,鼻尖的淡紅明顯,下巴埋糯白的圍巾中,扯着不怎麽有誠意的笑,彎眼裏的乖戾張揚讓人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卻不察覺。

晏以遷看了兩秒,随後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擡起了手。

那一瞬間,兩人都頓在原地。

原隼要想站起的意念被生生按了下去,有實感的按。他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口對方先有了動作。晏以遷彎腰與他平視,眼中盈盈盛着笑道:“我叫晏以遷,你呢,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的聲音輕柔含着懇切,讓人拒絕都成了一種艱難,原隼要眼睫輕動,看着對方的眼睛,兩人都沒先移開視線。嗓頭發癢,他咳了聲,始終說不出那簡單的三個字。

氣氛有點奇怪。

“汪!”

靜默中白菜菜叫了聲。晏以遷沒等到回答卻表現得不甚在意,他放下手,摸向上衣口袋掏出五塊錢塞進原隼要手裏,又将他喂剩一半的香腸拿走了,順便道了聲謝。

“再見了。”

那人領着狗走了,原隼要呆了有半分鐘,他慢吞吞站起來,朝那人離開的路比了個中指,一口氣徹底沉不下去了:“還再見,再見送你重返人間啊傻屌。”

不管天冷不冷,他今天晚上一定要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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