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外面的天烏沉沉的,像是壓着一場暴風雨。
周粥在展館連着跑了四天,每天都是三萬步起,現在腿都是腫的,男人的嘴一張一阖地動着,說得激動了還有唾沫星子飛出來,她放空的眼睛在數他的頭頂究竟還剩幾根頭發,數來數去也沒超過一百,周粥暗自搖頭啧了一聲,好慘。
旁邊的阿苓急得團團轉,這個客戶完全就是無理取鬧,定的是下午五點驗收展臺,他提前到了一個小時,她們當時在另一個展館,展館和展館之間有一定距離,走過來用了五分鐘,他上來就劈頭蓋臉地罵周粥,說她應該在展位上等着他,而不是讓他等她,也不聽解釋,就一味地罵人,罵得特別難聽,還整天在朋友圈自诩什麽高知人士,一點兒素質也沒有。
阿苓又惱又怒,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客戶就是上帝,不管他們再怎麽胡攪蠻纏,除非她們想撂挑子不幹,不然就只有認命聽罵的份兒,周粥對阿苓使眼色,讓她不要管這邊,去盯着其他展臺的收尾才是關鍵。
男人罵累了,擰開礦泉水瓶咕咚咕咚地灌水,半瓶水喝完,把嗓子潤開了,又接着罵,聲音比之前更大,展館裏來來往往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周粥一派坦然,眉眼微垂,筆直的肩背呈自然放松的狀态,一點兒也沒有被罵的畏縮和害怕,他不過是嫌她沒搭理他在微信上的撩騷,在這兒沒事兒找事兒想挑她的火,她只要回過去一句嘴,這個臺子的尾款肯定要被他找理由扣下,比起要到手的提成,挨兩句罵又不會少一塊兒肉。
周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神游,周圍指指點點的視線突然轉了方向,展館的主通道安靜地走過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個個都是上層精英的做派,周粥的眼睛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為首的那個背影上,停了一秒,收回視線,繼續數男人的頭發。
在聽到某個字眼第三次從男人嘴裏冒出來後,周粥所剩不多的耐心差不多已經耗盡了,她揚眉沖男人一笑,“任經理。”
任澤正罵在興頭上,被她這樣突然打斷,更是不悅,他眉頭一擰,肥肉堆積出的川字都能夾死蚊子。
周粥眼裏笑容更盛,“我們要不要換個清淨的地方,您再接着罵?”
任澤眉頭還是皺的,但心裏已經被她的笑勾出了些癢,綠豆般的眼睛裏又滿是不屑,這個女人臉皮還真是厚,被人在大庭廣衆下這麽教訓,愣是面不改色,連臉紅都不知道,還揚頭沖他笑,一點兒羞恥心都沒有,現在還要換個地方,換個地方幹什麽他還能不知道,還在微信上和他裝清高,不就是長得好看點兒,他上趕着,她還給他端起來了,看見了沒,她就是欠罵,罵兩句皮才能繃緊,知道誰是她財神爺。
周粥在前面帶路,任澤跟在後面,眼睛盯着連寬松的衣服都遮不住的纖腰豐臀,捏着手裏的水瓶放到嘴邊,又灌了一大口水,媽的,別的不說,這女的真有一股勾人的妖勁兒,不管是模樣兒還是身材。
周粥把任澤帶到展館後面一個偏僻的角落,她看了看四周,确保短時間內沒人經過。
任澤已經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将周粥堵在牆角。
周粥語氣無辜,“任經理,您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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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澤急不可耐,“你說我要幹什麽,別看了,你找的這個地兒很好,這兒肯定沒人過來。”
周粥微笑着點頭,“我也覺得我找的這個地兒很好。”
她話音落地,抓住他伸過來的手腕,輕輕一用力,任澤那肥墩墩的身體順着她的力道往前邁了一步,他猥瑣地笑開,早知道這樣主動不就好了,還能少一頓罵,他的另一只手剛要去摸周粥的腰,就在這時,周粥長腿屈起,膝蓋照着他腹下三寸的位置直直頂了過去。
任澤痛苦地悶哼一聲,雙腿打軟,整個人跟爛泥一樣癱在了地上。
天空下起了零星的小雨,周粥從包裏拿出一張濕巾,細細地擦過每一根手指,然後将髒掉的濕巾扔到垃圾桶裏,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慢悠悠道,“任經理,我給您提個建議,下次您再罵人,別老用什麽你媽你媽的,您可以說你爸,你大爺,你太爺都行,就是別說你媽,我聽不得這個詞。”
任澤捂着自己小腹,擡起頭想罵人,但他太疼了,嘴張了半天,除了呼哧呼哧地喘,一個字都出不來。
周粥拿出展臺驗收單和筆,遞到他面前,“展臺您看過了,沒有任何問題,還要麻煩您在這上面簽個字。”
任澤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周粥俯身看他,“您老板明天應該會來現場吧,您要是不簽的話,我就把您昨晚發我的信息拿給她看,不知道她看到那些話後會有什麽感想?”她頓一下,又道,“哦,您大概還不知道,我和你們老板關系還不錯,我們是老鄉。”
任澤後槽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半晌,扯過周粥手裏的紙和筆,草草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簽完就把驗收單扔到了地上,讓周粥自己去撿。
周粥從地上拿起驗收單,檢查了一遍他的簽字沒有問題,認真把驗收單疊好,放到文件夾裏,看向任澤,臉上笑容不變,“任經理,那您在這邊休息一會兒,我就先回展館了。”
任澤看着周粥遠去的背影,忿恨地吐了口唾沫,卻又暫時沒有什麽別的辦法,是他在陰溝裏翻船了,他原以為她好欺負,沒想到這騷狐貍精蔫兒壞,有了他簽字的驗收單,尾款就沒法兒再扣,不然那就是打他自己的臉,他也不能再拿捏住她了。
他嘴裏惡毒的咒罵不斷,胳膊撐着地,試着動了動身體,結果一動就疼,他開始有些慌了,不會真被踢出了什麽事兒吧,他現在又沒法兒看。
不知道從哪兒突然飄來一陣煙味兒,任澤怕讓人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臉上顫巍巍的肉都跟着用力,“誰在那邊?!”
除了越來越大的雨,沒人回答他,他掙紮着想起來,沉穩的腳步聲一步踏着一步朝他走來。
阿苓知道周粥拿到了那個賤男人的簽字,高興得不行,沒有驗收單的簽字,尾款就懸了,那這個臺子就算是白幹,她不知道周粥是怎麽搞定那個死肥豬的,但她對付難纏的客戶一向最有辦法。
雖然她們兩個同歲,進公司前後只差了三個月不到,但阿苓總覺得周粥要比她成熟好多,無論是在工作上,還是在生活上x,她做任何事兒都有一種游刃有餘的松弛感,這是別人學都學不來的。
周粥和阿苓做好所有的收尾工作,從展館出來,天已經黑了,今天結束得還算早,現在才七點不到,前幾天,她們晚上十二點之前都沒出過展館,二十多個展臺分在不同的展館,就她們兩個人來盯,每天走得腳上都能起好幾個泡。
外面的雨還在下,展館門口的人又多,不好打車,幸虧有搭建商的車可以順路稍她們一段,将她們送回酒店,名字寫的是酒店,其實不過是一個二層的小旅館,連星都沒有,一進大堂就有一股發黴的潮味,唯一的優點是離展館還不算遠,她們不用每天在路上來回折騰。
周粥洗完澡出來,阿苓已經昏睡過去,周粥給她掖了掖踢開的被子,擦着頭發來到窗前,不過是一街之隔,對面是新開業不久的五星級酒店,高聳入雲的建築富麗堂皇地矗立在雨幕裏,她仰起頭,都看不到頂層的盡頭在哪兒。
前前後後七八輛黑色的車由遠及近依次停在街邊,在酒店門口候着的工作人員立刻撐開傘,中間那輛車上的人一下來,幾把傘争先恐後地遮在了他的頭頂,就算看不到他的臉,周粥也知道他現在的眉頭肯定是緊皺的,他最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尤其是這種急于想要表現,又毫無章法的行為。
比如,曾經的她。
不就是參加一個展會,陣仗也能搞這麽大,周粥輕嗤一聲,轉身把毛巾扔到椅背上,半濕的頭發連吹幹的力氣都沒有,直接躺到了床上,沒幾分鐘就睡了過去,任誰連着熬四晚也受不住。
迷迷糊糊中手機震了一聲,周粥摸過手機,勉強睜開眼,點開信息。
只有冷冰冰的兩個字,過來。
命令的口吻。
不給人拒絕的餘地。
周粥沒有理,把手機關機,扔到枕邊,裹緊被子繼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