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四季裏, 周粥最喜歡冬天,卻也覺得這個冬季格外漫長。
她的感冒從年前轉到年後,斷斷續續, 冬天都快過完了, 還沒好利索。
昨晚北風呼嘯着刮了一夜, 剛有些回暖的天氣又驟然降到零下, 周粥的感冒也愈發嚴重,到了下午, 還發起了燒, 她感覺自己應該燒得不輕, 因為全身都是那種乏力的酸疼。
可她手上的工作太多, 一件事壓着一件事, 她連請假去個醫院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這還是在圓圓分擔了她一部分工作的前提下,不然她會忙得更分不開身。
圓圓現在是周粥的助理, 之前圓圓受不了關钊的壓迫和折磨, 幾次都想提離職,但睡完一覺醒來,再看看自己銀行卡的餘額,提離職的念頭就又下去些, 她這個經驗和學歷, 能找到現在的工作不容易, 就這樣裸辭,萬一一時半會兒再找不到工作,她真要喝西北風去了。
關钊也看出了圓圓不敢輕易提離職, 在言語上對圓圓的打壓更加變本加厲,年根底下的一天圓圓被罵得實在是受不了了, 她再在關钊的手底下做下去,離她抑郁也不遠了,圓圓沖動之下,連人事都沒找,直接去敲了老板的門,當場就提了離職。
費遠對圓圓印象不錯,圓圓性格是悶些,老實,不會說漂亮話,但踏實肯幹,也不怕苦,現在公司正是用人之際,費遠是打心眼兒裏不想放圓圓走,就提出換個人帶她,但其他人都不太想帶圓圓,就關钊那小肚雞腸的勁兒,誰要是從關钊那兒截走了圓圓,在他心裏,那就是和他過不去,和他的梁子要是結下了,以後都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周粥去找了領導,本來公司也正在給她招助理,她想不如就讓圓圓來做她助理,費遠覺得這個安排再合适不過,又問了圓圓的意思,圓圓自然是一百個願意,她來公司時間不長,和周粥也沒有什麽太過深入的交集,但她喜歡周粥身上那種有力量的溫柔,也崇拜她在工作上利落幹脆的做事風格,能跟着周粥幹,圓圓再高興不過。
要是換個別人要走了圓圓,關钊肯定得摔筆摔文件地鬧一場,但關钊現在很怵周粥,是那種從心裏的怵,所以輕易不敢得罪她。
當初周粥和蘇柏熠的緋聞在熱搜上挂了整整一天,鬧得沸沸揚揚,但到轉天,關于他們兩個所有的報道和照片,就再也搜不到了,媒體也都跟約定好了似的,集體噤了聲,蘇正集團也從頭到尾沒出面對這件事發表過任何的聲明。
外界都猜,這就是否認的意思,即便是兩個人真有什麽,那個女生應該也就是蘇柏熠閑來無聊的一個消遣,肯定不會擺到臺面上來說,從照片看,女生長得是真漂亮,但再漂亮,身份擺在那兒,根本不可能會進得了蘇家的門,一點可能性都沒有,蘇柏熠大概也就是圖新鮮,等回頭膩煩了,再給點錢打發了就行,那些有權有勢的有錢人家不都喜歡這麽玩。
周粥的同事們開始不這麽想,他們中的好些人參加了那晚的飯局,也親耳聽到了蘇柏熠對關钊說的那句話,所以他們覺得蘇柏熠對周粥多少有些不一樣,能不能進得了蘇家的門先放一邊,蘇柏熠應該是喜歡周粥的,肯定不是那些不知情的人們說的那種玩一玩。
但現在小半年過去了,周粥別說是飛上枝頭了,就連最基本的豪車接送,甚至連送花送包送下午茶這種的,他們都沒見過,周粥還是以前那個周粥,上下班坐地鐵,穿着打扮裏也沒有什麽大牌,工作起來依舊拼命,就是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下來,也沒以前那麽愛笑了。
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肯定是被踹了,他們私底下聊天的時候不免唏噓,有錢人的喜歡,再中意也薄情,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就喜歡那個了,長久不了。
一涉及到有關周粥的話題,關钊從那晚之後就再也沒參與過同事們的讨論,他沒法跟別人說,蘇柏熠看着他說那句話的眼神,他就算到了現在,偶爾做噩夢的時候還會夢到,他被蘇柏熠那一眼吓得有一個刻在骨子裏的認知,蘇柏熠對周粥絕對不只是簡單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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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別人再怎麽說周粥的風涼話,關钊都不敢和周粥再發生什麽沖突,兩個人要是面對面碰上,關钊還會自動給周粥讓路。
阿苓對關钊的鄙視又上了一個臺階,他簡直就是欺軟怕硬卑躬屈膝的典型,阿苓每次對周粥吐槽關钊,吐槽到一半又會蔫蔫地停下,因為關钊會這樣,不過是因為那個蘇柏熠。
阿苓記得清楚,周粥和蘇柏熠x的事情在網上爆出來的那天晚上,北城下了好大的一場雪,那應該是北城這幾年裏最大的一場雪了。
淩晨的時候,阿苓在半夢半醒中接到周粥打來的電話,起初阿苓以為周粥是找她有什麽急事,她接通電話後,那邊卻沒人說話,只有隐隐約約的哭泣聲,阿苓這才反應過來周粥應該是不小心撥出了電話。
她在哭,很小的聲音,像是在壓抑着什麽,聽得阿苓心都疼了。
深夜裏,一個人的痛哭,應該是不想被誰知道的,阿苓沒有出聲打擾,也從沒有跟周粥提過這件事,周粥這幾個月看起來雖然和平常沒什麽不同,但阿苓能感覺到她情緒裏化不開的低靡。
再有錢有勢再帥的男人,只要傷了她家粥粥的心,在阿苓這裏也就成了死敵,哪怕是刷手機的時候,看到有關蘇柏熠的任何新聞,阿苓都會對着屏幕啐罵幾句,薄情寡義的男人,遲早得遭報應。
不過她再怎麽罵蘇柏熠,也不敢在周粥面前提他一個字,怕平白惹了她的傷心。
周粥其實沒覺得自己有多大的傷心,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們的結局,只是沒能做到她預想的好聚好散,男女之間的分手應該很少有能好聚好散的,更何況,他們之間連分手也算不上,分手說的是談戀愛鬧掰了的男女朋友,他們既沒談戀愛,也不是男女朋友。
所以,也沒什麽可難過的,不過是招惹了一個男人,最後又被他厭惡透了,完全是她自作自受的惡果,絲毫怨不得別人。
等周粥忙完全部的工作,從公司出來已經快晚上十點,她燒得昏昏沉沉的,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挂了個急診,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今天一天靠不斷地喝熱水才勉強撐到這個時候,現在要是再不去醫院看看,今天晚上半夜估計得叫120。
醫生檢查完她的情況,不客氣地說,“你怎麽不再堅持堅持等明天早晨再來看,那樣你就直接轉肺炎可以住院半個月了,多好,也可以嘗嘗醫院的夥食有多難吃。”
周粥被醫生聽似刻薄的話逗得想笑,嘴角一揚起,她才想到這好像是她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笑,阿苓和圓圓去展會現場出差了,她倆都不在,她在辦公室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晚上回到家也基本已經半夜,洗完澡就睡覺,一整天忙忙碌碌地結束,想不起開心的事情,也想不起不開心的事情,這樣過下去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中年醫生看到周粥笑了,臉上的嚴肅也少了些,以過來人的身份語重心長道,“人就要多笑笑才好,不開心的事情想得越多,病越容易找上身。”
陌生人不經意給的善意總是格外暖人心,尤其還是在這樣的深夜,周粥的眼裏發自內心地流出了笑容,她認真道,“謝謝您,我以後肯定多笑。”
醫生大筆一揮,把單子開給她,“行了,去輸液吧。”
晚上的急診大廳,人還是很多,周粥坐到一個角落的位置,護士給她輸上液,又看了她好幾眼,周粥回看過去,護士不好意思地笑笑,忙轉身走了,這幾個月,在路上,或者餐廳咖啡館,偶爾會碰到有人盯着她看,她表現得越坦然,那些人反而不好再明目張膽地打量她。
周粥裹緊大衣靠到椅子上,阿苓發來信息跟她要一份資料,周粥單手從包裏掏出電腦,找出文件給阿苓發了過去,邊和阿苓聊天,邊整理一些簡單的工作,想撐着精神等液輸完,不過最後還是沒撐住,腦子燒得本就昏沉,一輸上液,人更犯困,不知不覺中就睡了過去。
顧靖川今晚在飯局和人拼了酒,飯局一散場,他就被小助理拖進了醫院,他今天運氣不好,拼酒拼出了急性腸胃炎。
輸完液,還得戒煙戒酒戒葷一個星期,這簡直是比殺了他還難受,顧靖川聽完醫生的話,本來就夠煩躁的了,結果他那個新招的小助理,看他輸上液,就把他扔急診大廳裏急匆匆地走了,理由是她家晚上還有小朋友要顧,不能在這兒陪他這個老板。
他明明記得當時人事遞給他的簡歷寫的是未婚,怎麽還突然冒出來個孩子,這個世界上有大半夜把老板自己扔急診大廳的助理嗎,等明天去公司,他非得……非得怎麽樣,顧靖川還沒想出來,總之,他得給那個小助理一點教訓,就算要走,至少也得給他買瓶水再走吧,他都快渴死了。
好不容易輸完液,顧靖川可算解放了,他舒展了舒展腿腳,拎起椅子的外套甩到肩膀上,剛準備走,猛地拉住腳,他看到窩在角落裏的人,眼睛冒出了精光,口也不渴了,胃也不難受了。
蘇柏熠剛落地德國,就接到了顧靖川的視頻電話,現在國內時間已是深夜,蘇柏熠料想他沒什麽正經事情,直接摁了挂斷,在顧靖川的世界裏,壓根就沒有“讨人嫌”這個詞,被挂斷了他就接着打,直到打到第三次,蘇柏熠才接起,皺眉看着手機上出現的那張大臉,“你喝酒了?大半夜跑我這兒來撒酒瘋?”
顧靖川笑得賊兮兮的,聲音還壓得特別低,“我确實喝酒了,還把自己喝進了醫院,還碰到了一位熟人,你猜猜我碰到了誰?”
蘇柏熠沒時間聽他的廢話,又要挂,顧靖川忙回轉了鏡頭,然後大嘴貼到話筒邊,悄咪咪地問,“你看這位美女,我怎麽覺得在哪兒見過,你覺得眼熟不?”
周粥阖眼窩在座椅上,黑色的大衣領子堆在脖子裏,顯得她沒有血色的一張小臉更加蒼白,連嘴唇也沒了往日的紅潤,膝蓋上放着筆電,一只手打着吊針,另一只手落在鍵盤上,看着像是在敲字的過程中睡過去的,哪怕是睡着的,也能看出她整個人病恹恹的,身上沒一點兒活泛氣兒。
蘇柏熠掃一眼屏幕,看過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不熟,沒其他事兒挂了。”
顧靖川聽着他話裏的平靜,心裏還在琢磨,這難道是徹底放下了,不然看到自己女人深夜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醫院輸液,不早就心疼上了。
本來蘇大公子好不容易動一次凡心,他和祁少臣還在商量哪天讓他帶着他的周小姐出來一起吃頓飯,一張冰山臉在自己女人面前溫柔起來是什麽樣子,想想都覺得好奇,結果沒過兩天,“周小姐”這三個字就成了禁忌,誰也不敢在蘇老板面前提起。
沒人知道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又是因為什麽鬧掰的,顧靖川還想着蘇老板第一次受情傷,不說整日借酒消愁吧,怎麽着也得消沉一陣兒,結果呢,咱們蘇老板一切照常,除了人看着更冷一些,工作起來更加地殺伐果斷,那位半路回到蘇家的蘇淩安直接被蘇老板一腳踢到了南美洲,名義上是讓他負責開拓南美的事業版圖,實際上跟流放也差不多 ,蘇淩安背後有老太爺又能怎麽樣,争不過還是争不過。
所以蘇柏熠就是蘇柏熠,無論什麽事情,說放下就能放下,處理感情問題也是手起刀落得幹淨,顧靖川暗自砸舌,蘇老板這輩子應該都不會有什麽軟肋。
蘇柏熠懶得理顧靖川心裏這些彎彎繞,他指腹觸到紅鍵要摁下,眼睛落到屏幕的一處,又停住,他對顧靖川道,“回血了。”
顧靖川沒反應過來,“什麽?”
蘇柏熠沒有情緒的聲音裏生出了不耐煩,“她的手回血了,去叫護士。”
顧靖川扭頭一看周粥的手,驚呼一聲,周粥被吵醒,迷迷糊糊中睜眼看到顧靖川,一下子沒想起他是誰,顧靖川将自己的手機扔給周粥,小跑着去叫護士了。
周粥不明所以地拿着顧靖川的手機,猝不及防地和屏幕裏的人撞上視線,她整個人怔住,再看到他黑眸的冰冷,還處在混沌中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她有些無措,一時不知道要不要開口和他打聲招呼,還是蓋住手機不讓他看到她,他說過……她不許再出現在他面前。
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做,視頻已經直接被挂斷,黑掉的屏幕裏倒映出她臉上的糾結和慌張,顯得她好傻。
周粥眨了眨眼睛,将眼裏的霧氣眨下去,努力揚起嘴角,她要多想想開心的事情。
無論周粥怎麽說,顧靖川非堅持要等到周粥輸完液,然後送她回家,顧靖川一路上扯着天南地北的趣事兒和周粥聊天,周粥也配合顧x靖川裝成被逗得很開心,在他朋友面前,她不想表現出一點她過得不好的樣子,況且她過得确實也很好。
周粥笑着笑着又想起他那晚說的話。
說謊,做戲,騙人,樣樣精通。
這麽看來,他說得也沒錯,她确實很擅長做戲和騙人,周粥眼裏的笑容又大了些,她要更開心才行,做戲嘛,至少要把自己騙過去,才能去騙別人。
顧靖川看着周粥上樓的單薄背影,不知怎麽的就嘆了口氣出來,他拿出手機,想了想,給蘇柏熠發了兩條信息過去。
【人我給你送到家了】
【我不知道要怎麽說,我就是覺得她的笑都是難過的】
蘇柏熠站在異國人來人往的十字街頭,盯着顧靖川發來的信息,直到指間夾着煙燃到盡頭燒到皮膚,他才回過神,将手裏的煙慢慢碾滅在垃圾桶上,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