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午後的一場大雨停在傍晚時分, 窗外的天空勾勒出一道彩虹,映襯着火燒的晚霞,穿過薄薄的白紗, 洩了一地的斑駁。

周粥陷在綿軟的床上, 剛剛昏睡過去, 已經哭啞的嗓子裏偶爾溢出一兩聲顫微微的抽泣, 暈着潮紅的臉頰還挂着淚痕,蘇柏熠抹掉她眼角的潮濕, 在她紅腫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周粥在睡夢中感覺到他的靠近, 手抵上他的肩膀, 斷斷續續地呢喃呓語, “蘇柏熠……我不要了……”

浸着水的嗓音綿軟又柔靡。

蘇柏熠唇角牽起些弧度, 手捧着她的臉, 又親了親,給她仔細掖好被角, 才輕着動作起身。

王瓊淑來北城的一路都心急如焚, 但她昨晚一晚上都沒怎麽睡,今天又坐了三四個小時的車,她這個年紀,精神氣兒再好也熬不住, 剛到酒店本來打算小眯一會兒, 結果一覺睡到了天黑。

她剛一出房間, 一直守在門口的簡晴立刻走過來,笑容親切,“您休息好了?蘇先生已經到了, 您随我來。”

王瓊淑一聽蘇柏熠到了,登時來了精神, 她這次來北城是來找蘇柏熠興師問罪的。

簡晴将王瓊淑帶到酒店頂層的會客室,蘇柏熠看到王瓊淑,起身,随手系上西裝外套的扣子,邁步走過來,身上一貫的冷冽和淩厲全都斂起,神情裏是少有的溫潤和謙和。

站在一旁的吳杭暗自咂舌,能讓他三哥心甘情願等上兩個多小時,還親自起身相迎的,這位老太太怕是第一位了,蘇家老太爺都從來沒有過這待遇。

王瓊淑這輩子都沒到過這麽奢華的地方,多少有些犯怵,但一看到蘇柏熠,心裏的火就蹿起來了,她直接開門見山地質問,“你讓人去查粥寶了?”

蘇柏熠一怔,回,“沒有。”

王瓊淑不信他,“你別騙我一個老婆子,我告訴你,我雖然就是一個平頭小老百姓,但你要是敢欺負粥寶,我就是豁出這條命去,也得跟你拼個魚死網破,反正我離入土也就只差一步了,我可不怕你。”

王瓊淑這麽懷疑不是沒有根據,這個叫蘇柏熠的前腳剛給她打完電話問粥寶的事情,後腳金月敏那兒就出事了。

金月敏是周粥那舅媽,昨天她和她家原來的鄰居幹起了仗,鬧得動靜還不小,兩個人都進了醫院,村裏人都傳,是有人出了大價錢跟金月敏的鄰居打聽周粥之前的事情,出的價有多高,據說金月敏那鄰居轉頭就去提了一輛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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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幹出這種拿錢砸人的事兒的,除了這個蘇柏熠,王瓊淑想不到還沒有誰,還一砸砸那麽多錢,一看就沒安什麽好心,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王瓊淑敢一個人來赴約,還有一點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她是覺得這個蘇柏熠不是個好人,但潛意識裏有一個認知,能讓她家粥寶喜歡的人,應該也不會壞到哪兒去。

蘇柏熠聽完王瓊淑的話,眉眼冷下來,他對吳杭道,“現在就去查,看是誰做的?”

吳杭馬上應好,一秒都不耽誤地安排人立刻去查,

王瓊淑看他這個樣子,狐疑道,“真不是你做的?”

蘇柏熠鄭重道,“不是,我想知道她過去的一些事情,是因為她晚上經常睡不好,會陷在噩夢裏醒不過來,她跟我提過一句她小時候在她舅舅家過得不好,我怕會觸碰到她不好的回憶,不敢再往深處問。”

王瓊淑臉色微變。

蘇柏熠認真看王瓊淑,“我心疼她,又不知道該怎麽站在她的角度去更好地心疼她,而您是最疼她那個人,也是最想保護她的那個人,肯定也最懂我的心情,所以有些事情只有您這邊能給我答案,如果您不想和我說,我不會去強求,更不會讓人去背地裏調查她,我只會盡我所能地對她好,去彌補她曾經受到的一些傷害。”

王瓊淑總算給了他一個正眼,“你們……住在一起?”

蘇柏熠回得篤定,“我們在交往,然後會結婚。”

王瓊淑一頓,心說你這說得也太确定了,你說結婚就結婚,但是粥寶沒在,她不清楚這兩個人現在是什麽情況,所以,王瓊淑一時也不知道他這種确定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吳杭敲門進來,走到蘇柏熠面前,低聲道,“三哥,蘇淩安來了。”

周淮安是王瓊淑叫來的,她知道淮安現在的處境不方便出面處理一些事情,但是事關粥寶,王瓊淑不敢冒險,她怕她一個人應付不了,考量再三,剛才睡醒後,給他打了個電話。

蘇柏熠看王瓊淑一眼,對吳杭道,“讓他進來。”

周淮安神色匆匆地走進來,一對上蘇柏熠的視線,又慢慢冷靜下來。

要說這個世界上誰最希望周粥幸福,周淮安就是其中一個,他現在只有兩個願望,一是查清他母親的死因,二是希望粥寶能活得開心,這是他對她所有的期許。

昨天的雨裏,周淮安看到粥寶走向蘇柏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離幸福不遠了,所以他不能讓他成為他們兩個人的隔閡。

有些事情,粥寶永遠不會去說,翻開那段記憶對她來說太過痛苦,而蘇柏熠又不能不知道,知道了她的過去,才能明白她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她值得這個世上最好的疼惜。

當初周粥的母親周素梅去世後,她的親人就只剩下她舅舅周慶福和舅媽金月敏。

金月敏強勢又要面子,周慶福窩囊又常年在外打工,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金月敏說了算,在金月敏眼裏,周粥就是個父不詳的野種,連個拖油瓶都不如,依照她原本的意思,當初是打算把周粥偷偷送人的,最後又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回了家裏,也不過是礙于街坊鄰居的閑話,她怕背地裏被人戳脊梁骨吐口水,将來兒子不好說媳婦兒。

金月敏很會做表面功夫,當着街坊鄰居的面,對周粥再好不過,又是給她買新衣服,又是給她梳小辮子的,這個舅媽當的是讓外人挑不出一點不好的地方。

但是,私下裏對周粥言語上的欺淩羞辱是家常便飯,打人這種明面上落人話柄的事她不會做,她心裏一不舒坦,就讓周粥罰站,整宿整宿地讓她頂着碗站牆角,碗要是掉了,金月敏起來就是一通掐,她會撿着周粥的屁股和大腿根這種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掐,還對周粥說,她要是敢跟誰去學舌告狀,她媽在地底下就會受苦,被惡鬼欺負。

五歲的周粥就是在這種環境下一點點長大的,她以前是很活潑的性子,見到誰都愛笑,慢慢地變得越來越沉默,人也越來越瘦,巴掌大的一張眼,只剩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

鄰居們閑聊要是說起,金月敏只道,小姑娘想苗條點兒,都不好好吃飯,說也不聽,鄰居也覺得正常,小姑娘家家的都愛美,更何況周粥又這麽漂亮,小小年紀就出落得明眸皓齒,身條兒又好,肯定更愛美。

所有人都以為周粥過得很好,就連周淮安都是這麽認為的。

周淮安比周粥大兩歲,他家和周粥家原先在一條街上,周淮安的父親在他三歲的時候,醉酒掉進河裏淹死了,母親精神不太正常,有人說是家族遺傳,有人說是被周淮安的父親打瘋的,周淮安從小就是個沒人管的,周素梅還活着的時候,心疼周淮安,經常把他叫到家裏去吃飯,他的衣服鞋子也全都是周素梅給他做的,在周淮安心裏,周素梅就是母親一樣的存在。

周粥去到她舅舅家後,周淮安經常去看她,也不是光明正大地看,他自己的家庭是那樣的,別人都叫他“小瘋子”,小孩兒不願意和他玩,大人不待見他,他怕給周粥添麻煩,大多的時候都只是遠遠地看她一眼,要麽就是趁沒人注意,爬上金月敏家的牆,偷偷和周粥打個招呼,周粥也只有見到周淮安的時候,才會勉強有個笑模樣。

事情出在周粥十二歲那年暑假,x秋收農忙,金月敏家收麥子,周慶福回不來,她弟弟金月誠來幫忙,晚上喝多了沒有走,留宿在了金月敏家。

金月誠是村裏的老光棍兒,三十好幾了還沒結婚,他早就留意到周粥了,每次看周粥,眼神都很猥瑣,金月敏就算看到了也不會覺得是她弟弟的不對,轉頭就罵周粥小小年紀不學好,跟她媽一樣,只會勾引男人,這讓金月誠的膽子一次比一次大,反正就算出了什麽事兒,也有他姐給他打掩護。

那晚成了周粥的噩夢,在最後的一刻,她拼着力咬破了金月誠的耳朵,趁他分神,逃了出去,但沒能逃出院子門,金月敏聽到動靜,跑出來和金月誠一起把她給摁住了。

金月敏怕街坊鄰居知道了,會壞了她弟的名聲,也怕周粥會去報警,她知道這個死丫頭表面上看着不蔫不語,其實心裏主意最正,現在年紀漸長,她越來越壓不住她。

金月敏讓金月誠連夜走了,然後把周粥關到了後院一個不見天日的小倉庫裏,每天只給她一點水和飯,讓她死不了,也沒有力氣逃出去,在她身上的傷好之前,金月敏不會放她出去,沒了傷就沒了證據,沒了證據一個十一二歲小孩兒的話,誰又會信。

暑假又是秋收,鄰居們也不會去留意周粥有沒有出門,周粥待在在那個看不見光的小屋子裏,不知道過了幾天幾夜,她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死,她太想媽媽了,死了她就能和媽媽在一起了。

周淮安一連幾次來金月敏家,都沒看到周粥,才覺出了不對勁兒。

沒有人會知道,門被踹開,窩在牆角的周粥看到周淮安出現的那一刻,對她意味着什麽,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陽光,是淮安哥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将她從黑暗裏拽出來。

周淮安看向蘇柏熠,聲音沉重,“她經歷過地獄,所以每一個對她好的人,哪怕是別人對她的一點點好,她都會牢牢記在心裏,再以十倍百倍的好去回報。”

周淮安再想到那個場景,目光漸濕,“小叔,你可能想象不到,我當時在那個漆黑的破屋子裏,看到她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她後面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開口說話,她把自己封閉在一個世界裏,好像沒人能走得進去,她現在看着好像什麽事兒都沒有,其實她遠沒有走出來,那幾年在她心裏留下的創傷太重了,她小時候……明明那麽愛笑。”

蘇柏熠冷沉的眉眼裏全是狠絕和肅殺。

周粥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她慢慢轉醒,眼角沾着潮濕,她一動,身後摟着她的人就貼過來。

蘇柏熠看她的眼睛,“做噩夢了?”

周粥睡眼惺忪地搖搖頭,“沒有,不是噩夢,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蘇柏熠問,“夢到什麽了?”

周粥慢吞吞地回,“夢到了媽媽,我家院子的葡萄樹,”她看着他,眼睛彎出清清淺淺的笑,“還有……你,然後,一睜眼就看到了你。”

蘇柏熠屈指蹭蹭她的臉頰,“看到我這麽開心?”

周粥往他懷裏靠了靠,“美色嘛,賞心悅目。”

蘇柏熠将她摟緊,低聲道,“看來以後你每次睜眼,都得讓你看到我才行。”

周粥眨眨眼,“那你豈不是要住進我的眼睛裏?”

蘇柏熠呼吸一澀,俯身慢慢親上她的眼睛。

他該早點住進她眼睛裏,不該讓她一個人走了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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