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璀璨熱烈的陽光穿過層層竹林,金絲細線的籠罩着這座青竹小樓。

裝飾簡潔清雅的主屋裏,兩人一坐一靠的面對面看着對方。

“師父,昨日你去了何處,怎地不來我的慶宴?”

花百歲佯作無意的問:“我在門裏四處尋你都找不到,又去後屋弄你的花花草草了?”

師父下意識的張嘴要答,卻又及時的止住,猶豫了一瞬才緩緩的點頭。

“是。”他說,“我種的鳶尾花就要開了,昨日日頭烈,我怕花兒們不受熱就去照看,一時忙的忘了時日才沒去參加你的慶宴。”

說到這裏他也覺得對她有愧意,很是真誠的對她保證道:“歸河,下次師父不會再忘了。”

“無妨,一次慶宴罷了,算不得什麽重要的事。”她微微一笑,聲音輕柔,“師父種的鳶尾花很美,弟子也很喜歡,下次師父去就叫上徒兒吧。”

換做之前,她定要大發脾氣的又要怪他不重視自己,現在卻溫聲細語的說不在意,還說下次叫着她一起去照看花。

明明之前她是最讨厭這些柔弱麻煩的花花草草,認為他看重那些花兒更甚之看重她。

被長輩百般嬌慣長大的孩子總是高傲又自負的,不能忍受最親近最疼愛自己的長輩的眼裏還會出現除她以外的事物,否則就要又怨又鬧,攪得四方不寧。

任性自私的小丫頭長大了以後倒是變得沉靜不少,也不再時時刻刻的要求他只能全心全意的裝着她一人,可有時還是會忍不住的怨怪他近年的怠慢與冷淡。

其實哪裏是他冷淡了她,薄怠了她,只是她的眼裏心裏已經不僅僅只看重他一人,她的心裏有扶搖門的前途,有師伯們的看重,還有心愛的大師兄。

一個人的心裏裝了太多的東西後,有些東西就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當他只是稍稍忽視了她一點,她卻反而認為是他厭惡的抛棄了自己。

其實被抛棄的從來不是她,也永遠都不會是她。

長大的子女們遠去之時,從來不會回頭看一看身後苦苦等待的父母。

被抛棄的年老無力的父母們仍是心甘如怡,日日夜夜的站在原地,等候着不知何時才會回歸身邊的心愛的孩子。

他原本以為要等很久很久,才會等來自己心愛的孩子回心轉意,體諒他的苦心,不想才半載過去,花百歲竟變化巨大,和之前的任性高傲簡直像是兩個人。

他不免吃驚的眨了眨眼。

他哪裏知道,她這般巨大的變化只是經歷了短短驚心動魄,颠覆認知的一夜呢。

花百歲裝作看不見師父眼裏的驚奇,又故作随口的詢問:“師父,昨晚散了宴徒兒來瞧你,卻發現你睡在竹林裏,靈脈也耗損了許多呢。”

她突然丢出的話令他神情一變。

“啊,這個……”

她進來的太快,很多事情他沒能及時想出合理的理由,又聽她的追問,腦子一空,沒能細想就脫口給出了解釋。

“我照顧花草太晚了,走到那林子裏沒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靠在那裏歇了一歇,最近又忙着煉丹,不料就昏睡了過去。”

花百歲坐在他的對面靜靜的聽着,嘴角含笑,一派淡然之色。

撒謊。

“至于靈脈,靈脈是因為我昨日恰好救了一只路過的受傷的山獸,我瞧它可憐的很,反正我的靈力也微弱,給它也無所謂,後面再靜心修煉一段時日便能恢複了。”

撒謊。

“許是天氣變化頻繁的緣故,我最近的身子不太好,又總是在忙,下次我多注意些便不會再忙昏了頭。”

撒謊。

“還有……”

花百歲凝視面前的師父還在絞盡腦汁的找着借口,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現,面上端的平靜又乖巧,眼裏的冷意卻是愈發的深沉,近乎冷冽成冰。

但凡此刻為了想借口而急的心燒火撩的師父擡頭看她一眼,都會發現她的笑不由心,昭然若出的怒氣就隐匿在她垂放在膝前,緊緊捏着的兩只掌心裏。

這些漏洞百出的借口,要換了以前她未必全信,也不會懷疑過多,最多認為是師父懶得與自己多說随便敷衍她而已。

當然,最大的可能性是師父都還沒有說完,她就沒耐心聽下去了,而師父也會暗暗高興不必再費心應付她的輕松。

這種情況分明以前也出現過幾次的,她卻從未試探,細細思量,如今想來實在粗心的令人發指。

她到底是忽視了多少次師父身上掩藏的秘密與事實?

花百歲越是仔細回憶越是心驚肉跳,憤怒滔天,心裏就燒起了一片洶湧怒火,險些把她自己都燒的體無完膚。

可無論她心裏想了多少,火有多旺,她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反應。

她始終都是文文靜靜的笑着,剛好彎起的弧度釘死在她的嘴角,和以前一模一樣,卻又不太一樣。

“師父。”

她忽然笑着打斷了越說越急促的師父,笑容真切而柔美:“昨日慶宴賈師伯說了,過段時間便讓徒兒與大師兄定下婚約,師父覺得如何?”

既然師父撒謊成篇,那她也禮尚往來。

賈師伯等人确實有意讓她今後與大師兄結為道侶,二人共力扶持扶搖門,光耀門聲。

兩個靈根最好,天賦最高的弟子結合攜手,相信不過多久就能讓扶搖門的名聲傳遍天下,名垂青史。

可她們二人尚且年輕,她又在緊追更上乘的功法境界,所以她們二人的成婚哪怕早就定下,卻絕對不是現在,昨日賈師伯當然就不會提出此事。

她極少會對長輩們撒謊,但從這一刻起,她就知道從今以後很多謊她必須要說,而且會越說越多。

畢竟一個謊言,總是要用更多的謊言彌補。

聞言,師父的臉色大變,想都不想的高聲反駁:“萬萬不可!”

“哦?為何?”她逐漸收斂嘴角一成不變的弧度,眼神有些的冷,“師父也知道徒兒喜歡大師兄多年了,這些年師父也未有阻攔徒兒與大師兄的交往,怎的此刻才反對?”

師父被反問的一噎。

她眼眸低垂,杏眼招子顯得落寞起來:“師父是不喜歡大師兄,覺得大師兄不好麽?”

“我,我不是覺得寧師侄不好……”師父連忙擺手解釋道,“你還小,又一直在門裏長大,接觸的人比較少,也許你該在外面多看看,或許會遇到比寧師侄更合适你的人?”

“是麽?”她為難的偏了偏頭,無辜又天真,“徒兒很喜歡大師兄,想嫁給他做妻子,何況與他成親也對師門有益,師伯們都是這般說的。”

“師父知你孝順想要報恩,但你師伯們的話也不必全信全依。”師父的臉色更加蒼白,說話更加急促,“師父親手把你養大,自然知道什麽樣的人更合适你!”

她勉作猶疑的點了點頭。

“寧師侄的性子傲,又粗心的很,他照顧不好你,師父怎能放心把你交給他?”師父再接再厲的苦勸,“你信師父的,寧師侄絕非你的良人。”

大概是感覺自己說的太武斷,怕她覺得奇怪,他又讪讪的嘗試挽回:“反正你別急着與他訂下婚約,這世間好男兒多的是,總有比寧師侄更好的,你再多看看,多試試好麽?”

“外面的人徒兒并不熟悉,他們性情如何,品德優劣徒兒都不知曉。”她嘆息一聲,似頗為無奈與為難,眼底深處卻是冷的空洞。

她凝視師父的雙眸,語調溫和而不失堅定的問:“即便如此,師父還是認為徒兒不該選擇相随相依多年的大師兄麽?”

明知背後指摘他人是小人所為,是素日裏他最不恥的行為,可為了阻止她與大師兄定下婚約,師父有些狼狽的避開了她咄咄的視線,還是咬着牙沒有松口。

許是不敢直視她明亮透徹的雙目,師父倉促的垂下頭,鬓邊垂落的黑發擋住了他的眼,露出一截雪似的脖頸。

她聽到師父含含糊糊的說,嗓子幹啞而苦澀,不知含了多少的苦澀與複雜。

“門外之人,總不會比你大師兄差太多的。”

話已經挑明到了這裏,再說其他已是沒有太多的必要。

而她要的答案,也差不多得到了。

師父,你可知當你說謊時,就不敢直視我的雙眼

花百歲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餘光無意掃到窗邊的木桌。

桌上擺着一張還未寫完的紙簽。

上面是師父的筆跡,字跡清秀而飄逸,如游龍照影一般驚鴻躍過而不失秀雅之氣。

她的目光在桌上短暫的停了半刻,又繼續後移,就看到了門邊挂着的竹衣架。

衣架之上挂着的是師父的衣紗外袍。

“師父,徒兒喜歡你的衣服,在月光之下閃閃發光,很是漂亮。”她盯着那衣架上的衣物,低聲的說,“你能否給徒兒一塊相同的衣料呢?”

她轉話題轉的太快了,還說喜歡他的衣服,簡直有些牛頭馬嘴,師父眼露奇怪的看向她。

她收回眼,看回來,同面前不免驚疑的師父笑了一笑,神色平靜溫雅,看不出分毫不對。

她說:“徒兒想拿這塊布料,做一件長袍。”

做一件和師父常穿的,款式很相似的長袍。

當銀色月華挂上山尖頭,冰涼的夜色降落。

弟子峰,山腰處,最靠後的一所獨立小院子。

剛從師父處護法回來的寧溪庭滿身疲憊,伸手推開自己的屋門,便見房間的桌上躺着一張蒼色的薄紙。

他走近把紙拿起一看,上面用秀雅逸氣的字體只寫了短短的幾個字。

——今夜後山林。

——徐。

他盯着最後一個字看了許久,又把紙湊近鼻尖聞了聞,依稀還殘留着主人手指間的淡淡香氣。

把殘餘的香氣盡數吸入鼻腔後,他露出癡迷的神色,恍然間又像是聞見了那熟悉的清幽冷香充斥在鼻尖,且越來越香,越來越密,透着缱绻的濕意與绮麗的瑰色。

他丢下紙,轉身便大踏步的出了門。

小半刻香後,他靜悄悄的抵達了後山密林,在陰暗無光的森林裏尋尋回回着什麽,卻在寬闊繁密的叢林之中尋了許久也是空無一人。

他不免感到些許的心煩意亂,都欲失望的離開了。

恰好那時他走到了密林的最深處,忽然不經意的一瞥就看見斜前方的水泊邊就有一人背對他而站。

月色疊疊的衣紗反射着水面打來的光圈,清清粼粼,水波蕩漾,照出了那人披洩在背後的一頭水色長發。

那人垂在衣袖下的指尖玉白的通透,淡色的指尖微勾,無緣無故的就襯出了幾分豔色。

那人輕輕袅袅的站在水邊沒有回頭,長發披肩,玉色勾勒,宛如午夜時分荒山野地的薄紗豔鬼,只是軟軟綿綿的依着柳畔對路過的書生勾了勾手指,便把書生迷的魂飛破散,生死不顧,只願一響貪歡。

他一直頗喜那玉色般通透的手指,尤其是那手指按在他的肩上,會随着他的動作或狠狠的劃過,或無力的垂搭時,更是把他迷得三魂去了七魄,恨不得讓那只手這輩子都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才想到這裏他就已是心口發幹,頭皮發麻了,便沒有細想那紙條與地點小小的奇異之處。

他幾大步走上前便一把掐住那人窄細的腰身,大力把那人扯入了自己的懷裏。

“小師叔讓弟子真是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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