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盈盈蕩蕩的月色之下,樹林掩映的密林之中,波光粼粼的池邊有二人親昵相擁,宛如一對月下私會的情人。
寧溪庭攬着那人窄細不足一握的腰身,貼着那人後頸潑墨似的長發,湊近那人秀白的耳際故意調笑。
“小師叔怎選了此處?莫不是上次在山峰偏林的池塘裏小師叔還覺出了好滋……”
後面的話他沒能說完,因為他看到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轉了過來,陰陰冷冷的直盯着他。
“小,小師妹?!”他吓得猛地放開懷裏的人,眼睛瞪的極大,滿是震驚與錯愕,“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錯,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素日裏最疼愛,最珍護的小師妹花百歲,而不是令他心思飄蕩的小師叔。
穿着小師叔衣物的小師妹轉過身,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不說。
眼神裏全是無盡的厭惡與徹底的失望。
厭惡自不必多說,失望是因為她還抱着幾絲最後的幻想。
哪怕師父百般抗拒又難以遮掩的厭惡态度都早已說明了所有的真相,她還是想給大師兄一次辯解的機會。
那封信她模仿着師父的筆跡就寫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地點,還只留了一個徐字。
峰中除了她的師父,還有好幾個師兄師姐也姓徐。
如果大師兄對那張來歷不明的信棄之不管,或者來後戒備的觀察她,追問她留信的原因,她都能替大師兄找到合适的理由。
哪怕最壞的情況是大師兄已與他人有染呢,她都能忍痛接受。
可是大師兄能在這麽快的時間裏趕來,說明他立刻便認出了師父的筆跡,接着毫不猶豫的就趕來見她。
她與師父的身形本就有兩分相似,穿了和師父一樣的衣裳後,遠遠一瞧都會以為是同一人。
只要稍稍走近些一看就會發現兩人的明顯不同,她更矮一些,瘦一些。
一心趕着見人,‘粗心大意’的大師兄卻完全沒發現她們二人的不同。
平時大師兄與她在一起從未越界,甚至連稍顯親密的牽手都很少,但當他以為自己是師父時,快步走來便一把摟住她的腰,貼着她的耳邊張口便喊小師叔,還說些令人羞紅的放浪話語。
不難想象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在與師父相處的私下裏,大師兄會做的舉動肯定更加大膽,說的話更加孟浪。
乃至是她壓根不敢想的過分地界。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所有事實,以及條條句句,就算她再想自欺欺人也辦不到了。
她最喜歡的大師兄和她最重要的師父,竟然早就做了許多違背世俗倫理的龌蹉之事。
她幹幹的勾了勾嘴角。
真是諷刺。
真是惡心。
大師兄瞧見小師妹盯着他冷冷的笑容,哪能不覺出點什麽,立時慌了,忙要辯解:“小師妹,你聽我解……”
只是事到如今,她哪裏還需要他的解釋?又怎麽聽得進去他的解釋?
她想起之前有次入樓看望師父,正好師父從外面回來,一身的雜草污泥,眼眶紅的透水,滿眼狼狽的不忍看。
她急忙追問,師父卻說是自己不小心摔進了水潭裏,倉促與她說了兩句就不願再多說,一人急慌慌的躲進了屋裏。
後來師父便不肯出門一步,連她來了兩次都閉門不見,只是隔着門與她說話。
彼時,師父的嗓子都是啞啞的的,像是嗓子被哭壞了,拖垮了。
那時她真是缺了心蒙了肝,聽師父說是他落水嗆了嗓子,她竟也毫不懷疑的信了。
師父的臉皮薄,師父的心氣高,師父又愛潔,卻被親師侄壓在野草水潭裏做那等子事,一邊要擔心會被萬一路過的他人瞧見,一邊又要咬牙承受不停侵犯他的人,當時他該是多麽的恐懼與羞恥?
想到此處,她的內心一股冰涼的怒火洶然湧上,身上張狂的戾氣陡然溺出,背後的及腰黑發無風飄起,襯的她整個人宛如夜叉降臨。
在他面前時她一直是仰慕而嬌羞的少女姿态,還是第一次露出這般可怖的模樣,大師兄吓得往後連退幾步。
“小,小師妹你,你別激動,你,你聽我說……”他使勁的擺着手,白着臉的想要安撫她。
花百歲還是冷着臉沒有應他,伸手從後背脖頸處抽出了一截尾巴帶刺的百截鞭。
鞭子足有五六米之長,鞭身修長而柔韌,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冷利的光,是由數種金屬融合鍛造而成的柔韌長鞭。
鞭身之間隐約還有淡淡的金光纏繞着,鋒利的小刺密密麻麻的倒挂在尾部,随随便便的一鞭抽下去,就是銅打的野獸也得掉塊皮。
平常花百歲出門在外做任務時,一旦要降服兇猛的妖獸用的便是這根鞭子,每次都能手到擒來。
這百截鞭是她的本命法器,千年精鐵鍛造而成,堅不可摧,金光傍身,尋常妖魔不可輕易靠近。
當她一拿出這條鞭子往地上狠狠甩了一下,瞬間塵土飛揚,土地塌陷,寧溪庭的後背瞬間浸出冷汗,便知今晚不能簡單了結。
別看小師妹素日裏溫柔乖巧的性子,一副楚楚可憐的柔順模樣,他看到過不少次她虐殺妖獸時的情景,一鞭下去妖獸身獸分家,皮開骨裂,血染了滿臉她眼都不眨一下。
每每在妖獸群中無情厮殺的小師妹臉色分毫不變,神色淡漠,能看得人頭皮發麻,牙齒打顫,尤其和她平時的模樣一對比起來,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小師妹,你真的要和我動手麽?”寧溪庭白着臉的望着她,眼神帶着懇求,“你難道忘了師兄平時待你的好?”
聞言,小師妹拿鞭的手便頓了一頓。
他剛覺有點效果,下一刻便見小師妹臉色更冷的一鞭狠狠甩來。
他疾身往後剛險險的避開,小師妹的攻擊馬不停蹄的又來。
他來的匆忙,身上未有帶武器,只有幾張随護的符咒,此時只能硬着頭皮拿來與小師妹對戰。
兩人在密林水岸之邊就風生水起的打鬥了起來,一時間水蕩樹搖,石飛土裂,原本安寂的夜晚變得熱鬧了起來。
不過半刻鐘後,小師妹仗着有法器在身,境界也高與他些,當他僅有的幾張抵擋的符咒全部用完後,小師妹直接一鞭子狠狠的把他從樹梢抽落跌進下方的水波裏,砸出了半人高的水花。
他剛跌落在水裏被嗆得倒吸了幾口髒污的池水,就有一只素白纖細的手當空而降,一把拽住他脖頸的衣襟往上拉去。
半個身子被拽出水面的寧溪庭渾身濕透,發亂臉髒,哪還有往日的風流潇逸之姿,一身狼狽的不成樣子。
“咳咳咳……咳咳……”
他一邊不住的咳嗽着,一邊費力的吐出鮮血,剛一擡眼就看到拽着他衣襟的小師妹正彎腰跨腿的站在他腰間,兩顆水淋淋的杏眼正陰陰狠狠的盯着他,似乎恨不得把他當場就剝了皮抽了筋。
“小,小師妹,原諒,原諒我……咳咳咳……”他被小師妹的眼神吓住了,忙哀聲懇求,“師兄下次不會了,真的不會了,你就原諒師兄好不好?”
聽罷,小師妹的眼神一變,順手從頭上拔下一根紅色水晶的珠寶簪子。
那還是他送給她的。
現在她就捏着這根他送給她的簪子,把尖銳的簪頭死死抵在他的喉結,冰冷鋒利的簪頭随時就會劃破他的喉嚨,卻遲遲一直沒有下手。
她捏着簪子的手明明很穩很重,手指卻是不停的顫啊顫。
“……大師兄,我喜歡你,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我原想明年便讓師父同意讓我與你成婚的。”這麽久了,她還是第一次開口,可是一開口她卻險些落了淚,嗓音低啞而悲戚。
“他是我的師父,是養我育我二十多年的恩人,我當他是親生父親,我當他是最重要的存在,所以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從我長大後能照顧他開始,我就下定了決心,誰以後要是敢傷害他,我就宰了誰。”
“可為什麽欺辱傷害我師父的人,偏偏就是我喜歡的人呢?”
寧溪庭仰頭看着她一臉的決絕與難以抑制的頹敗,臉色幾番變化,似有羞愧,似有後悔。
她盯着他神情複雜的臉,咬緊牙關,一字一句:“我從小就發誓,我會給他養老,我會保護他,我會讓他過上好日子,我會讓他種好多好多的花,我會讓他想得到什麽就能得到什麽,我會讓他知道哪怕只有我一個女弟子,他也不覺得丢臉,我會成為他對外最值得炫耀,感到最驕傲的弟子!”
寧溪庭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在這一刻卻又無話可說。
“現在你把這些都毀了。”她頹沉而消極的看着他,話裏都是恨意與失望,“大師兄,你讓我人生中第一次食言了。”
說着,她對他忽然笑了一笑,低聲溫和的說:“大師兄,你知道的,我是最讨厭違背承諾的人了。”
早在兩年前,大師兄和她一起外出做任務時就拉着她的手柔聲款款的告訴她,以後他會一心一意的守護着她,呵護她,他的心裏只會住她一個人,他的眼睛只會容得下她一個人。
他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證過。
她信了的,并且深信不疑。
同樣回想起的大師兄的眼中不禁露出了羞愧,後悔,難過,百般情緒都雜糅其中。
但是他醒悟的太遲了。
“無論是你,還是我,咱們都違背了自己定下的諾言。”她笑的滿是苦澀,悲哀,“所以,為了我,為了我的師父,你現在必須死。”
語落,她顫抖不住的手指努力的定了定,簪子就默默的往寧溪庭的脖子裏刺。
“又不止我一個人!”
她猛地驚詫的低頭,就見眼下的寧溪庭急于求饒保命,脫口而出:“小師叔是爐鼎之身,本就是供扶搖門修煉的容器,而且師伯……”
話未說完,他便發覺自己一時情急竟是說漏了嘴。
兩人雙雙僵愣在了原地,冰涼的月光下她們的臉色是一樣的慘白。
花百歲拿着簪子的一直顫抖的手指,忽然就不抖了。
她沉默了片響,噗嗤一聲的笑了起來。
笑聲冰涼入骨,一聲一聲的,落在耳朵裏刺的發疼。
“小,小師妹,其實,其實我與小師叔只做過……”寧溪庭聽着她蒼涼悲戚的笑聲,心裏發涼,還欲彌補些什麽,卻見她翻手就把抵在他脖頸的簪子遠遠丢到了旁邊的水裏。
簪子砸在水泊裏,砸出小小的水花。
他見之陡然一喜,還以為小師妹回心轉意,下一瞬便見她抽手從袖裏抽出一把精致短小的袖中劍,毫不猶豫的就一劍狠狠捅入他的胸口。
皮穿肉破,血液飛濺。
很快,一聲來不及哼的寧溪庭倒進水泊裏,躺在她腳底下震驚的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她竟真的殺了自己。
他滿懷着不甘與震驚的痛苦死去。
待他在水裏死透後,花百歲彎下腰拿住他胸口插着的袖中劍,順勢把他腹裏的內丹給生生的挖了出來,随即低頭就喂給了原本還在她的手腕上睡着覺,卻在聞見血腥氣後躍躍欲試的小黑蛇。
她在屍體旁邊站了很久很久,才是勉強的短松了一口氣。
但她還不能真正的松懈下來。
随即她轉身,腳步略是踉跄的離去。
“還有,原來還有……”她一步一步的朝着林外走,低着聲的說,不知是在向誰保證,“沒關系,我會一個一個一個的,全都找出來。”
殺。
全都殺。
一個別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