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借着幽暗無光的夜色,花百歲悄無聲息的回到了山腳下的住處洗掉了身上沾染的血跡,再把一身髒污破爛的衣服丢在盆裏燒的幹幹淨淨。
她站在房間裏,面無表情的看着騰騰而起的火焰盡情把月色的衣紗吞噬。
熱烈的火焰把整個房間熏得一股子熱氣,把她的臉染得有些紅。
她站在炙熱的火盆邊,身體是熱的,心裏是冷的。
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很想放一把火,把她能看見的東西全都燒的一幹二淨才覺舒服。
但她顯然不能,因為這裏有門派,有親友,有師父。
最後兩個字讓她猛然之間像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現在已是夜過大半,師父是不是又會被……
想到這裏,她猛地轉過身,拉開門就急慌慌的往外面走。
花百歲循着深沉如墨的夜色抵達了沉寂無聲的青竹小樓。
她直奔師父的屋子而去,剛要伸手推門便是一愣。
師父的門沒有鎖,只是虛虛的掩着,似乎是主人倉促的随手一關而流出一條細細的縫。
師父屋子的門在她小的時候是一直敞開的,因為她總是喜歡粘着師父,連睡覺都要師父抱着她。
為了方便她的出入,師父索性便不關門了,由着她随時随地的跑進來然後張開手喊着要他抱。
都躺在床上快要入睡的師父便起身,輕輕的笑着抱起她入懷,攬着她的肩拍着她的背,一遍遍耐心的哄着她入睡。
等到她再長大些,有一日師父忽然冷着臉說他們男女有別,便把尚且年幼的她趕去了隔壁的房間,不準她再和自己一起入睡,還把房門鎖了起來,任由她怎麽拍着門哭鬧都狠心的不開門。
那以後的夜晚,她便再少入過師父的屋子,又過了兩年,師父甚至有時連白天都會把她拒之門外,不準她進屋,也不和她多說話。
那時她才十一二歲歲,剛到豆蔻少女的年紀,根本不懂師父突然變化的冷酷态度,站在門外仰着頭,委委屈屈的詢問是不是她做錯了事惹他不高興了。
“和你無關,師父也沒有生氣。”屋裏傳來師父低啞的嗓音。
“師父,師父只是今日身體不舒服,要小睡一會兒……唔,你,你要是打擾……師父才會生氣…”
她站在門外乖巧的哦了一聲,接着又說:“師父,徒兒剛修煉完第三重功法,肚子好餓呀。”
說完,她站在門外足足等了好一會兒,師父才緩慢的答她:“……你的房間裏有,有糕點……你餓了,先,先拿糕點吃着……”
“歸河乖,等師父睡會兒起來再給你做晚食……師父真的很累,唔啊,師父要休息下……歸河能忍一忍等着的吧?” 師父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弱,還有點顫抖,聽起來是真的很難受,很疲憊的樣子。
她從小就是最乖巧懂事的弟子,聞言師父的身體不舒服當然會體貼的忍耐,便使勁的點頭。
“嗯,徒兒能忍的,師父的身體最重要!”
“好……那你快去吃東西吧。”師父的嗓子都啞的不能聽了,“吃完了你就打坐,把今早剛看的青元劍法再複習一遍,晚上……晚上師父要檢查。”
“是,徒兒一定會專心的!”
那之後師父便不再答她了,屋子裏靜悄悄的。
年幼的她站在緊閉的門外等了又等,還是沒等來師父的回答,以為師父已然累的睡着了,肚子也餓的咕咕叫,便轉身急匆匆的跑去自己房中吃甜膩膩的糕點。
她走的太急太快,一心想要吃東西填飽肚子,都沒能注意到在她身後的屋門裏飄出一聲忍不住洩出的低低呻吟。
呻吟裏滿是隐忍的痛苦與顫栗。
那日,直到斜陽西落師父才是遲遲的醒來,走出房門顫着身子去小廚房給她做遲來的晚食。
那時她就站在小廚房的門口,望着師父一再伏低的腰身,微微顫抖的雙腿,整個人似乎孱弱的随時會摔下地去。
一頭水洩的漆色長發搭落在師父的肩頭鋪滿師父的胸前,随着師父粗重的呼吸聲短促的起伏,黑發之下隐約透出雪白的脖頸上一兩抹薄薄的紅。
她望着師父削瘦而佝偻的背影,心裏感到深深的不解。
為什麽師父睡了這麽久起來,看起來卻更累了呢?
這個問題困惑了她很久很久。
漆黑安寂的小樓之中,花百歲獨身站在虛掩的房門前,便是冷冷的一笑。
是啊,困頓的人睡了一覺起來,反而更累了,這本來就是一種極其矛盾的現象。
當時她還年輕的稚嫩,對情愛之事全然不知,所以不知道原因,但現在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
花百歲伸手輕輕的推開房門,走進屋裏,就見床上躺着一人正閉目沉睡着。
臉色蒼白,嘴唇鮮紅,墨色勾勒的長眉高高的攏着,連在睡夢中都充斥着濃濃的不安。
她瞧見師父的眼角眉梢的都透着深沉的無力與疲倦,薄薄的眼皮下還有點殘餘的紅。
忽然,花百歲的秀美微蹙,眼睛往下看去,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果然發現師父雪白的衣襟下,修長白皙的脖頸根處有一道淺淺的抓痕。
真的很淺,又藏得深,若非仔細觀察就會被立刻忽視掉的一抹新鮮的抓痕。
有多新鮮呢?
新鮮到在白日她與師父面對面說話的時候,師父的脖頸之上都還是幹幹淨淨的。
想到那一扇沒關緊的房門,花百歲的心微沉,心裏依稀就有預料了。
午間她與師父坐着說話時的竹凳師父并沒有放回原位,她便順勢坐下,擡起手指搭在師父垂放在身側的手腕上。
果然,師父的靈脈裏又是一片空空如也,靈力枯竭比昨晚還要嚴重,連她打進去的靈力都一并消失的無影無蹤。
花百歲沉重的閉了閉眼,小小吸了一口氣。
大師兄臨死之前說的話果然是真的。
她輕柔拉起師父的手腕,拉到身前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後秉着氣往師父的手腕裏輸送自己的靈力。
随着身體裏靈力的逐漸豐盈,師父緊緊攏在一起的眉眼漸漸變得舒緩起來。
“你送進去再多也是于事無補。”熟悉的嗓音再次出現在黑暗靜寂的夜裏,低柔魅惑,難辨男女,“等到下一次他再被叫過去,身體裏所有的靈力還是會被全部掏空。”
她恍若未聞,繼續往師父的手腕裏輸送靈力。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停止做這種不僅沒有意義,反而還會害他的蠢事。”那聲音冷冰冰的說,“他身體裏的靈力每豐盈一次,就會随着與人交合被掠奪一次,你現在給他自己的靈力,明日他就會白白的送給別人,他還會被狠狠的肏一場。”
花百歲正在輸送靈力的手一停。
“即便是再好的爐鼎之體也受不了被頻繁的儲存抽取,像個沒有頭尾的容器,穿過身體的東西越多,受到的傷害也更多,壽命也會急劇減少。”那聲音繼續說道,“據我所知,被作為爐鼎的人,無論男女,最多活不過百年便會成為一具被裏外掏幹淨的白骨。”
花百歲身體頓僵。
很早之前就服下定顏丹的師父外表一直定格在而立之年,實則今年已是六十多歲了,那豈非距離百歲……
沉默片響後,她默默的抽離了師父的手腕,把師父的手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
“還有誰……”她坐在師父的床前,壓着聲的問,“我已經把大師兄殺了,還有誰吸我師父的靈力?”
“不知道。”那聲音哼了一聲,頗為傲慢,“去年你生辰那一晚我是正巧溜進來撞見的,我又不可能日日夜夜的都在扶搖門裏亂晃,那不是找死嘛!”
花百歲默了一瞬,忽地開口:“那一夜和師父在房裏的人是不是大師兄……”
“不是。”那聲音直接打斷了她,“是另外一個人,那晚你大師兄很早就睡了,想着明日去摘晨花親手送予你。”
後面那句話令花百歲再次深深的閉了閉眼,又吸了一口氣壓住心裏湧動的紊亂情緒,只沉着聲的問:“那是誰?”
“那個人用了點手段遮住了自己的臉,只憑着傳音的法器我難以認出。”那聲音冷笑一聲,極盡嘲然,“看來他也知道自己當着人家弟子的面肏師父的事龌蹉又卑劣,覺得羞愧才遮住了自己的臉以免被意外發現呢。”
聽着這話,花百歲的拳頭不禁慢慢捏緊了,冰涼洶湧的怒火灼灼燒着她的心頭。
又過了會兒,滿心憤怒的花百歲卻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追問下去。
她稍稍平複了內心的情緒,就面無表情的再次開了口,冰涼低柔的女聲響在黑暗的屋子裏,宛如魑魅危險的低語,聽着有些心驚肉跳。
“你想讓我做什麽?”
那聲音一時緘默,她也不急着催促,臉色仍是平靜而冷淡,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她緩緩說道:“我不傻,你費盡心思的入扶搖門,不可能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還正好出現在我生辰的時候,這世間哪有這麽多的巧合?”
“你找上我,是為了達成什麽目的?”她穩如泰山的坐着,面無表情,“是為了得到我門中的寶物,還是為了向我師門尋仇?”
“是為了你。”
花百歲一時默然。
“我費盡心思的進入扶搖門,把你師父最大的秘密告訴你,甚至再次冒險出現在你的面前。”那聲音緩緩的嘆息一聲,“這全都是為了你啊,少主。”
最後一個字落下,花百歲就是一愣,随即猛地扭頭望向後方黑暗空蕩的上方,驚的都瞪圓了眼。
她忍不住小小的叫出了聲:“你叫我少主?!”
“不錯。”始終高傲無比的聲音第一次顯露無可奈何的嘆息與退讓,“你正是我六冥魔門魔君失蹤在外多年的幼女,六冥唯一的魔門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