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天色将亮,床上的師父卻還是在深睡之中,渾然不覺屋中發生的一切。

花百歲坐在師父的床前,垂眸深深的凝視着師父難掩憔悴的側臉,細密微顫的眼睫,忽然感到一種由內往外的無力感。

她随心所欲的活了這麽多年,享受了無數的稱贊與誇獎,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空無一物,沒有依托的無力感。

這股沉重壓身的無力感與挫敗感險些把她打的潰不成兵,當場崩潰失聲痛哭。

可是她沒有,因為此時此刻她哭不出來,也不敢哭出來。

屋裏沉默太久的寂靜最終還是被握緊拳頭的花百歲緩緩的,低沉沉的嗓音打破了。

“為什麽不早點來找我?”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事?”

“為什麽我的師父都變成了這幅模樣,你才說是我害的?”

說完最後一個字,花百歲幾乎要泣出了聲。

如果他們能早點找到她,那她就能早點知道真相。

如果他們以前就告訴她,那她就能更早營救師父。

如果……

其實哪有那麽多的如果,分明只要她對師父再關心一點,更細心一點,以往的點點滴滴她自己就會從中發現端倪,根本就不需要外人來親口告訴她。

一切都要怪她自己,怨不得別人。

那聲音被她責怪,發出委屈的辯駁:“并非不想早點找到少主,魔君這麽多年一直都在苦苦尋你的蹤跡,都怪扶搖門把你藏得太好了,我們無從得知你的下落。”

“去年我門中人在外辦事時無意撞上你獵殺妖獸時的場景,正好發現你身上極淡的魔君血氣,否則就是猴年馬月的也別想找到你!”

那聲音聽着還挺可憐。

聞言,花百歲低聲憤怒的追問:“既然去年便尋到了我,為何不把所有事情立刻告知?”

“魔君說了,你從小在此長大,對扶搖門定是十分信任,若我們貿然告訴了你全部的真相,怕是轉頭就被你賣的一幹二淨,不如讓你親眼看見,親耳聽見才最有說服力。”

那振振有詞的聲音哼了一聲,對正道之派滿是冷嘲,滿是不屑。

“少主,這下你可都看明白了?看明白這所謂的正道表面說着大公無私,生靈平等,背地裏卻控制着無辜的人當提升修為的爐鼎,哄騙着被騙的少主替門派賣命的肮髒透頂的嘴臉!”

聽完這些的花百歲沒有立刻應答,她的表情透着茫然,麻木,一副不敢相信的恍然模樣,瞧着就可憐極了。

她的心裏空落落的,像是一夜之間她就失去了所有,變得一身赤條條,什麽都沒給她剩下。

“你是說,他們對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她啞着聲音說,字字似能泣血。

“哪有正道之士會真心看待魔道之人為自己的同胞,更別妄想有情。”那聲音冷嗤一聲,像是在大肆嘲笑她的天真。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非殺即毀!”

“他們對我好,精心培養我,因為我是能讓扶搖門威名顯赫最好的工具。”

“否則早便殺了你。”

“他們每次都勸我要對師父孝順,要報答師門,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滿懷愧意與感恩,才會更好控制,不會輕易的離開門派。”

“否則早便殺了你。”

“他們從來不讓我過多靠近魔道之人,不準我遠離門派太久,師父也只能待在他的小樓,平時只會接觸門中的弟子,就是怕會被我和外人發現了端倪。”

“那時便會殺了你。”那聲音愈發的冰涼,“還有你的師父,誰都別想活。”

誰都別想活。

這短短的五個字讓她空空的睜着眼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後像是她連一縷魂魄都沒剩下。

她緩緩緩緩的笑了起來,笑容滿是苦澀意味與無盡的絕望。

“明白了。”她看着床上睡着的師父,笑着低語道。

“這下,我全都明白了。”

當最後一個字輕飄飄的飄散屋裏的角落裏時,斜對面的窗外正巧投進了一縷淡金色的光。

天開始亮了。

又是一日的午間陽落,床上的人才遲遲的醒來。

睡了太久腦子都睡得有些糊塗了,他躺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勉覺清醒,便撐肘從床上起身,剛一動就覺腰酸腿痛,四肢無力。

只是這次醒來,不知為何卻總覺得要比之前舒服一些。

他坐在床沿試着握了握手,雖然靈脈依舊紊亂,靈力也是枯竭的狀态,身體還算是有力氣。

不像上一次醒來後他手掌綿軟的茶盞都險些端不住,連床都下不得。

他再試着挪動綿軟發麻的雙腿下床走路,小腿還有些發軟,但能站的直走得動路,便緩慢的走到衣架邊,拿了衣物往身上裹。

等到他慢吞吞的穿好衣服,打開房門走出去,手掌扶着扶欄剛轉了個彎走到外屋,便見身着一襲淡紅百褶花裙的花百歲拖了個小板凳坐在門口,拿了個簸箕正在專心致志的折菜。

疊疊的衣紗鋪滿了她身後的臺階,漂亮的裙角都沾染了灰塵。

門外灑落的金色陽光打在她潔白的臉頰上,襯的白裏透紅,實在嬌俏而讨乖。

從昨日開始自己這個徒兒的表現就有點奇怪,先是懂事體貼的不埋怨他的慶宴失約,現在又蹲在這裏乖乖巧巧的折菜,而且接連兩日的造訪此處,這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

她昨日已經來看過了他,今日就理該去找她最喜歡的大師兄親親膩膩。

又或者,她會和其他的師兄師姐們比練功法,四處游玩。

最不濟她剛閉關出來,也應該去先後拜訪幾位師伯聽聽他們的牢騷。

反正不管怎麽樣,她就是不會到他這裏白白的耗費時光。

自家徒兒長大以後有了自己的思想後,就不喜歡每日和他待在一處了。

嫌他修為低,沒能力,性子無趣又冷淡,不如別人待她的溫柔體貼,柔情款款,而且還能陪她提升修為,哪一樣都遠比他這個廢物師父強太多。

這種情況下,哪怕換做是他,他也不會願意,所以他從不怪她。

現在她不僅抛棄掉了她喜愛的那些親朋好友,老早就來陪他這個廢物師父,還蹲着專心致志的折菜,即便最喜歡的衣裙被弄髒了裙角也不管。

明明以前她的手裏拿的不是修煉的書,就是練武的鞭子。

從她有了自主自立的能力後,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只放在親友與修煉兩者上,平時壓根就不會看重這些微不足道,會浪費她修煉時間的生活瑣事。

因此眼前這一古怪至極的親近讓他感到了極其的不可思議,乃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沒醒。

他偷偷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唔,是疼的,看來他确實很清醒的。

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疼的腿。

确保不是在做夢後,他靠着扶欄,對那還在專心折菜的嬌俏女子輕聲的開了口。

“歸河,你在做什麽?”

“師父你終于醒了?”花百歲揚起粉嫩的臉蛋,對他笑了笑,理所應當的答,“徒兒在折菜呀!”

他倚身靠着扶欄,皺緊墨色勾勒的眉尖。

他眼睛還沒瞎呢,當然看的出來她是在折菜,只是……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你不擅廚藝,又從未進過後廚,怎麽今日想起來折菜了?”

“我這不是心疼師父平日裏辛苦了嘛!”她嘻嘻一笑,笑容燦爛又乖巧,“師父一直都在睡覺,徒兒瞧你累的很,又怕你起來餓了,就想自己做飯來着。”

她還是第一次主動想要做飯,而且還是擔心自己醒了以後會餓,師父的神情放緩,軟了聲音:“你別折了,讓師父來吧,你回房間坐會兒,師父做好了飯來喚你。”

花百歲從小就被他給慣壞了,衣服壞了是他補,肚子餓了是他喂,就連受了輕傷都要他親手抹藥,養的比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家小姐還要嬌貴任性。

在他如同老父親無條件溺愛孩童的寵護嬌慣下,女兒家的貼心柔腸她是半點沒學到,做事總是風風火火,粗心大意的像個假小子似的。

也得虧是她一貫粗枝大葉的性格,否則許多事情很難瞞得住她。

想到這裏,他又是忍不住低低的嘆了一聲。

“不嘛。”她屈膝蹲坐在小竹凳上扁了扁嘴,像是撒嬌,像是不滿,“徒兒也想幫師父的忙,區區折菜而已,難不倒徒兒的!”

“……算師父求你,真的別折了,你再折下去咱們就吃不了這道菜了。”師父頗為無奈的扶了扶額頭。

她眨巴眨巴眼,不解的啊了一聲。

“你把能吃的菜梗子全給丢了。”師父望着她腳邊那高高的一堆綠色菜梗,表情明顯有些心痛,“你折的都是不能吃的,那是紮嘴的苦葉,而且有毒。”

花百歲正在折菜的手一下就僵住了。

這日的午間,近年聚少離多的一對師徒竟難得能坐在一起吃頓簡便而溫馨的午食,氣氛和睦的令人想笑。

只是吃飯中途花百歲的臉從頭到尾都是紅撲撲的,吃飯的時候一度還恨不得把臉都埋進碗裏。

徐長風坐在她的對面,外表看似正經而穩重,巋然不動,實則每當他低眉含入一口白飯時,嘴角都挂着若有若無的弧度。

燦爛明亮的陽光逐漸籠罩這座小小的竹樓,是遲來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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