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黎明将明,天際透亮。
當花百歲緊趕慢趕的趕到山腳海邊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一抹月袍紗衣被緩緩湧來的海浪吞噬了一塊衣角。
踏過海邊的師父正恍恍惚惚的往海水裏走去,眼神渙散,神情迷茫,雪色的浪花打上他的腿,似乎想嘗試把他推回去。
海浪的珠水飛濺,打上了師父蒼白的臉頰,飛過師父空洞的眼眸,最後飄散在了空中,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那麽一瞬間,花百歲恍惚覺得瀕臨破碎的師父也要随着那飛散而去的珠水,入海之後便一去不回。
“師父!”
花百歲急呼着奔身上前,踩過濕潤的砂礫,踏穿湧來的海浪,暗紅色的層層紗裙甩起大顆大顆的水珠,被她一股腦的抛之耳後。
她快步沖入海裏,一把拽住小腿都沒入海裏的師父,把他從水花飛浪的海裏生拉硬拽的拖回了岸上。
師父像是一個呆愣愣的木偶,沒有七情六欲,任由她大力的拽着自己。
兩個人拖拖拉拉的回到岸邊,一身氣力都用盡了,互相依靠着坐在岸邊。
花百歲像是找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把半身染濕的師父緊緊抱在懷裏,緊張的大聲質問:“師父,你要作甚?你想投海麽!”
臉色蒼白的師父靠在她的懷裏,睜着麻木空洞的雙眸,恍恍然的答:“我不是要投海,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花百歲心疼的摸了摸師父冰涼的臉,師父疲憊的眼,看着恍若無神無魂般的師父像個精致的人偶靠在她懷裏,又脆弱的像是一片被撕碎的雲,一枝即将枯萎的鳶尾花。
她實在不敢想在她沒看到的時候,師父到底又是受了些什麽樣的苦痛才會變成了這幅連靈魂都透着支離破碎的可憐模樣。
她足足抱着衣衫濕透的師父過了好一會兒,兩人之間的體溫逐漸升高,才聽到懷裏的師父勉強有了兩分神志,低聲低氣的問她,聽起來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歸河,到底有沒有人愛我?是不是我的離去會對所有人都好?”
她緊緊抱着師父,聽着這話幾乎掉下了淚,輕聲哽咽的答:“會有的,師父,會有人愛你的,會把所有你想要的都給你,你讨厭的都幫你除掉。”
神志迷離,眼神茫然的師父聞言竟是莞爾,盡是苦澀:“若真有這樣的人,該多好啊。”
“師父,你想要誰來愛你護你?”她盡量穩着聲的詢問,唯恐驚吓到了此刻脆弱的一捏就碎的師父,“你告訴徒兒,你想要誰愛你,徒兒就會讓她愛上你的,這樣好不好?”
“愛我護我的人,這樣的人,我想,我想要……”師父從她懷裏顫顫的擡起頭,眼神如霧如雲的盯着她,啞聲呢喃着,“我想要……”
師父遲遲的沒有說完,只是癡癡的望着她。
可只是這深深顫顫的一眼,花百歲懵了半刻,忽然就懂了。
此時此刻,她什麽都懂了。
懂了那麽多次她回頭定眸都能看到身後的師父深深望着她的溫柔眼神。
懂了那次賞月之夜師父牽着她的手腕,看着她字字堅定的沒有說完的話。
也懂了這麽多年師父甘願為她承受的這麽多苦難與折磨的心意。
這麽久了,她從未發現過師父的鐘意與所愛,原本以為是師父故意藏着掖着,原來他都早已告訴了自己。
只是她自己一直往前大步地走,沒發覺到師父就捧着一顆真心始終站在她的身後苦苦的等着她回頭。
她抱着瀕臨崩潰邊緣而還在期頤着最後一分希望的師父,心口漸漸的感到了一股涼意。
一股透骨,刺心的涼意。
這廂,她心頭全是亂麻,不知怎麽回複師父苦守多年的心意,那廂師父苦等不來她的反應,也是終于撐不住了。
他無力的偏過頭,在她懷裏沉沉的閉上眼,竟就昏睡了過去。
昏睡過去的師父還悄悄的捏着她的裙角,像是捏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花百歲愣愣地抱着懷裏昏睡的師父,一時心亂如纏麻。
黎明将至,卻是萬籁靜寂,靠坐在岸邊的兩人緊緊相靠着,攝取着彼此身上僅剩不多的溫度以此溫暖自己冰涼的身體。
這一瞬間,她不由疑惑這世間怎會變得如此的安靜?竟連一點海風的氣息都聽不到。
岸上的她抱緊師父,卻像是沉浮在波濤洶湧的深海裏,只能聽到海的彼岸送來陣陣的哀鳴。
想了好一會兒的花百歲忽然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她先是看了眼懷裏滿臉倦怠的師父,又擡頭望向遠處,眼神就死死的盯着門派的方向。
她心想,不能再推了,她必須要盡快。
盡快殺掉這些人。
即便是用她的命。
第一束光投在青竹小樓的屋檐時,花百歲小心翼翼的把師父放在了自己房間的床上。
師父被好生安置在她房中,她還在整個房外布下層層結界,讓所有人都不能靠近,讓師父躺在她的床裏安心的沉睡着。
花百歲坐在床邊守在師父身側,凝目看了片響,擡起食指輕輕的抹掉師父眼角滑下的一顆淚。
她低頭,看向手心裏死死捏着的一顆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十分普通的黑色藥丸。
她盯着這顆小藥丸,在心底一次次悄悄的告訴自己沒事,她會做到的,她會把一切都付之一炬。
只為讓師父不再含淚入睡。
若是破碎的明月即将隕落,至少她要讓這輪明月落入自己的懷裏。
她默默的守在師父身邊,耐心等到窗外的天色再次變得暗淡。
直到日落西山,夜色再次上升,花百歲才悄聲出了小樓。
這次出門,她直往門中被再三戒令弟子不可靠近的禁地翩然而去。
月挂樹梢時,花百歲捧着一盤白玉墨棋到了掌門的住處,說是要和掌門徹夜下棋。
都快要閉殿歇息的掌門是個愛棋之人,對下棋的要求來者不拒,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敞開殿門便與花百歲在殿中央大展身手。
兩人下棋下到半局時,雙方的棋子各站一半,一時之間竟分不出勝負,殿外卻異動初響,響聲陣陣。
隐約之間還能聽到遠處層出不窮的尖叫聲與嘶吼聲。
那是弟子們充滿驚慌痛苦的尖叫聲與魔修們滿是興奮盎然的叫吼聲。
一個時辰前,偷入後崖禁地的花百歲獨身關閉了扶搖門的護山陣法,又在門派四處的雜草堆裏放了一把火。
扶搖門外早就司機等候的魔道妖修們見守山大陣被從內往外的關閉,紛紛悄聲沒入,之後便進入門內悄無聲息的四處亂殺,好些還未醒來的弟子就已是慘死在了睡夢裏。
彼時,花百歲心裏冷笑一聲,真是便宜了他們。
掌門自是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全是弟子們的厮殺與哭求聲,但對面之人渾然不動,掌門也視若無物,單手執棋緩緩落子。
一指枯骨夾着玉色光澤的黑子,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棋盤的中公位。
随即他挑了挑眉,淡淡的問:“當真為了你師父一人,就要把養育你的門派全部殺光嗎?”
他果然是知道的。
知道那些或慘死的同門,或失蹤的弟子,以及今日守山大法的失效,都是她一手造成。
但他通通無視,一概裝作不知。
“掌門也早就知道消失的師伯與師兄師姐們都是被弟子親手殺的,”她執白棋而下,臉色一如從容,“這一年來,你也從未攔過。”
“死便死了罷。”對面的掌門再次落下一子,淡淡一笑,皆是漠然,“這天底下什麽時候沒死過人?不過是又多死了幾個人渣而已。”
“人渣?”花百歲跟着落子,輕笑一聲,“這其中就有掌門的幾位師弟師妹啊,他們也算是人渣?”
掌門垂下眼,微微勾唇,似嘲諷似漠然。
“怎麽不算呢?”他輕飄飄的反問,說的輕描淡寫恍若平常小事。
“當年我險些被一刀砍斷臂膀,差點就死在荒野之地,你以為是誰傷的我?正是那位對你寬愛有加,耿直爽快的四師伯賈慶逸。”
花百歲的臉色一變。
他頭也不擡,繼續平靜落子:“他生性善妒,只因門裏我的靈根最好,身世最低,上一任掌門有意收我為關門弟子,他就暗中偷襲我,卻還滿心自得的以為這麽多年我渾然不知真兇是他。”
“那這些年賈師伯的修為一直停滞不前……”
“他嫉妒我的靈根好,羨慕我是掌門人,最關切的就是提升境界,增加修為,”
掌門一邊答她一邊撐肘沉思:“我便‘好心’告訴他能讓修為快速提升的一些法子,他卻越學越是後退,只能怪他自己蠢得不可教化。”
正道仙宗提升修為都是穩步上升,腳踏實地的,能快速提升的法子定然是一些邪法,非常人不可得,但人性本就是貪婪的,哪裏會在意是否邪法。
掌門的心思深沉,又善于算計,花百歲聽得心裏複雜,便繼續問:“那三師伯呢?三師伯喜歡掌門,你為什麽也不救她?”
“你可記得你為我包紮傷口那次,我提及的那個女子?”掌門擡眼看向她,眼神冰涼。
“我喜歡她,但她并不喜歡我,我陪在她身邊時她甚至從未正眼看過我,我仍是心甘情願的,但藍橋知道此事後,你可知她做了什麽?”
說着,他笑了,笑意卻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