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要乞命麽?
第41章 你要乞命麽?
林玄禮還認認真真的翻書:“找一本梵文經卷, 抄完拿回去問問娘子認得不。她自诩博學多才,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比我強多少。”
魏長史欲言又止, 郡王召見他的次數比郡王妃要少, 他見過郡王妃的書桌上偶爾會出現一本契丹文、西夏文的經卷,旁邊還有批注, 自學辨認和寫字并不難,可能只是不知道注音。
他還沒想好怎麽說,就已經說不出話,站在角落裏動彈不得。
林玄禮輕輕歸攏好被翻亂的書卷, 撿起一本《拈花指》, 忍不住翻看兩頁:“真好,可惜我天資不行。诶為什麽會有《醉八仙棍法》八仙不是道家的嗎。”
“施主, 方丈有請。”一名壓低帽檐的黑衣僧人,站在陰影中雙手合十, 裝模作樣。
林玄禮頭也不擡:“有事明早再說。”和玄慈客氣歸客氣, 藏經閣距離方丈禪堂十裏地,大半夜的跑過去說一句話?反正也不可能是把《易筋經》送給我。诶诶诶?為什麽點我穴道凎了!這他媽是誰?是哪位的瘋批老爹啊?
蕭遠山一道氣勁,點住他的啞穴,連貫的偷襲又封住大穴, 讓這小子的內力發不出來無法反擊,又輕輕的說了一句:“施主,方丈有請。”
原本要痛下殺手,殺人之前忽然想到,玄慈這厮最會虛僞做作, 少林寺如果發現郡王死在藏經閣中,不論死狀有多凄慘, 只要把使者全部滅口,清理或焚燒藏經閣,便可将此事消弭于無形,賴郡王自己讀經時打翻油燈焚燒經閣,反手還能訛詐一個敕建的新藏經閣。
可別說玄慈幹不出這種事。不僅要留一個活人做見證,還要讓他們以為此事有轉圜的餘地,然後将郡王趁亂帶到方丈室內,藏在暗室內殺死,務必在官兵發現之前做到這一步,不留餘地,叫那個老賊禿百口莫辯。
林玄禮知道不論是誰的瘋批老爹,打不過,更不希望挺老實本分的長史遇害,這也是六哥精挑細選的一個做學問又不失變通的人。便很識趣的沖着長史點了點頭,率先往藏經閣門口走去。
魏長史說也說不出來,喊也喊不出聲,眼睜睜的看着郡王被人騙走。
心下含恨,雙目流淚,目送他緩步下樓臺。
二人先後出了藏經閣,林玄禮還未回頭,衣領被黑衣僧人扯住,頓覺騰空飛起,整個人便如騰雲駕霧一樣,在黑夜中只聽見耳畔風聲呼嘯,不知道往何處奔去。
林玄禮安安靜靜,因為說不了話也動彈不得。就被人拎在手裏,思考這是誰的瘋爹,如果是慕容複他爹,弄死我挑動宋朝攻擊少林寺——歸根結底少林寺還是愛國人士,燕國如果想要複國,原著裏是想要瓜分我大宋領土的,殺我嫁禍少林寺的理由十分充足。糟糕,之前輕視了慕容複的智商和他能做到的事,就沒設法弄他。
如果是喬峰他爹,殺我嫁禍少林寺的理由十分充足,既然喬三槐夫妻能殺,喬峰的師父也殺了,參與此事的那誰滿門十幾口被滅,還都嫁禍給喬峰。他對宋朝對少林寺都是深仇大恨。但要是殺了我,嫁禍給喬峰,就有點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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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王繁英說她學習過複活術。壞消息,實踐過沒有把她的妹妹複活成功。
下個世界再見吧。
他們如果要嫁禍給少林寺,就不能讓我活着。
蕭遠山提着他穿山越嶺,到了人跡罕至的後山峭壁處,那裏有一個山洞,存放了一些酒、魚幹肉幹、幹糧,是他有時獨自練功隐藏的地方。
小郡王被他提在手裏,往山洞裏随手一抛,也跟着跳了下去,落在還算幹淨石頭上。
林玄禮摔的悶哼一聲。
這石頭地面原本崎岖不平,有一片山石被他用手掌發洩式地抹平,還留下道道塗抹的痕跡。
蕭遠山看這個小孩,臉上還帶着稚氣,甚至有點呆,長得白白淨淨高挑漂亮,而自己的妻兒原本也該過着這樣衣食無憂到處玩樂的生活,孩兒他娘應該過着皇後一樣的好日子,孩兒也能無憂無慮的騎馬射獵。而不是一個深埋黃土,另一個颠沛流離。
擡手點開小郡王的穴道:“吓尿褲子了?”
林玄禮試着說點什麽,但沒什麽可說的:“去藏經閣之前去過茅房了。”
蕭遠山:“我解開你的穴道,你怎麽不跑?”
林玄禮一陣無語,繼續假裝自己不知道劇情的人設:“我還算知道自己的斤兩。尊駕把我抓到這裏來,所圖不小。”
蕭遠山現在心情很好,走到旁邊石凳上坐下,打開一壇酒:“何以見得?”
林玄禮嘆了口氣,摔麻的腿緩過來一些,緩緩站起來,環顧這個類似于二居室的山洞。攏了攏發帶和衣袖,從身上掏出一個壓扁的銀盒,倒出一粒九轉話梅吃:“綁架我換錢,幾萬兩白銀随你開價。你要是想假借救了我,換取一個官職,起碼是都指揮使起步。英雄,我看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什麽,不妨和我說一說。”
他想留一個懸念。
蕭遠山卻突然擡手一掌,掌風将小郡王打到三丈開外砸在牆上,頓時摔斷了兩根肋骨,受了內傷,半死不活的滑坐在牆角。
林玄禮平生被人打飛過,骨頭也不慎斷過,卻從未受過如此重傷。頓時吐了口血,十分希望英英能看到這一幕,好一位柔弱嘔血的病美人啊。快給我報仇。
蕭遠山冷笑,仰頭暢飲美酒,厲聲質問:“你要乞命麽?”
林玄禮放棄和瘋子溝通,閉着眼睛靠在牆上。生死只在剎那之間,他這一掌再多用三分力,自己心脈立斷,回天乏術。
考慮一下,六哥會很傷心,這些年我把他當老板當哥哥,處的實在是很好,很有感情。他的兒子性命也不長,真是堪憂。英英經歷過許多生死離別,可能不會太傷心,給我報仇之後能放下,繼續修仙去了。
至于大宋的将來麽,只要沒有宋徽宗趙佶——鄙人的肉身——那個傻逼,大宋未來可期。十四弟是個中規中矩的皇子,他又一心想娶李清照,未必不是一對賢德的帝後。有我沒我,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
蕭遠山擔心自己一掌把他打死了,現在夏日炎炎,死人還怎麽保鮮?大步過去探了一下脈息:“別裝死。說話。”
林玄禮也很不爽:“剛剛我說跟你聊,你打我一掌。你要是不願意聊,我就閉嘴,你又來煩我。老和尚,你有點準譜嗎,這世上能和我反複無常的人只有娘娘和我老婆。”
蕭遠山哈哈大笑,伸手抵在心口用內力一探:“怕什麽,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林玄禮輕柔緩慢的呼吸:“看起來你是要殺我,但不是在這兒,也不是一時半刻之內。”
“不錯。”
林玄禮盯着他的雙目,他遮住了面龐,只露出眉目和光溜溜的腦殼,單從露出的眉眼上看,簡直和喬峰有九分相似。原來是你啊,蕭遠山。好喽,徹底死定喽,恐怕你對大宋江山也是有怨憤的。
“你特意要殺我,一定是要嫁禍某人。”
“小王爺比傳聞中聰明。”
林玄禮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那麽你大概不會毀我的容貌。六哥和娘娘必然要親臨祭奠,不要讓我吓到他們。我還是不能免俗,希望留一具全屍。”
蕭遠山對此不置可否:“你小小年紀,生的尊貴,未經世事,怎麽不怕死?”
本來在考慮小孩開始哭鬧,就點了他的啞穴或是拔掉舌頭一勞永逸。
林玄禮繼續放長呼吸,試圖維護一下自己的肋骨和錯亂的內力,以及內傷:“白樂天有一句詩我很喜歡。莫笑賤貧誇富貴,共成枯骨兩如何?我還以為你有什麽出衆的見解,原來和俗人一樣,以為我生來便無憂無慮。”
蕭遠山也不是想比慘,但和妻子慘死、兒子被人搶去交給一對農夫撫養,人家用搶來的孩子享受天倫之樂,自己的兒子在困窘中颠沛流離相比,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蕭家更慘?
距離魏長史被人發現還有些時間,他冷笑三聲:“好好好,你便說說你有什麽憂慮。誰不知道你是天字第一快活。”
林玄禮也不想和他比慘,感覺不說下去會被再打一掌,開始進行一點點藝術加工:“看起來你不是個到處亂說的,我不妨告訴你。神宗皇帝早逝,這事誰都知道,你知道我媽陳美人是怎麽死的麽?她打定主意開始絕食,在我面前餓了九天,哭了九天,直到香消玉殒,追随先帝而去。那年我三歲,我的親娘,有吃有喝,活活在我面前餓死。別人只知道我貪吃,卻不知道我為什麽貪吃。”其實不是在面前死的。
蕭遠山無言以對:我承認你有點慘。
林玄禮回憶起當年:“章惇提議追廢宣仁高太後。這事你聽說過嗎?高氏垂簾聽政時,我哥哥才是一個九歲小孩。朝堂之上,皇帝的禦座與太皇太後的座位左右相對。我哥哥跟我說,他在禦座上看得到朝臣們沖太皇太後下拜的屁股。”這段話完全真實。
“這和你無關。”
“我養在宮中,侍奉哥哥。高太後垂簾九年,那九年中我兄弟二人戰戰兢兢,飲食衣着、讀什麽書,和誰談話談了什麽都在高太後和她的黨羽的監視之下,和坐牢無異。親近的宮人被驅逐出宮,作業中有一字之差被判為怨望立刻幽閉,六哥寵信的大臣被流放,我的老師在詩案中下獄等死。呂大防曾經上奏将我嚴懲,你以為本朝沒有發瘋去世的郡王麽。”
蕭遠山:有點慘,但不多。
林玄禮考慮了一下受衆:“我在宮中幽閉的日子裏,嚴寒酷暑損壞了腎氣,因此不能生育。我的妻子還要蒙受不白之冤。”
蕭遠山不禁安慰他:“很快你就不用苦惱了。”真可憐,死了就好了。
說罷,看他也沒有能力逃走,丢給小孩一壇酒,自己沒入黑暗中,去解開魏長史的穴道。
魏長史突然又能動了,他不明就裏,以為點穴有時效。暫時不敢驚動其他寺僧,無聲無息的回到客舍內,确認了郡王還沒回來,敲門喚醒蘇轍:“十一郎出事了。”
蘇轍睡眼惺忪:“怎麽了?我去看看。”
魏長史:“郡王被一個僧人喚走,說方丈有請。我卻被點住穴道,剛剛才能行動。我聽着打更和尚的聲音,過了一個時辰!眼下是找玄慈方丈要人,還是先派人禀報官家?還有一點,我私下琢磨着,郡王應當是被人脅迫走的!他當時只拒絕了一聲,随即一言不發的往門口走去,我看不見,或許是有兵器威逼。”我們郡王怎麽會一言不發?他會一路說說笑笑。
蘇轍的腦子嗡一聲:“稍安勿躁!喚醒狄谏來一同商議。”
狄谏隔着牆壁應了一聲:“下官還未入睡。派人快馬飛報京城!佛門清淨之地,也會藏污納垢。眼下只怕少林寺內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被十一郎撞破了……咱們勢單力孤,不能做什麽。明日先不要發作。”
魏長史急得跺腳:“事不宜遲!萬一郎君現在正在生死一線!”
狄谏:“先不要翻臉才有轉圜的餘地!他們或是強搶民女,或是有別的不法勾當,被發現了只會先請郡王入夥。十一郎聰慧異常,會設法脫身。”
蕭遠山: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