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璟軒

顧歇驟然想哭,他想起那天去醫院給沈夜熹過生日,卻看到從人醫院樓頂一躍而下。夏璟軒想錯了,他其實比沈夜熹脆弱的多。沈夜熹可以把所有事情交代好然後痛痛快快去死。他不行,他總有渺茫的希望,總覺得也許過了明天就會好了呢?再忍一段時間一切就結束了呢?

可現在,他不想再忍了。阿信并沒有做錯什麽,但他并不無辜。顧歇擡起頭來,眼睛裏的淚水已然不見,他慘然一笑。阿信覺得眼前的人突然有一種“就這樣豁出去吧”的堅毅。

“陳先生”顧歇沉沉地開口“其實今天并不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我們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了,包括沈夜熹。”阿信露出努力回憶的表情,他見到沈夜熹的時候的确有一種“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人的”感覺,但面對顧歇時阿信并沒有這個感覺。

“在我很小的時候”顧歇回答道,臉上終于有了一點點微笑“夜熹哥說過,你把自己糖分給我吃,晚上抱過我睡覺,那個時候你也就……7、8歲吧。”

阿信張着嘴說不出話來,顧歇低着頭,像是陷入了回憶:“我那個時候太小了,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麽。我只是知道有一天你不見了,養大我們的陳老師,就一直找你一直找,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後來璟軒和沈莫長大了也沒放棄找你,可是……”

顧歇露出了悲傷的笑容:“可是後來有一天他們就突然不找了,我問他們為什麽不找你了。他們都沒回答我,後來我在電視上見到你的臉就什麽都想明白了。阿信先生,我有個仇人叫夏璟軒,哦,也就是你的親弟弟。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冷了,阿信不知作何反應,顧歇說的話就像一個炸彈炸在他心上。顧歇留心着他的反應,內心突然有一種報複的快感。他站了起來,整理好自己的衣領悠悠地說道:“看來您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啊。這樣吧,我給您點壓力吧,也許有點壓力您記憶恢複得會更快些。”

他低下身子注視着阿信,危險地笑着:“我給您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之後您要還什麽都想不起來,我會用更激烈的手段來幫助您。”顧歇大獲全勝的轉身準備離開。阿信卻突然猛地抓住了他的左手。阿信眼睛通紅的看着他,一字字問:“沈夜熹為什麽會自殺?”

顧歇沒想到他居然會問這個,只得胡亂解釋:“他有抑郁症和白血病所以……”阿信頹然垂下手來神情灰敗至極。顧天然驟然感到一絲愧疚,他逃似的想掙脫阿信的手,卻被對方抓得更緊。

“你說……”阿信攀着他的手站起來,更堅定也更顫抖的問“你說我有一個弟弟,他在哪?” 阿信身高比顧歇高很多也比顧歇壯實,此時站起來整個人氣場都變了。顧歇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壓迫感。

阿信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告訴我,在哪裏能找到夏璟軒,你說啊!”

顧歇眯着眼睛看着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像是調皮的孩子終于得到了好玩的玩具:“你想知道啊~想起來我就告訴你啊”

阿信還要說什麽,瞬間就一個天旋地轉,顧歇拗住他的右手直接把阿信壓在了沙發上。“再見啦大哥”顧歇堪稱親密的吻了吻阿信的頭頂,一個快步後拉開沒上鎖的防盜門,瞬間就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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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北京。

開了一天會的沈莫終于走出了單位大門,他暢快地伸了個懶腰打算找那個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友去喝上兩杯,剛打開手機就收到了一條剛從臺北傳來的信息。短信的內容很短,沈莫的臉卻瞬間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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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過去一個電話直接問:“怎麽回事,你們不是一直跟着他嗎?”

“抱歉部長,我們沒有監控他弟弟家,他們是直接在他弟弟家見的面”

沈莫閉着眼睛好一會兒,然後嘆息道:“不怪你們,這是遲早的。不過你夏哥能不能輕易放過你我就不好說了,趕緊回來然後自求多福。”

在下屬求饒之前沈莫挂了電話。

沈莫想了想還是給夏打了電話。電話接通的時候夏璟軒那邊不知道在幹嘛,吵得不行,還聽見人的呼喊聲和求饒聲。電話剛接通沈莫就一個問候過去:“嘛呢兄弟?”沈莫知道夏璟軒最煩他這樣滿口北京腔的說話,他想到老夏無奈翻白眼的樣子心裏就樂。

“出任務”夏璟軒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熱情“有話快說”

沈莫:“完事了過來喝兩杯。”

夏璟軒一針見血問:“你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瞧你這話說的,沒事我就不能請我兄弟喝個酒了”

夏璟軒看了下現場的情況,玻璃牆裏是只有一盞臺燈的昏暗審訊室,坐在椅子上的嫌犯滿頭大汗,眼看心理防線就要崩潰,他們勝利在望。負責審訊的下屬偷偷看向窗外,眼角滿滿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夏主任”有人過來給他遞了個文件報告道“這孫子快不行了,估計有個把小時就能撂。”夏璟軒翻了翻文件,把文件合上遞回給下屬道:“辛苦了,你讓付城出來,我上。”

下屬聽到這話瞬間瞪大眼睛:“夏主任……您……您要親自上!”

“是”夏璟軒淡淡道:“約了人吃飯,沒法遲到。”

十分鐘後嫌犯癱坐在椅子上,全身抽搐得連目光都無法對焦。下屬行注目禮看着自己的頭兒潇灑地把審訊出來的口供交給他們,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紛紛抹了把自己額前的汗。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整個審訊過程,光看嫌犯最後的精神狀态,真的會以為夏璟軒暴力逼供了。

夏璟軒走出辦公區,習慣性地帶上兜帽和口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即使這樣,走向停車場的過程中仍有不少人好奇地回頭看他。檢查自己的車安全無虞後,夏璟軒把車開出了地下停車場,往三裏屯的方向行駛着。

此時還不到下班時間,長安街還算空曠。夏璟軒很快就到了和沈莫約好的酒吧。沈莫自己有警衛和司機平常開的都是單位的車,單位的車不适合停在娛樂場所門口,沈莫只好每次都讓司機停在老遠的一個停車場,自己再走過去。黑牌車非常容易找,夏璟軒很快就找到了沈莫的配車然後把自己的車停沈莫的車旁邊,重新把自己裝扮好這才出發去酒吧。

酒吧是清吧,卡座裏很安靜。歌手應該是附近的大學生,唱着緩慢而空靈的歌曲,頭發剪得短短的,有點娃娃臉,還圍着個白色的頭巾。沈莫看着有點入神了,夏璟軒坐到他身邊有一會兒了他才反應過來。

“哎呦,你到啦”沈莫熱情地招呼好友“想喝點什麽?”

“來杯黑方”夏璟軒把菜單像遞文件一樣遞回去。沈莫笑着接了,看着臺上唱歌的大學生對夏璟軒說:“你覺得,他像不像他們剛出來那會兒。”

夏璟軒看過去,正在唱歌的男孩穿着白色的T恤衫,手上圍着一個白頭巾,氣質很幹淨。他目不轉睛的看着男孩卻朝沈莫問:“嗯,是挺像的,出什麽事了你直說。”

沈莫這才開口道:“他跟顧歇見面了,我們的人沒攔住。”

夏璟軒眼神移回來:“你什麽意思?”

沈莫毫不遮掩地解釋道:“意思就是他知道你的存在了。”

夏璟軒握緊面前的酒杯,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燃着兇狠的光。沈莫無奈道:“你別忙着生氣,被發現不是遲早的嗎?璟軒,你要接受現實。從他主動聯系顧歇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知道這事瞞不住了。”

夏璟軒沒說話。沈莫接着勸:“你守了他這麽多年,他現在已經快38歲了,早就功成名就了那有這麽容易潰敗的。從出了事到現在他一直很冷靜,我覺得是時候讓他知道了。”夏璟軒不耐煩的啧了一聲,直接站起來擡腳就要走,被沈莫一把抓住“你到底在怕什麽?”

沈莫問“璟軒,你到底是擔心事情曝光後會毀了他的一切,還是怕他不認你。”

夏璟軒的神色一頓,冷冷道:“你管太多了。”

走出酒吧,夏璟軒覺得自己就一只誤入白茫雪地的麻雀,茫無目的走在人流如織的三裏屯大街。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走了很遠了,停車場也找不到了。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色,他突然覺得好累,只好在街邊的花圃旁坐下。

口罩和兜帽一起拿下來,任北京隆冬的北風把他腦袋吹得生疼,鼻子凍的有點發紅他奮力的吸着。不遠處走來的一對父子,男孩拿着紅彤彤的冰糖葫蘆,在漫天的北風中笑得溫暖如花。身邊高大的父親在一旁對着他笑。

夏璟軒看着他們,自己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他其實已經記不得父親的樣子了,從記事開始身邊陪伴着他的人是陳啓倫。陳啓倫很喜歡帶着他們兄弟倆去買冰糖葫蘆,那個時候的冰糖葫蘆還是5毛錢一串。他還記得他哥哥舍不得吃就一直拿着,等到他吃完了,他哥哥就把自己那份給他。

這個場景無數次出現在夢裏,夏璟軒有時候真是恨自己早慧,4、5歲時候的事情居然能記得那麽清楚,清楚到就像發生在昨天,也是在這麽一個冬天,他哥哥不見了。

那天是他的5歲生日,他哥哥從口袋裏掏出很多零錢,吸着鼻涕對自己笑着:“哥哥可以給你買蛋糕了。”他興高采烈的出門,然後就再也沒回來。啓倫找了很久,能用的辦法都用了,能求的人都求了。可那個時代哪裏不是亂糟糟的,一個沒父母的孤兒丢了甚至都算不上是刑事案件,警察理都沒空理。

一直到啓倫去世,他哥哥都沒找到。夏璟軒覺得自己都瘋魔了,沈莫和沈夜熹早就想放棄了。他偏不,只要有消息不管多遠,不管真假他都會去求證,為此還入了軍籍。可救了這麽多人也見了這麽多人販子,全國失蹤人口記錄也錄入他的dna了,他哥哥還是了無音訊。

啓倫走的時候說,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他一直記得,也一直沒放棄。直到很多年前在電視上看到了那個冉冉升起的新星組合。夏璟軒沒辦法忽視……因為最中間唱着哥的主唱,幾乎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千方百計做成了DNA檢驗,得到了欣慰又揪心的結果。

唱歌的男孩的确是他找了很多年的人,可真是找到了,他又能怎麽樣了。人家從小到大完美的家庭,什麽都有的人生。自己這樣一個陌生人自顧自上去認親只會徒增別人的煩惱。

而且……他應該已經不記得自己了,夏璟軒不知道是抱着什麽心情度過之後的一天又一天。他開始變成一個奇怪的跟蹤狂,一個奇怪的粉絲。家裏滿滿都是他哥哥的各種照片,他挂上這些照片的時候,感覺在看着自己的另一個人生。

其實挺好的,他們之中還有人能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樣就夠了,還要奢求什麽呢?夏璟軒站起來,帶好口罩和兜帽,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雪漸漸停了,可某些人心裏的雪依舊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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