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塞翁失馬
夏璟軒黯然,一時竟無法言語,頹坐在阿信旁邊,低着頭,雙手插入發際。
說實話,他也算在特權的環境裏橫行十幾年,在任何人面前都從未有過這樣的糾結懊惱。
哪怕是一同長大的沈莫他們。
夏璟軒不禁在心理責怪自己,怎麽在阿信面前,他就這麽容易失态呢?
他腦子一向轉的快,無論對着誰,都能在片刻之間想到應對的辦法,按照平常,他應該能瞬間瞎編出各種理由,讓阿信懷疑穆琛的話。
可是為什麽現在不行了呢?
夏璟軒不想承認,但是他的确沒辦法騙他哥。
又或者他意識深處,早不想再承受這些了,急需找一個出口。
阿信就是這個出口。
“對不起”夏璟軒只是道歉“對不起……”
看到夏璟軒這個反應,阿信明白穆琛說的多半是真的了,一時間心如刀絞,氣血翻湧,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咳出血來了。
他有點想問夏璟軒,明知道沈夜熹回穆家一定不會好過,為什麽要由着他,就為了……就為了所謂的前途。
可他說不出口,他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他能想象到璟軒和沈莫兩個孤兒是費了多少心血才在各自的圈子裏站穩腳跟,活出人樣。
也許沈夜熹自己也不希望他們兩個放棄。
別說他們倆,換成他自己,他能說放棄就放棄嗎?
夏璟軒紅着眼眶,喑啞道:“那個時候,我和沈莫把夜熹關了整整三個月,他就反抗不吃飯,我們後面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對穆琛,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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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深深地看着他,突然問:“真的沒有影響嗎?”
夏璟軒擡起頭,不明所以。
阿信深吸一口氣問:“我認回你,對你的工作和事業真的沒影響嗎?”
阿信一直盯着夏璟軒的臉,看到他神色微微一變,登時心裏一涼。
果然還是有影響。
阿信萬分委屈,一肚子窩火,但偏偏不知找誰出氣,他煩躁的站起來,狠命的抓着自己的頭發在房間裏踱步。
他恨不得跑到夏璟軒上班的地方,找到那些經常在國際新聞上露臉的大人物,厚着臉求人家:這個弟弟他不認了行嗎。
但他又舍不得。
阿信一時覺得心裏抓撓得厲害,他人生中第一次有想把整個房間砸爛的沖動。
“哥”夏璟軒站起來抓住他手,不知道是不是找借口安慰他,“沒你想得這麽糟,我只是從軍隊裏調出來了到普通的政府部門而已,做的事情也差不多,我已經習慣了,沒什麽差別的,而且……”夏璟軒三十年人生裏都沒怎麽安慰過人,此時搜腸刮肚的找詞“普通政府部門職位還高些呢,還更安全,我特別開心,真的。”
阿信:……
真當他是小孩子呢?哪怕兩岸的環境不一樣,但空降官在哪都不惹人白眼,更何況是放棄了自己深耕多年的軍隊,這前途命運能不大改??
阿信真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夏璟軒慌極了,他是想好好安慰他哥的,沒想到他哥臉色越來越差。從工作多年的部隊調到東三環的辦公大樓,他不是不可惜。
彥明旭都說了,沈莫要是再晚三個月跟組織報告阿信的事,夏璟軒就是建國以後最年輕的中校。升官後即使再調崗,級別也會比現在更高。
彥明旭覺得沈莫太着急了,深刻懷疑沈莫是故意的。
但夏璟軒知道,他內心裏是希望阿信認回他的,前途和職位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只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會連累他哥和他哥的朋友,沈莫怕他自苦,加上顧歇和穆琛一直背後搞事,沈莫這才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向組織部報告。
夏璟軒心裏失笑,沒想到結果是反過來的,居然是他哥覺得對不起他。
重逢不到三個月,明明是他給阿信帶來這麽多麻煩,可到頭來卻是他哥內疚到不行。
夏璟軒心裏又酸又痛,一時竟有些撐不住,有點踉跄地癱坐在沙發裏,雙手蓋住眼睛,他不想讓他哥看到他哭了。
兩人沉默了好久,最後是阿信蹲坐在夏璟軒面前,把他遮住眼睛的手拿來。
也許是軍人的特質,夏璟軒即使哭也沒有流下淚,只是眼睛紅得像兔子。
阿信糾結着開口:“我們去找你上司好不好,我去跟他解釋,我只是個普通人,當不了間諜,我絕對不會打聽你工作上的任何事情,讓他……”阿信哽咽了,他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他心裏還是抱着一絲傻得可憐的希望“幫你回到軍隊任職,好不好。”
這個要求果然很傻,夏璟軒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其實他能調崗已經是上頭顧念他的功勞了,按照正常的規定,別說調崗了,他和沈莫就都應該直接走人的。
到底時代變了,以前的鐵規也不一定要完滿執行,最終的結果是沈莫沒事,他雖然調崗,但有個随時随地準備幫收拾爛攤子的彥明旭,上頭的意思很明确——好好幹活,擦屁股的事組織幫你解決。
他也算賺了。
但個中細節他沒法跟他哥說得太清楚,夏璟軒稍稍彎下身,雙手放在他哥的肩上,用力捏了捏。
阿信擡起頭,夏璟軒的眼裏水光潋滟,顯得他眼部線條極其柔和,眼皮就像最細的工筆描畫出來似的,在燈光下有種動人的溫柔。
阿信一時竟有些恍神。
夏璟軒低下頭,額頭抵住阿信的額頭“哥,你知道嗎?“
夏璟軒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哽咽,仿佛多年的思緒和委屈終于有了個洩口,“你認我,我真的好開心,比任何事情都要開心。”
阿信鼻頭一酸,就這麽流下淚來,伸手抱住他弟弟。
夏璟軒把頭放在他哥的肩膀上,他從沒被人這麽溫柔的抱過。
就像是整個人生都被撐起了一般。
明明流不出淚,卻覺得此刻比大哭一場還要脫力。
“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夏璟軒全身的重心都撐在他哥身上,腦子化成一灘漿糊,什麽都不要了,什麽都不想思考,只嗫嚅地重複同一句話。
阿信牢牢地撐住他弟,就像抱着一只傷痕累累的獅子,心疼得無以複加。
不知過了多久,阿信感覺到璟軒的身體在他懷裏漸漸軟了下來,璟軒均勻平穩的呼吸溫熱的噴灑在他的脖子上,阿信把懷裏睡着的人,慢慢放在床上躺好。
夏璟軒在睡夢中輕輕地不安蹭了蹭枕頭,阿信幫他把姿勢調整好讓他睡得舒服點,又給他蓋上被子。璟軒臉上的疲态很重,他剛才腦子一團怒氣,現在才看到他弟弟眼眶下的黑眼圈和有些凹陷的雙頰。
阿信深深地嘆氣,絕對不能再讓璟軒這樣來回飛了。
為了讓璟軒睡得舒服點,阿信伸手幫他把璟軒身上硬巴巴的西裝外套脫下來。
就在他把第二個襯衫紐扣扯下來的時候,阿信整個人呆住了。夏敬軒胸膛上交布着密密麻麻的傷痕,或深或淺,有砍傷,鞭傷,還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弄出的傷口,在夏線條好看的胸肌上醜陋的扭曲着,觸目驚心。
阿信猛的想起沈莫說的璟軒在中東被綁架半年的事情。
他全身不自覺的顫抖,弟弟的襯衫紐扣在他手裏似乎有千金重,他突然就拿不住了。
過了好久,他終于讓自己冷靜下來,慢慢一顆一顆,小心翼翼地把紐扣重新扣上,又把外套給夏璟軒穿上。他鞋也沒脫地躺在他弟身邊,就像是兩個人一起睡着了,他什麽沒看到。
夏璟軒睡到一半突然驚醒,酒店房間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看到睡在他身邊的阿信,夏璟軒幾乎是下意識的去看自己的衣服,雖然這個舉動相當詭異,不過看到自己衣服完好的穿着,也沒被換過,夏璟軒松了一口氣。
他哥也穿着昨晚睡前的衣服,甚至連鞋子都沒脫,看來是昨晚太累了,他們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夏璟軒草草洗漱完畢,就準備去機場了,把話說開了之後他整個人輕松不少。
夏璟軒幫阿信把鞋脫了,蓋上被子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