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夏璟軒半夜出了酒店,跟首頁的警衛說去買包煙,警衛就讓他去了。

一起工作的同事都對他非常信任,根本都沒想到他會這麽一去不回。

夏璟軒叫了輛車,連夜趕去了汽車站,經過幾個小時長途旅行。在天剛剛亮,也就是彥明旭敲他房門的同一時間,夏璟軒時隔多年再一次踏上了故鄉清水鎮的土地。

現在的清水村已經和十幾年前大不一樣,房屋都被重新翻新過,記憶中泥濘的道路也不見了,都鋪上的青色的舊石磚,在初升陽光的映照下,顯得熠熠生輝,幹淨明亮,就像任何一個普通人熟知的旅游小鎮。

清水村靠水,村民世世代代靠河吃飯,在河水豐沛,魚蝦繁育的時候日子好過,但一到幹旱時節就是家家揭不開鍋。

當年全國基層建設剛起,每個小鎮幾乎都有一個福利院,也不管地方財政究竟能不能負擔,面子上總歸要做好。

夏璟軒有時候會想,父母為什麽要把他們丢到這來呢?

可有時候又想,命運這種東西哪有為什麽。

他從王建軍的口中得到了驚人的口供,他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但的确也只有王建軍的口供,才能解釋他從小到大詭異的一切。

夏璟軒坐在河邊,此時不是汛期,船都靠岸了。天氣濕冷得讓人難受,空氣中沒有風,冷卻直往人的骨頭縫裏鑽,他坐的這個地方,就是當年阿信被人抱走之後,他一個人來回在河堤邊無助哭泣奔跑的地方。

這是夏璟軒這輩子內心最深的恐懼。

他從沒想過,他會再體驗第二遍。

他坐了一會兒,就站起來,穿過村民的房屋,走向另一個方向,走到盡頭,就能看到一棟低矮的平房,有點想舊時的衛生站,不過說是衛生站也沒錯,那是衛生站和福利院是一起的。

福利院已關,但衛生站還在,房子都被重新刷過,院子裏種滿了花草,和夏璟軒記憶裏那破舊,滿是消毒水味的地方已經不一樣了。

一樣的,也許只有舊時的人了。

他打了個電話,院子裏就聽到了電話鈴的聲音,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從房屋裏出來,看見夏璟軒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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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紀很大了,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的,走路不快但還算穩健。她拉開了鐵門,抓着夏璟軒的手領他進門:“哎呀,怎麽突然就來也不說聲,我都沒準備”

“打擾了任姨”夏璟軒扶着老人的胳膊,慢慢往前走“我也是突然決定過來的”

兩人進了平房的房間,房間不大,但打掃得很幹淨。

夏璟軒扶着老人坐下。

夏璟軒:“哥哥和嫂嫂這周回來嗎?”

任姨慈祥的笑着:“回來的,昨天剛回去,我說天氣冷,就不要那兩口子再跑了。”

任姨看着夏璟軒,熱熱的手握着他:“我還記得當時院長在門口撿到你和你哥哥,你還沒我手臂長,這會兒就長這麽大了。“

夏璟軒也回握老人家,跟任姨溫暖的手心不同,夏璟軒手冷得像塊冰。

任姨:“你這次回來,是有事想問我吧。”

“您知道?”

任姨:“猜到了,顧歇前段時間也回來了一趟,我就想,你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聽到顧歇已經回來過的事情,夏璟軒沒有絲毫的意外,只是道:“您告訴他的,能再原原本本告訴我一次嗎?”

任姨嘆息:“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再問呢?”

夏璟軒的手不可抑制的顫抖着,幾乎是咬着牙問:“所以,啓倫真的是個販賣人體器官的走私犯,他……他收養我們,就是為了……為了……“

任姨握緊他的手,憐惜道:”璟軒,這些話是你養父臨終前告訴我的,不管他之前害過多少人,也不管他最開始收養你們的目的。他後來,是真的想把你們撫養長大的。你哥哥被抱走之後,他……他是真的很後悔,把你們托付給我,就一直在找你哥哥,這些都是真的。“

夏璟軒雙手緊緊捂着自己的臉,用盡全身力氣才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弓着身子,身子崩得緊緊的。

萬箭穿心都比不過他此時的承受的痛苦。

明明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

但真到了這一刻,這些殘酷的真相被揭露,他終于知道了,他是無法承受的。

他想起幼年陳啓論的悉心照顧,那一罐罐的進口奶粉和玩具,無數的零食和糖果。

他們那個時候多開心多自豪,現在才知道,那是人家在養豬,豬要養肥了才好殺。

“璟軒!“任姨着急第拍着夏璟軒的背,想讓他緩過來”很多事情啓倫也是身不由己,你……你不要苦了自己“

夏璟軒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平靜下來,抹了把臉,斯人已逝,他不能可浪費時間去跟一個死人較勁,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還有活着的人等着他救。

“任姨”夏璟軒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啓倫有沒有告訴你其他更細節的事情……比如他的上級或是他們是怎麽做的。“

任姨嘆了口氣,捋了捋鬓邊的白發:“他那個時候病重,說過一些。他們是一個組織,好像在國外也有人手,幹的都是收買一些夫婦領養孤兒,然後又謊稱孩子走丢了。然後再把那些孩子賣給買家。“

夏璟軒腦海起勾畫出了一個一個血腥殘忍的畫面,他咬着牙問:”他又沒有說其他組織成員的名字……“

任姨慢慢站了起來,走向角落裏的一個半人高的櫃子,邊拉櫃子邊說:“啓倫曾經給我過我一件東西,說只要你們有人來問他過去就把東西給你們。“

任姨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灰色布包着的東西放在夏璟軒手裏。

夏璟軒撫摸着灰色的布包,布包是用一件舊衣服做的,夏璟軒認得這個舊短袖,是他們小學時的舊校服。

夏璟軒眼睛發酸,問:“任姨,除了我外,這個包還給過其他人嗎?”

任姨嘆了口氣:“幾年前顧歇回來過。也問起啓倫過去的事情,這個包我是先給了他,可後來他又還回來了。”

夏璟軒坐了一會兒,就拿着布包告辭出門。任姨一直送他到院子外面,目送着夏璟軒走上山坡,逐漸走遠。

夏璟軒回望越來越小的院子,直到只能看到院子裏那棵高大的枇杷樹,他也沒有問任姨,為什麽會把筆記給顧歇,卻向沈莫和他隐瞞筆記存在。

院子那棵枇杷樹是啓倫去世那年任姨種下的,一晃20年過去了,當初的小樹苗亭亭如蓋,而種樹的人垂垂老矣。

“吾妻死之年手植也,而今已亭亭如蓋”

夏璟軒不是不知道枇杷樹的意義,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人都埋骨黃土了。糾結二十年前的情情愛愛,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回程的路上,夏璟軒打開的手機。

全世界找他都找瘋了!

微信和電話幾乎炸了。

王總從政二十年估計是沒遇道過像夏璟軒膽兒這麽肥的下屬,在重要案件的審理階段,居然敢一聲不吭就消失了。

夏璟軒剛出清水鎮就被人警察攔住了,想也知道一定是彥明旭調了他的檔,他還是租車過來的,不費什麽力就被找到了。

夏璟軒于是被恭恭敬敬的請上了飛機,直飛回北京。

他在路上一言不發,跟吃了吃了炸彈似的,冷着個冰山臉。

随行的彥明旭助理也不敢搭話,只得悄咪咪的給彥明旭發短信彙報。

彥明旭他們剛落地,聽着助理瑟瑟發抖的彙報,彥明旭也十分不解。

夏璟軒雖然脾氣很差,但工作态度是相當認真的,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他這麽失控?

彥明旭把王建軍和他的一衆犯罪下屬拉了回來,

也不等喘氣,直接就開審了。

連夜就開始審了。王建軍就是把他對夏璟軒說的話再說了一次,當然是在夏璟軒錄到內容。

王建軍把指認所有的事情都是付開來讓他做的。

付開來讓他殺的尼爾亞森,徐明是幫兇。

彥明旭已經安排京城警方去抓捕徐明歸案,付開來級別太高,這些口供還不能拿他怎麽樣,彥明旭和張昀首先要确定的是付家是否存在貪污事實。

但是……

彥明旭在電腦上播着夏璟軒錄音筆的裏內容,10分鐘35秒。

但從夏璟軒關掉通訊器到最後出來的時間,足足有20分鐘,如此重大的案件,夏璟軒知情不報的行為已然違規,彥明旭此時卻無法真的追究,那被故意隐瞞的10多分鐘,王建軍和夏璟軒說了什麽?

王建軍的兩個狗腿兒張昀也審了一次,張昀聽着他們把怎麽殺掉沙百靈的過程又重複了一遍,氣得差點打人。

心情郁悶的兩人躲到廊下抽煙,抽着抽着,就看到夏璟軒進來了。

此時天色已晚,三人均是累了一宿,彥明旭和張昀本來憋着一肚子氣,現在懶得發了。

夏璟軒蹲在他們身邊,張昀還好心分了一支煙給他。

三個人靜默抽了半根,看着冬日灰蒙蒙的太陽挂在柿子樹梢定上,透了一股慢慢蔓延開了暖和勁兒,這個最冷的冬天,終于要過去了。

彥明旭本想問王建軍的事,轉念一想夏璟軒可能不願意談,就問起了阿信。

“我哥到臺灣了”夏璟軒吐出一串白氣“那邊的事态緩和了不少,也沒人往院子裏丢石頭了,感謝你幫忙。”

”這次忙完以後要去臺灣看他嗎?“彥明旭突然問。

夏璟軒瞪大眼睛:“可以嗎?”

彥明旭點點頭:“上下招呼都打得差不多了,那邊有意求和,外交那邊談的時候就提了一下,臺灣那邊同意配合。”

夏璟軒由衷道:“謝謝。”

如果事情真的成了,那這就是他三十幾來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跟他哥哥一家一起過年了。

彥明旭看了他一眼,趁夏璟軒态度柔和,轉了一下話題:“王建軍補充了一些證據,不過付開來那邊我們還不能提審,慶城刑偵組已經介入了,人命案子優先,我們就先去查付家的財産吧”

夏璟軒點點頭:“嗯。”

彥明旭把煙掐掉,盯着夏璟軒:”王建軍雖然招供了,但我覺得他有所隐瞞。“

夏璟軒不說話,彥明旭觀察着他的反應:“最奇怪的事情,莫過于付開來殺人滅口這件事。如果尼爾是求財,付開來大可先答應尼爾的要求,尼爾經常出國,付開來完全能在法國哪個角落就把他幹掉。這件事太容易了,法國這麽多難民,又沒有死刑,拿出點錢買個難民找個意外的理由就能結果了。為什麽要在國內解決,還得讓王建軍親自出馬?最重要的是,付開來真的有必要殺尼爾嗎?“

夏璟軒居然很贊同:”你說的對,他的确沒有一定要殺尼爾。”

彥明旭看了他一會兒,說:“你沒錄下的那10分鐘,還有昨天突然離開,到底是為了什麽?”

“你不用懷疑我”夏璟軒道“我做的這些事情跟這個案子關系不大,是私事。”

彥明旭嘆了口氣:“”你是不打算跟我說實話了是嗎?王建軍既然認識你養父,你養父的案子部裏自然也得過問,璟軒,這已經不是你和沈莫的私仇了,這是案子。讓我們幫你吧。”

夏璟軒擡頭看着彥明旭,好一會兒,像是終于想通了,把懷裏的布包拿出來:“我申請顧歇回來協助調查。”

彥明旭接過,草草翻了幾下,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夏璟軒:“顧歇幾年前前就拿到了我養父留下的這份筆記,然後他進入了徐明的社交圈,我懷疑他為了取得徐明一夥的信任,可能會幫他們做一些事情。顧歇在幾個月前,威脅我哥,也威脅過我和沈莫。”

彥明旭眼睛露出兇光:“沈莫被槍擊的事情,可能會是他做的嗎?”

夏璟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在王建軍那得不到的信息,說不定顧歇能給我們,畢竟他蟄伏那麽久,就是為了這一天呢。”

夏璟軒自嘲着笑了:“我從小就希望給我養父報仇,沒想到我這個哥哥到頭來什麽都沒做,倒是顧歇……”

所以他也理解為什麽任姨把筆記給顧歇,卻沒有給沈莫和他的原因。他和沈莫一直都是希望用法律将仇人繩之於法,即使拿到那本筆記,他們也不會用法律之外的手段解決問題。而顧歇會不折手段的報仇,任姨也默認了。

任姨知道筆記上的名字如今非富即貴,她斷定了夏璟軒和沈莫不會豁出去報仇,所有選擇把真相和報仇的重任交給顧歇。

任姨不信任法律,也不信任他。

這讓夏璟軒無比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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