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姥姥家和易莫家就隔了一條馬路, 這邊是老城區,紅綠燈是近幾年才有的。

池覓說着這些事:“我都驚訝我小時候到處亂竄竟然沒被車撞……”

沈開霁伸過手來捂她的嘴,強行讓她把“死”字咽下去, 太難聽了,他剛剛在她幼兒園門口才想象了小時候的她活蹦亂跳可可愛愛的樣子, 現在她就說這個。

池覓扒拉下來他的手。

“你和易莫經常一起玩?”他問。

“他是我的跟屁蟲。”她回想那時,她在幼兒園“作威作福”, “像這樣的跟屁蟲, 我有好幾十個。”

沈開霁被她得意的模樣逗笑,接着表情沉下來:“但易莫是比較特別的,對嗎?”

“我每個朋友都是特別的。”

“我想聽的不是這樣的話。”

“但這是實話啊。”池覓拉拉他的手,看他好像還是不滿意這個答案,繼續說, “好吧, 是要多特別那麽一點點,可能因為我們一起摔破過頭吧。”

真正的實話不好聽, 但能确認這情況對沈開霁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是一種慰藉。

易莫家裏, 只有奶奶和他在家。池覓跟奶奶聊了幾句, 便去敲易莫的房門。

易莫開門看見是池覓,愣了愣:“是今天來着?”

“對啊, 你睡糊塗了吧。還說開車來接我們,你敢開車我都不敢坐。”池覓說着擠了進去,被這一屋子的淩亂震驚,“你這是……狗窩嗎?”

易莫在她的話裏提取到一個“我們”, “沈開霁跟你一起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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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他就在外面呢。”

易莫走出去看了看, 正好看見沈開霁和他奶奶一起從廚房出來,手裏端着水果。

他快速回到房間,池覓已經坐在了房間裏唯一能坐的那張電競椅上。

“喂,你坐我的地方我坐哪?”易莫不滿。

“你這還有別的能坐的地方嗎,我是客人诶,你要我坐你那堆垃圾上?”

“客人。”易莫啧了聲,這麽生疏,“誰讓你上飛機前不再說一聲的,不然我就收拾一下了,害得我澡也沒洗。”

池覓捏住鼻子。

易莫尴尬:“很臭嗎?”

“沒那麽誇張。”池覓看了眼他染回黑色的頭發,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你吃藥了嗎?”

“吃了。”易莫煩躁地把藥盒丢給她,“過兩天又要去醫生那。”

“我陪你一起去啊。”池覓研究着藥盒上的适應症和不良反應,“最近怎麽樣?”

“還行,玩玩游戲,沒那麽糟。”易莫把床上的髒衣服推開,盤腿坐下,“你呢?”

“挺好啊,你要不要去德國玩?我已經很熟了,好吧也沒那麽熟,但給你當導游是綽綽有餘了。”

易莫看着她撇撇嘴,和沈開霁一起熟悉的吧,“算了,沒興趣,不如看漫畫。”

“什麽漫畫這麽有意思,借給我也看看。”池覓看着他去翻那一堆書,說,“你喜歡的話能不能就別亂放。”

“要你管。”易莫随便扔了一本給她。

池覓翻了翻:“沒意思。”說着扔回他那堆垃圾裏。

易莫無語:“你是回來安慰我的還是回來給我添堵的?”

“你需要我安慰嗎?”

“需要啊。”易莫脫口而出,說完無比後悔,他平時根本說不出需要人安慰這種話。

池覓連人帶椅來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你有什麽都可以跟我說,好嗎,我們不是只會吵架的朋友,我們也可以聊聊心裏話。”

“你會嘲笑我的。”

“我是這種人!?”池覓氣憤得拔高分貝。

易莫笑出聲,突然想抱她,但控制住了,他踹了椅子一腳讓她遠離自己,說:“我不知道以後要幹什麽了,我可能一輩子要當個廢物。”

“怎麽會!”池覓着急道,“你覺得世界就這麽小嗎,容納不了你一個不能游泳的人?你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和剛才她在那悠悠閑閑的樣子不同,現在她很迫切地在關心着他。

易莫把自己關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一直在等着有人來打開并且告訴他,你的世界外還有無限可能。

沈開霁吃着水果,看着頭發蒼白的奶奶。她沒跟自己多說話,只是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池覓出來的時候,沈開霁驚覺自己把水果都吃完了,有些難為情。他因為尴尬不停地吃,又因為不停地吃而尴尬。

奶奶只是對着他笑了笑。

“易莫說想跟你聊聊。”

“啊?”

沈開霁幾乎是被池覓拽到房間門口,又被踹進去的。他回頭看着關上的門,心都死了。

“對不起啊。”易莫蹲在地上收拾那堆散亂的漫畫,對沖着門好像在逃避現實的人說,“還麻煩你也跟着過來。”

沈開霁不得不回過頭,說了聲:“不麻煩。”只是緊張。他連和一個一般人交流都不自在,更別說對方是個生了病的人。他要小心說話,以免對他造成傷害。

“坐啊。”

沈開霁看了看那張電競椅,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不了,我站着就好。”

“你要我這麽看着你嗎,多奇怪啊。”易莫坐在地上,仰頭看他,但他還是沒動,易莫幹脆也站了起來。

兩個大高個站在亂糟糟的無從下腳的屋子裏,顯得更奇怪了。

沈開霁全然不知道該說什麽,絞盡腦汁說了句:“你奶奶很擔心你。”

“是啊,大家都在擔心我,我也不想讓大家擔心的。”易莫問,“你有沒有覺得大家的擔心其實讓人很有負擔?”

沈開霁竟然和他有共鳴:“覺得。”

“對吧?所以我才不想跟別人說我有什麽難過的事。”

“你的開心全都是裝出來的?”

易莫翻個白眼:“也不至于全都是好嗎,有一部分吧,但有時候特別開心的事情結束後,會覺得更難過。你有嗎?”

“這個沒有。”和池覓在一起,分開後會有一點寂寞,但不是難過,反而幸福感能持續很久很久。

“好吧。”易莫撇嘴,“還以為你能懂我呢。”

沈開霁覺得應該說些安慰的話,他說:“快恢複吧,你只是不能游泳了,但你還能做很多事。”

“‘只是’?”易莫皺眉,他從小學就加入了市游泳隊,曾經以為會一直游下去,他還想象過在奧運會拿到世界冠軍之後要做些什麽,結果亞運會已經是他最後的比賽。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沈開霁手心出汗,還是被他搞砸了嗎,“我是說,游泳不是你人生的全部。”

“就是我的全部。”易莫開始在房間裏踱步,把地板上的東西踢來踢去,有些後悔說要跟他聊聊了。

沈開霁簡直要暈厥,他連忙解釋:“對不起,但我絕對沒有要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

“池覓難過的時候,你不安慰她?”易莫笑了聲,“哦,對了,她個沒心沒肺的,沒有難過的時候。”

她當然有難過的時候,但一是沒到這個程度,二是……

“其實你可以像她一樣難過了就大聲說出來,讓人知道應該怎麽安慰你。”沈開霁說完,看他沉默不語,猶豫片刻後問道,“要抱一下嗎?”

“哈?”易莫整張臉都皺起來,只有嘴大張着,一口回絕,“誰要跟你抱啊?”

把他趕出房間,易莫氣鼓鼓坐在椅子上轉圈,猛喝了大半瓶水,其實沈開霁的話和池覓剛說的差不多,只是兩人的語氣和選詞,讓人覺得一個是真心安慰一個甚至有點像冷嘲熱諷。

易莫知道沈開霁沒有這個意思,他雖然看起來冷淡,但也絕不像那樣的人。

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大聲嚷嚷自己的難過是什麽時候了,大概就是和池覓一起從樹上摔下來那次,後續是他被家裏人狠狠打罵了一頓,池覓卻沒有,她收到的全是關心。

後面她來問他的傷怎麽樣有沒有好,他記得他還哭了,覺得爸爸媽媽都不愛他,只有朋友挂念他。

易莫拿漫畫扇了扇風,希望她不要記得他哭的這件事。

池覓還在廚房跟奶奶一起削新的水果,沈開霁就出來了,她回頭:“這麽快?”

“嗯,沒什麽能聊的。”沈開霁說完,看向一直沒怎麽出聲的易莫奶奶,問,“奶奶要不要找他聊聊?”

奶奶愣了下:“我?他不跟我說什麽的。”

“可以試試。”沈開霁覺得他的狀态并不差,看起來也很願意跟人溝通,奶奶看上去也不是強勢的人,應該是能好好聊天的。

池覓見狀也說:“是啊奶奶,您看他跟我們倆都聊了,沒道理跟您沒話說吧。”說着她挽着奶奶的胳膊出去,正好看到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易莫。

易莫沒看她們,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但奶奶眼眶一下都濕了,他回來這些天,除了上廁所外,就連飯都是他一個人在自己房間裏吃的。

池覓回到廚房,偷偷拿了兩個橙子,就拉着沈開霁走了,她在門口朝屋裏喊:“奶奶我們先走啦,明天帶易莫來我們家吃飯!”

她的聲音有着能喚醒沉睡的活力,清脆悅耳,能直達人心。

易莫掏掏耳朵,跟奶奶吐槽:“她可真吵。”

奶奶笑道:“覓覓多好啊,看她找的男朋友,也好。你們都是朋友吧,真好啊。”

并不想承認跟沈開霁是朋友,但易莫沒說,只是頓了頓之後問:“我呢,我不好嗎?”

-

下樓時,池覓吃着酸甜的大橙子,問:“你跟他都聊什麽了?”

“沒聊什麽。”沈開霁已經想不起來說了些什麽,他只記得好像讓他有點惱火,“我說我想抱他,他沒讓。”

“哈?”

“對,當時他就你這個反應。”

池覓吃驚到笑出來:“不是,你為什麽突然要抱他?”

“我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人。”沈開霁怨念,“所以你為什麽要把我推進去,我差點以為你不要我了,有種跟了主人半年的小白鼠發現只是被用來喂主人養的蛇的感覺。”

“你這比喻也太不恰當了!”池覓激動得差點踩空臺階,被他及時摟住,她順勢揪住他的領口,質問,“有比蛇還大只的小白鼠嗎?”

“……原來是這個點不恰當嗎?”

兩人走出樓房,幹燥但清新的冷空氣鋪面而來,還有烤紅薯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

買了一個巨大紅薯,他們分開一人一半。

“是他說想跟你聊的,他是病人,我要滿足病人的要求嘛。”池覓咬着甜絲絲的紅薯幸福極了,“但我看你們聊得應該挺好的啊,他都主動出來了。”

“也可能是被我氣出來的。”

池覓哈哈笑:“雖然不知道你們說了什麽,但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我相信你不會故意氣他,我也相信他能看出來你笨拙的真誠。”

沈開霁吃着紅薯,覺得池覓能有那麽多朋友,都是她值得的。

“你要去我姥姥家嗎?”

沈開霁突然被噎住,他還記得她之前說她姥姥很可怕,雖然姥姥剛才在樓下偷看他們的那樣子看不出可怕來,反而有點可愛。

“來都來了。”池覓笑嘻嘻。

“?”這也能來都來了嗎,沈開霁遲疑兩秒,“好吧。”

池覓不笑了:“真的?”她只是逗他玩的。

-

姥姥看到孫女男朋友進家門,先拉着她進了房間:“呀,你不是說他認生嗎,怎麽帶家裏來了?”

“他自己說要來的。”

“他是治好了嗎?”

“不是,怎麽說得跟病了似的。”池覓好笑地問,“姥姥你什麽時候這麽謹慎了?”

“這可是你男朋友,我要把人吓跑了怎麽辦?”姥姥放輕聲音做賊樣地說,“看看他長得多順溜,姥姥看了是一百個滿意。”

“吓跑了我去哄回來,他好哄。”池覓認真起來,“但你非得吓人嗎,別打探人隐私就行。”

“又不是相親,我打探那個幹嘛呀。”

“姥姥真是明白人!”池覓跟姥姥開開心心一出房間,才發現她倆忘了那被她們孤立的姥爺了。

姥爺看上去已經審問了沈開霁好幾輪。

兩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姥爺大大的影子正好打在沙發後面,将沈開霁包裹在其中,姥爺手裏還拿着鍋鏟,像是随時要揮下去。

池覓慌慌張張過去,聽見姥爺在一臉嚴肅地問:“如果你有一條魚,是紅燒還是清蒸?”

沈開霁:“紅燒。”

“羊肉呢,你是吃涮的還是吃烤的?”

“烤的。”

“好!”姥爺臉色緩了下來,滿意地看向池覓,“這孩子能跟咱家吃到一塊去!今晚看我燒個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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