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給你做飯
給你做飯
商場裏的餐廳,四個女大學生點完餐,紛紛低頭拿起手機,默契地像在四排,但其實都在各玩各的手機。
宣暻先放下手機,看了眼不遠處的服務員,好像沒那麽快上菜,她抱臂靠在座椅裏走神。
今天有個室友和宣暻拿到了獎學金,出來請大家吃飯,順便給各位放風的機會。
但現在看起來,這些考研人已經失去了放風的精力和熱情。
直到上了菜,大家才放下手機,邊吃邊聊幾句。
室友A提議:“晚上呢?要不要去xx吃完再回去?”
室友B:“算了吧,都還要複習。”
宣暻:“我就不了,晚上回去吃。”
在座都是同寝了三年多的人,太了解彼此了。室友A直覺感受到她措辭裏細微的差異,擡頭:“有人等你吃飯?”
“算是。”
這幾人都了然笑起來。
“诶,行吧行吧。”
“不用考研,有自己住的地方,有錢賺,還有人等吃飯。”室友C輕啧,“人生贏家。”
宣暻輕笑了下:“加油,還有兩個月。”
室友C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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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加油。”
在備考本校的室友A對宣暻笑道:“你先等着,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還是室友。”
宣暻:“好。”
……
下午回去時差不多五點,宣暻懶得回家再換身衣服了。
她站在隔壁男生的家門口,敲門。
等了會,門被打開。
男生穿着灰色的薄毛衣,系了一條帆布圍裙。
晏京開門看見她,很快笑了,側身讓路。
“正好,進來吧,我剛切好肉。”
宣暻點點頭:“打擾了。”
晏京這套房子跟宣暻的不是一個戶型,明顯要大很多,目測有三十多接近四十平方。
進門就是客廳,左邊依次是衛生間和卧室,右邊隔了一堵牆是廚房。餐桌在客廳裏占了一個角落。
飄窗上有兩個側邊書櫃,靠飄窗的牆角擺了張很大的書桌,是整個目之所及範圍裏唯一算得上亂的地方,桌上堆了很多書和打印資料。
“你在這住很久了?”宣暻問。
“兩年了,大二搬過來的。”
晏京倒了杯水放到茶幾上,發現宣暻在看飄窗上的書櫃,說:“書都可以看,這裏沒什麽不能動的東西。”
“好。”宣暻坐到飄窗上,往外面看了看。
這裏跟她那邊朝向不一樣,只能看到小區樓下的花園。
晏京在客廳站了一會,意識到自己這樣很傻,走回廚房,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麽。
他問:“你有忌口或者偏好嗎,比如喜不喜歡吃辣之類的?”
“都能吃。”宣暻道,“辣椒可以多放點。”
“蔥姜蒜香菜之類的呢?”
“都行。”
“好。”
宣暻到處看了下。
他家飄窗墊了很厚的軟墊,兩邊書櫃都裝滿了書或者本子,看起來要塞不下了。
有一層專門放教材,剩下的,什麽種類的書都有。
大部分書都保存得很好,只是稍微泛黃落灰。
其中有本封皮磨損比較嚴重的《觀看之道》,陳舊得太突出,宣暻抽出來翻開。
簽在第一頁上的名字格外大氣,落筆遒勁有力。
但不是晏京的名字。
宣暻稍微愣了一下。
她從目錄開始往後翻。
是真的看進去了,直到廚房裏飄出來香味,宣暻從書裏擡頭。
她走過去,站在廚房門口看了會。
男生個子蠻高的,應該有一米八了,圍裙套在外面,薄毛衣的袖子卷起來,握着鍋鏟在翻炒。确實是會做飯的。
按照大部分人的說法,晏京是那種不算特別好看,但是幹淨耐看的長相。看起來挺乖挺可愛的。
炒菜時廚房很吵,晏京沒發現後面有人,直到拿盤子時餘光才看到宣暻站在門口。
“等久了嗎。”晏京抱歉道,“快了,我把這個裝盤就好了。”
宣暻問:“在炒什麽?”
“泡椒牛肉。”晏京把菜倒進碗裏,“好了。”
他總共弄了三個菜。椒鹽雞翅,幹鍋花菜和泡椒牛肉。
廚房裏的抽油煙機在運作,飄窗窗戶被打開,依然很香。
宣暻夾了塊雞翅,在晏京極力克制期待的注視下吃完了。
晏京:“還可以嗎?”
宣暻點頭:“手藝很好。”
不是客套,這個男生廚藝真的不錯。
牛肉和花菜很下飯,最後宣暻吃了三個雞翅,還端了兩碗飯。
宣暻回去時,晏京給了她一盒酸奶,說:“可以等沒那麽涼了再喝。”
“謝謝。”
關上門,晏京沒克制住笑意。
他擡手擋在眼前,卻沒遮住嘴角的弧度。
她好像喜歡他做的飯。
真好。
晏京感覺自己離宣暻更近了。
能被她記住名字,每天跟她打招呼,甚至能通過聲音知道她的動向。
洗碗到一半的時候,晏京聽到什麽,關了水龍頭。
隔壁的敲擊聲傳過來,在廚房聽已經模糊了許多。但聽得出來是宣暻在練鼓。
晚上睡前,宣暻的賬號更新了動态。
@日景_等日落:祝各位考研順利
視頻裏的畫面已經不再是熟悉的練習室,鼓也不是她之前那套鼓了。
她穿的衣服是今天那套,視頻應該是她剛剛才錄的,是晏京洗碗時聽見的聲音。
晏京那時想,足夠了。
能跟她有這麽近的距離,比別人多了解她一點。可以跟她見面打招呼,偶爾可以給她做飯,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
視頻裏,女生穿着黑色短袖,鏡頭從她斜後方拍攝,只能看見她半張側臉。
她帶着耳機,也沒有譜子,看着鼓就開始敲了。歌曲是《Fight Song》。
她總是這麽輕松的樣子,好像就是随手一來,凡事随心情。
-太陽買電鼓了啊,在宿舍嗎?不像诶
-下次來個真鼓版吧媽咪
剛發的視頻,評論還沒有很多。
晏京在評論區裏回複:你也要順利。
幾分鐘後,宣暻給他點了贊。
……
晏京認識宣暻的時候,是小學五年級。
那個時候,晏京不叫晏京,他的名字叫晏汀汀。
據說是算命的說他五行缺水,于是起了這個名字。但很難說那個人有多少真本事,因為晏京小時候一直身體不太好,每年都會生一次大病,看起來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就算這樣,家裏人也沒有懷疑過當初那個算命的。可能是因為在他大病小病不斷的同時,他母父的事業卻蒸蒸日上得像是祖墳在冒青煙。
所以晏京還在小學的時候,他家就已經比較有錢了。
這是陳述句。
那時候家長忙事業,他放假被扔給保姆阿姨,開學被扔到學校住宿,每周零花錢都有兩百。
但很可惜,他的母父既沒有教他怎麽花錢,也沒有教他怎麽守錢。
晏京每周拿到的錢基本不會花在自己手裏,而是給班上男生買各種各樣的零食了。
他從小性格內向,被很多人說過,包括但不限于親戚、老師、小區遇見的鄰居。
班裏的男生好像也不喜歡他的性格,大家一起玩叫人的時候不會叫他,也會開玩笑說他很娘,跟他玩不來。
剛開始大家并沒有什麽敵意,只是有人看他不順眼,走過路過踹一下桌子,罵一句髒話。
後來大家都發現他也沒什麽反擊,看起來接受良好,于是慢慢的,很多人都覺得他好欺負,誰都能罵一句似真似玩笑的話。
小孩子,又是寄宿學校,那時他的世界就只有同學和老師。當世界裏大多數人都不喜歡他的時候,他很難自洽。
晏京不止一次想過自殺。
對于一個小學生而言,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東西。
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他已經站到教學樓的天臺邊緣了。
記得那天太陽不大,好像是很舒服的天氣。
他站在護欄邊上,已經有一條腿跨過欄杆了,雙手緊緊抓着欄杆。
下面是教學樓前的空地,很高,很吓人。
他想,閉着眼睛就下去算了。
“喂。”
晏京吓了一跳,回頭。
從樓道進入天臺的門頂上有個平臺,一個女生用校服外套墊着坐在上面,應該坐在那裏很久了,至少比晏京先上來。
她那時候就很高了,頭發卻比現在長很多,紮起馬尾。
“你要跳樓嗎?”女生問。
晏京沒說話。
“跳樓是最痛的。”宣暻說,“不會立馬死掉,會被氣壓壓扁內髒。耳朵、眼睛和喉嚨都撕裂充血。”
“我們學校樓層不高,你如果不是頭先着地,可能死不掉,只會殘疾。”
晏京當時其實被她吓住了,本來就怕,被她一說,更加想打退堂鼓了。
但他又不想就這樣放棄下定的決心,也不想讓她覺得,他只是在随便玩玩。
看他半天不說話,宣暻問:“你哪個班的?”
“……五班。”
“不上課嗎?”
“上,但我不想上。”
宣暻:“我也不想上。”
後來晏京才知道,宣暻當時是遲到了被罰站到教室外面,她不服氣,直接跑到頂樓來了。
但總之,晏京當時稀裏糊塗地離開了護欄,坐到了宣暻旁邊。
“你是哪個班的?”晏京問。
宣暻:“二班,宣暻。”
“哦。”
半天沒等到下文,宣暻看過來:“你的名字?”
晏京非常恥于說出自己那個名字,但被這麽問了,還是道:“……晏汀汀。”
“哪個汀?”
“三點水加一個丁。”
宣暻轉回頭去:“好文雅的名字。”
那時候晏京對這類形容詞有些ptsd,覺得不是什麽好詞,盡管宣暻當時是真的在誇他。
“你還打算跳嗎?”宣暻問。
晏京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然後回答:“我也不知道。”
“明天食堂有荷葉飯,吃完再跳吧。”
宣暻是個很不會安慰人的家夥。
從小就是這樣。
但晏京還真的被說服了。
她們小學的時候,荷葉飯是特供窗口,每周只有一天才會開。
好像确實是吃完再跳會劃算一點。
意識裏的害怕在作祟,晏京那天沒跳,第二天吃完荷葉飯也沒跳。